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东宫也是乱作一团。
秦王和淮安王离开后,太子建成面色铁青,扫视着一众侍宴的东宫僚属,怒喝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晚不给我说清楚,你们统统都休想回去!”
他看了看立于左侧的洗马魏徵,说道:“魏洗马一番苦心孤诣,孤岂能不知?然则国有法度,朝廷有律令,秦王此番众目睽睽之下,在东宫饮酒吐血,消息明日恐立马传遍京师,父皇也会很快闻知,你倒是说说,如今局面,教我这做长兄的如何自处?”
魏徵长叹一声,对太子一揖礼道:“魏徵早先是说过决绝之言,劝殿下趁秦王羽翼未丰、圣眷凉薄,早定大计除却心腹之患。可臣就算再愚鲁,也不会于此时此地行此下策。今日宴会,虽是我一手操办,用的却都是东宫厨侍舞乐,殿下尽可严查,属下是否在秦王饮食之中下过毒。殿下若信不过微臣,尽可将臣缚去请陛下治罪!”
“你真的没做?”建成盯住他问。
“臣所为之事,一定会认!岂有推脱之理?”
建成想起适才魏徵曾力主留秦王于东宫、请太医查明病因之举,感觉此事似乎并非他所为。
却见负责东宫膳食的典膳监任璨抬头望一眼太子身侧的齐王,呼道:“齐王殿下——救命!”
元吉满不在乎道:“大哥不必查啦!是小弟让任璨在二哥酒中做了手脚……”原来,元吉先是利用亲卫阴弘智找其姐秦王府阴孺人,让其趁秦王不备时下毒毒害秦王,阴氏却下不了手而未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今次又在东宫宴会时暗中指使任璨在酒中下毒。
“你——”建成气得一跺脚,“你这是陷为兄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你现在最好祈祷二郎无大碍!否则父皇那里,你去解释!”
“殿下少安毋躁,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如今他手握重权,声势凌人,夺嫡之心昭然若揭!不早除之,殿下岂能安眠?父皇就我们三个嫡子,我就不信,二哥真出什么事,父皇会追究要你我兄弟替二哥抵命?”元吉眼神邪魅,大喇喇说道。
去年底,齐王府侍卫阴弘智曾主动向齐王请命,欲利用其姐秦王府孺人阴氏对秦王下手,阴氏终不忍而最终拒绝了弟弟。元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意欲借今晚东宫夜宴之机除掉二哥这个冤家对头。
“唉——”建成一声长叹!对这个弟弟的鲁莽之举,甚是无奈。
二郎如今在朝中倒是低调,便是父皇临朝,他也只初一、十五大朝才去面君,平日里都称病不出天策府,更不介入政事堂政务。日常建成以储君身份监国理政。然六部九寺十二卫却有不少人心向秦王,对秦王遭排挤打压“靠边站”心怀不满,对储君监国理政阳奉阴违者有之,消极怠工者亦有之,以至政令不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令建成很是头大!
今夜这场上元夜宴,他本想展现一下兄长的胸襟气度,化解他跟二弟的宿怨,使朝廷上下运作今后能平稳、顺畅些,未曾想弄巧成拙,这下二弟必是更恨透了我这个做大哥的!难道我跟二弟之间,真成了不死不休之局?三胡明面上是为我,我又不能将他抛出去,否则手下之人以后谁还肯放心替我卖命?何况事发东宫,即便我跟父皇解释辩驳是三胡所为,恐也是自取其辱,父皇也定然会认定三胡是受我指使,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注释)
“贱妾长孙氏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秦王妃长孙无双领弘义宫一众侍从,在内院门迎接圣驾。
武德看看这个素颜未施粉黛、双眼红肿、一脸憔悴之色的儿媳,心中怜惜,吩咐道:“快起来吧!二郎怎样了?”
长孙妃站起身,眼中含泪,面上也有泪痕,垂首答道:“殿下突患急症,自东宫宴饮回来,一直腹痛难忍,呕了很多血,发热惊厥,如今昏睡多时,不见苏醒。”
武德进了弘义宫正殿翠华殿寝殿,走近床榻,只见世民仰卧于榻,双目紧闭,面色晦暗,形容憔悴,唇上满是青紫痕迹,处于昏睡之中。
长孙妃垂泪道:“殿下自从回来,腹内疼痛难忍,他又不肯出声,强自忍耐,拉着我的手不叫传御医诊脉,连嘴唇都咬破了。我见他昏厥,才命家兄连夜闯宫,惊扰圣驾,实罪该万死!”
