平林想着,感觉整件事情十分别扭。邓家从来不干好事,居然成了师父的救命恩人,平思师弟向来老实,忽然就欺师灭祖,真是没有天理!
平思的事最奇怪。自己一向跟平思吃住在一起,对他最清楚不过,平思十分听话,老实本分,该干啥干啥,不该干的不干,别说给师父下毒,就算偷东西也不可能……想不清楚了。
但是他不能不想,直想得头疼,忽然一拍脑袋,原来事情竟是如此简单。
师父精研道术,是得道高人,早突破了生死之境,普通的事他是心如止水,平思偷东西也好,拿钱也好,他不会关心,更不会强加阻拦,平思何必给他下毒?就退一步说,平思给他下了毒,他也绝不至于气成这样。师父只有一样不能忍,便是本心,只有侮辱了他,他才会这样,除了邓二还能有谁?
生死之境是人面临心魔时的心境。常人在面临危险,或者见到鬼魂,或者损失财产时会不由自主地心神大乱,这是心魔导致,周禛早已经战胜心魔,于生死并不畏惧,很多常人想不开的事他处之泰然。
想到这里,平林慌作一团。平思定然被冤枉了,他的人在哪里?
“平意,平意!”平林气急败坏,瞪着眼冲外面大叫。
平意闻声跑进来。周禛也被他吵醒,睁开眼睛,嘴里呜哇地说了两声。
“怎么了二师兄?”平意问。
平林见师父醒了就没空搭理平意,迫不及待要知道结果,不停摇动着师父,口中问道:“师父,师父,邓二狗贼对你怎样了师父?平思是不是出事了?你点点头,摇摇头也好……”
周禛咿呀两声,看样子他只能这样。平意赶紧拉开平林,不住地埋怨他,这一吵吵,外面有人来了。
一个声音道:“周道长出事了?难道是不行了?”
又一个声音说:“你这混球!就不该叫彭大嘴,该叫乌鸦嘴,就不能说点人话!”
说话的人挑开门帘进了屋。他叫吴贤,是个壮年汉子,又矮又壮。
那位说周禛不行了的彭大嘴也跟着进了屋,他跟吴贤差不多年纪,外号起的没错,嘴巴挺大。
平林看到他们,招呼说道:“吴二哥,彭四哥,师父没事,劳你们担心了。”
说着就把门关了,没上门栓。
四个人在屋里小声说话。床上的周禛忽然有了反应,扭头看向门口,几个人正觉得奇怪,就看见门慢慢地开了,然后一个尖溜溜的脑袋伸进来,等看清楚里面没有情况,慢慢地人才进来。
“朱三你个王八蛋,给道爷出去!”平林立刻开骂。
这种大白天做事跟做贼似的人,看了让人堵心。
来的是邓二爷的家丁朱三。邓二爷有两个家丁留在道观里,他是其中一个。
朱三虽然是个家丁,打架却不行,不过他是个好探子,心机狡猾,还一天到晚的闲不住。
平意过去将朱三往外推搡,朱三看到旁边平林那凶狠的样子就不敢还手,被平意推出屋外。
到了门外朱三就厉害了,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土鳖,有母生没母养的东西!敢恩将仇报,这便要七爷收拾你们,土鳖,臭土鳖!”
土鳖是骂道士的话。道士背后有个阴阳鱼,看上去像个壳子,跟屋前屋后爬来爬去的土鳖虫挺像。不过朱三骂人骂得过分,推出门去而已,又不是深仇大恨,地痞的本性暴露无遗。
平意本来胆小,被他一骂躲进屋中角落里一动不敢动,平林也不敢还嘴,吴贤彭大嘴两个也低头叹气。
他们这样并不奇怪,自然不是怕了朱三,而是怕另一个:七刀无敌。
七刀无敌全名邢七刀,这也不是真名,真名已经没人提了。七刀无敌这个绰号的意思,整个浣山没人能挡得住他七刀。他年纪轻,可走到哪里人们都不敢叫他哥,只敢叫他七爷,整个浣山没人不怕他,比邓二爷更狠!
七刀无敌简称七刀,是邓二爷家的教头,邓二爷让他干啥他干啥,就是邓二爷的一口刀。邓二爷家的教头都是厉害人物,也都是从外地请来的江湖名手,七刀却是本地的,可他的名头比那几个外地教头更大,出刀不见血不收。
平林平意就等着被七刀来收拾,吴贤和彭大嘴很够意思,没有逃走,想着等七刀来了帮忙求个情。
就这样等着,该来的来了。
七刀住的屋里,七刀在炕上端端坐着,平林站在他面前,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说话:“七哥,是三虎太遭人讨厌,不是对你……”
他给七刀赔礼道歉来了。话都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他面前的炕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那是刀砍的痕迹。
七刀一声冷哼,“就凭你也叫七哥?你师父这样称呼还成。”
平林抬起头来,眼里冒火,“你说俺的师父叫你七哥?你也配!”