武德叹一声,叫过侍立在侧的尚药局奉御许胤问道:“诊过脉了?二郎现情形如何?有无性命之虞?”
许胤跪下战战兢兢奏道:“臣等已尽全力,让殿下尽量呕出吃的不对的东西,殿下呕血逾升,元气大损,目下状况还很难说。能否平安脱险,要看殿下的造化和他的求生意志了。”
武德默默看着世民,想起大唐万里江山,有一大半是这个儿子出生入死、十年征战得来,心中也觉不忍,不由落泪,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年幼时顽皮好动的二郎,少年时血气方刚的二郎,起事后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二郎,天下鼎定后野心渐长、自己愈来愈无法掌控的二郎……
好半天,皇帝才开口吩咐御医道:“你们就守在这,等到他醒来,脱离危险为止!有消息及时传报朕!”
奉御许胤和直长连忙领旨。
武德又嘱长孙妃等人好好照顾秦王,便出了寝殿。长孙妃领侍从相送。
出了弘义宫,皇帝登上御辇,摆驾去东宫。
太子建成闻圣驾临东宫,忙领侍从至宫门接驾。皇帝进了嘉德殿,劈头盖脸对太子一通训斥:“大郎,你兄弟不合,朕已经尽量抑制二郎,不准许他对东宫产生非分之想。但你也不能太过分,不能闹出断子绝孙的事情来!毕竟二郎是你亲兄弟,何况大唐如今离不开二郎!”
建成既不敢为自己开脱辩解,亦不敢奏闻父皇元吉下毒的真相,只得叩首道:“陛下息怒!”
“二郎素不善饮,今后不要再召他夜间聚饮。”武德只能以此方式警告大郎,不准再搞这样的小动作。
“二郎,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见世民终于醒来,长孙妃悲喜交集,泪盈于睫。
“我睡了多久?”世民握着无双的手,问道。
“从上元之夜回来,又过了两天两夜了。”
“让你担心了!”世民留意到无双皓腕上的青紫瘀痕,想是自己痛楚发作时无法自控,握住她的手腕太用力所至,又见她双眼红肿,布满血丝,显是一直守着自己没好好休息过,世民甚觉心痛!叹一声道:“有时我真恨自己生在这帝王之家!累你也整日里提心吊胆,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平民百姓尚且能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相处,偏偏我们这些个天璜贵胄,整日里争来斗去……京城局势险恶,我真不知能撑到几时……”
无双抱住世民,温言道:“二郎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世民回抱住怀里的温香软玉,双眉紧锁,良久,才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冷酷、薄情,甚至是——残忍!小妹,你还会像现在一样,站在我身后,爱我、支持我吗?”
无双紧握住世民的手,目光中充满爱怜、依恋和无限柔情:“傻孩子!这还需多问吗?你我夫妻一体,早已经不分彼此,乐则同乐,忧则共忧。无论你此生是王也好,寇也罢,我永远都只是你的妻。生同衾,死同穴,对于我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已经融入我的骨血,刻进我的生命。”
世民深情凝视着爱妻,动容道:“你知道吗?无数次,每当我在战场上遭遇顽敌、身陷险境时,只要一想到你和孩子们还在等着我,等待我平安归来,我就能重燃斗志,恢复勇气,从绝境之中杀出一片生机来!”世民吻落在无双柔软温润的红唇,热烈、绵长。
注释:东宫鸩酒案,破朔迷离,史书有载。有人质疑其真实性,认为是李世民为给自己发动政变找合法性“改史”编造或施行“苦肉计”,但史载“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对东宫属臣一律赦免,包括欲置其于死地的谋臣魏徵和玄武门前为太子死战的武将冯立、薛万彻等人,却唯独不肯放过东宫一七品小吏典膳监(管理东宫膳食)任璨,被流放交趾(今越南境内),且连累其兄、李渊好基友任瑰也被贬官,因此作者倾向于“东宫毒酒案”真实发生过,但时隔千年,无法获得更多细节,小说中作者将此案责任由四弟元吉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