虽然心里害怕,可这事不能忍啊。
眼前一道刀光,平林只觉得头皮一凉,再睁眼一摸,一大绺头发断了,还好头皮没破。
“好。”七刀露出笑意,赏识地看着他,“为了师父不怕死,有义气。”
平林心说过奖。他刚才险些站不住要摔倒,这时很想撒尿。
“要是七……爷没事的话,贫道就回去了。”平林说完赶紧转身,这地方呆不下去。
“咋?七爷让你走了么?”七刀威严说道。
平林只好转过身来。拳大为王,何况七刀……七爷都没人性。
七刀下命令道:“爷们们好歹救了你师父,你便是这样待客?爷也不想跟你过不去,这样吧,这几天爷这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去给弄坛子酒来。”
“没酒。”平林心生一股子胆气,突然觉得七刀不那么可怕。他想过了,七刀也不敢对他怎么样,首先这里是正阳观,现在还有不少来探望的人住着,一旦七刀动武伤了自己,理亏不说,连邓二爷救人的谎话都不攻自破。
七刀似乎拿他没办法,下炕穿鞋,一边说:“那我去麻烦一下周道长。”
“等等,俺答应你。”平林赶紧答应,被他打败了。
平林回去,心里那叫一个窝火!小崽子还没俺大,居然让俺叫爷。不对呀,现在本道人代表了师父,是代观主啊,这么被人家欺负,这是欺俺道观无人!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终于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便带了吴贤彭大嘴下山。本来吴贤两个吵着要回家,也是不想看到邢七刀这个瘟神,平林好说歹说才把二人留下来,正好派上用场。
道观里还有别的山民,平林之所以一心留下他俩,因为这俩人是浣山很老的原住居民,最少在这里住了五六辈子。
原住居民好便在于原住二字,他们不止有父母兄弟,还有一堆亲戚在此,普遍对邓家有仇视,很是可靠,尤其他们要脸,不用担心会跟七刀串通一气,做出不义之事,这样不是自己丢人,是这么一大家子蒙耻!还有一点,他们继承了这里彪悍的民风,敢出手。
下了山平林就跟二人分开,去了林弯。
真巧张猎户在家。张猎户正要出门,看到平林招呼一声,“正要去看你师父,你便来了。这急头急脑的样子,你慌着去砍人?”
“就是要砍了刑七。”平林冲口而出。张猎户是老熟了,说话不用忌讳。
张猎户听了头发懵,看着平林就像不认识他,训他道:“你不如说去砍邓二,邢七是你能砍的?”
平林十分认真说:“现在七刀和朱三两个狗腿子赖在道观里不走。邓二留下他们两个就是要看住师父,他们在师父就不能安生,醒不过来,大哥不会不懂吧?”
平林不很聪明,但是不笨,他就感觉到师父因为七刀在才故意不醒过来。
“那要哥哥帮忙?”张猎户瞪了眼。
“不用了。张大哥俺要好刀,少说要两把,最好三把。”平林有话直说。
张猎户一个劲摇头,平林等他不及,又怕被他的婆娘听到,一把将他拽出院外。
俩人来到一棵树前,平林抽出腰刀。这把刀一看就钢口不佳,割肉还行,砍树就不给力,别说砍人了。
“你看。”平林指了指面前的一根树杈。树杈比酒杯口要粗,有一寸多点。
平林将刀舞个过顶盘旋,一刀直劈过去,一声轻响,树杈断了,可是没落到地上,而是连着树皮耷拉下来。平林低下头,本来想露一手,还失败了。
张猎户却有些意外,拍下平林的肩膀道:“臂力不错,比大哥强啊。”
这地方十个人有七八个是用刀的,可以说没哪个男人不会玩刀,张猎户也算得上一把好手,自然不是乱说。这一刀断口平整,以这么一把破刀,不是好手便做不到这点。
“可你要杀七刀就不行,给你好刀也不行。”张猎户说。
平林依然坚持,说道:“这你不用操心,我要的可是三把。”
话里透着,他不是一个人做这件事。
张猎户有些为难,说道:“如是不要哥哥出手,哥哥这把刀给你,也不怕有人认得,另外两把就没着落,没钱啊?”
“这里有十几两银子。”平林把钱掏出来。这是他这么多年的积蓄。
张猎户直摇头。这个地方古怪,一般人家的财富往往便是一口刀,好刀卖得那叫一个贵字!十几两银子买别的能买一车,好刀却买不了两把。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答应下来。自己的面子没那么大,可有一个人的面子大,周道长啊。
“这事便交给俺了,明天给你送去,最迟也是后天。”张猎户拍胸脯说话。
“那哥哥可不要声张,七刀可是在观里住着呢。”平林忍不住嘱咐。
张猎户冲他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