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方屠夫和邹锦安两人离去后,陈子錾顿感双腿发软,忙寻了把椅子坐下,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那索要一年内凑够一百两银子的话,不过是他的随口一说,以邹家的家境,莫说一百两,便是十两银子也得费尽周折。
其实,他这般说辞也只是为了向唐家有所交代罢了。
他的妻子邵娇秋,早被吓得花容失色,瘫坐在武凳上,身子一动不动,此刻仍惊魂未定。
而外面那些原本围观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见没了新鲜事儿,也都陆续散去。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不禁对邹锦安这个先天残疾的孩子生起了好奇,都在揣测这孩子究竟是何模样。
殊不知,邹锦安尚未走出邹村,便已在整个余镇声名远扬,只是这名声并非什么光彩之事。
缓过神来的陈子錾,赶忙起身,朝着门口的唐景杰快步走去。
毕竟,女儿未婚先育之事虽为假,但事先未曾告知唐家,于情于理,他都得去解释一番。
“唐郎中,您方才也瞧见了,那方屠夫手持御赐金刀,我着实不敢违抗啊!所以这一月后两家结亲之事,恐怕只能延迟一年了。”陈子錾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唐景杰眯着双眼,沉默不语,面上看不出在思索些什么。
陈子錾见状,委屈地继续说道:“那金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我也是别无他法!倘若不答应,我这陈家医馆怕是要被方屠夫拆个精光。
再者说,我料定邹家便是给他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也凑不齐这一百两银子。”略微停顿后,他又补充道,“待一会儿,
我便将针灸秘术《手太阴肺经》奉还给您,实在是对不住,是我陈家有错在先,隐瞒了未婚先育这事儿。但唐郎中,此事绝非传言中那般不堪。”
唐景杰嘴角上扬,笑呵呵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不必解释了,都知道是方屠夫仗着御赐金刀逼迫你的。”
陈子錾连忙点头称是:“对对对,全是那方屠夫拿着御赐金刀逼的。”
唐景杰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既说一年后,那便依你,两家一年后再结亲家吧。”
“好好好!”陈子錾面露喜色,“多谢亲家体谅我的难处。”
“至于那针灸秘术,便给你一年时间钻研,咱们来日方长,早晚都是一家人。”唐景杰说完,便快步离开了陈氏医馆,此地他着实不愿多留片刻。
陈子錾望着唐景杰离去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先前的窘迫早已抛诸脑后。
他暗自想着,有这一年的时间钻研针灸秘术,凭自己的聪慧,医术定能突飞猛进,届时晋升郎中想必不在话下。
再者,若一年后邹家真能拿出一百两银子,那更是锦上添花,一举两得之事。
这方家对邹家如此袒护,定是有着某种渊源,连御赐金刀都舍得拿出来,往后自己的靠山说不定就是方家了。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得意地笑出了声。
至于唐家,陈子錾心中冷哼一声,如今只要将药方牢牢攥在手中,唐景杰便休想晋升二级大夫,更别奢望拥有那二十里封地,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脑海中,陈子錾开始幻想自己若是晋升二级大夫,坐拥方圆二十里封地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虽说没有私兵,但那可是实打实的私人领地啊!
邵娇秋从恐惧中渐渐缓过神来,瞧见丈夫在那儿兴高采烈、得意忘形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不禁暗自思索,这幻想若是突然破灭,不知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有心上前劝解几句,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心想,若他当初肯听自己的劝,不写那什么《休书》去证明给唐家看,今日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她环顾了一圈自家破碎的医馆,起身开始收拾那些散落的家具。
当邵娇秋看到地上那封《休书》时,俯身捡起,刚欲将其撕碎,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陈子錾瞥见她的动作,顿时大惊失色,
赶忙上前阻止:“千万别撕!这可是证据,万一邹家日后赖账可如何是好?等会儿便差人将这封信送到邹家去。”
邵娇秋面露忧色,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般行事,岂不是要将邹家赶尽杀绝?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陈子錾见妻子面露怒容,赶忙解释道:“哪能呢!我将这封《休书》送与宋家饭馆,就如同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什么后路?”邵娇秋追问道。
陈子錾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之所以索要一百两银子,实则也是为邹家人着想。若他们真心对咱们的女儿好,这一年时间定会竭尽全力攒钱。
虽说我也清楚,他们不太可能在一年内攒够这笔银子,但有了这笔钱,邹家便可拿去做生意,这也算是我为他们谋划的一条出路。”
邵娇秋听他这般一说,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你也是心疼女儿,不想让她跟着邹家吃苦,所以才为她的将来打算?”
“正是如此。”陈子錾应道,“我的想法你也知晓,我怎忍心让女儿嫁给邹家,过那男耕女织、披星戴月的清苦日子?倒不如嫁给唐景杰的孙子唐嘉彦做小妾。
这唐嘉彦虽说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好在顾家且孝顺。做小妾虽说会受些委屈,但至少吃喝不愁。”
陈子錾一边向妻子解释着,一边继续收拾着家具,看着满地狼藉,心中阵阵刺痛,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邵娇秋听了丈夫的解释,心中虽仍有些担忧,但也觉得不无道理。男人嘛,在外沾花惹草在所难免,她自是希望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虽说给唐家做小妾会受些委屈,但想着唐嘉彦年纪渐长后或许会有所收敛,毕竟自家那口子以前也是这般德行,最后还不是将原配挤了下去。
而且,她也实在不愿看到女儿跟着邹锦航过那苦日子,尤其担心将来外孙若是残疾,那可如何是好?
“他万一邹家一年内真凑够了一百两银子,你到时又该如何向唐家人解释?”邵娇秋忧心忡忡地问道。
正在收拾木屑的陈子錾停下手中动作,不屑地说道:“就邹家那情况,一年内凑够一百两银子?
除非他们走了狗屎运,去冯云峰后山土匪窝找到金子!”说罢,他不再理会,继续埋头收拾木屑。
邵娇秋仍不放心地追问:“万一邹家人真在冯云峰找到金子呢?”
“绝无可能!”陈子錾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地方不知被多少人搜寻过,连厨具都被搜刮干净了,我自己都去过两次,能有什么宝贝?”
“为求稳妥,我劝你还是将聘礼退回唐家。你不是喜欢那针灸秘术吗?早晚都是你的,何必急于这一时?”邵娇秋劝说道。
陈子錾并未作答,心中却想着,那《手太阴肺经》针灸秘术,此刻退还唐家,那是万万不能的。等一年后再钻研,黄花菜都凉了。
邵娇秋见丈夫一声不吭地只顾捡木屑,便知自己的劝解无用,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忙碌起来。
宋家饭店内,客人稀稀拉拉,生意颇为惨淡。
邹锦航坐在一旁的武凳上,眼神空洞,心神恍惚,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邹书默则愁眉紧锁,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似是要借酒浇愁。
宋俊秋和方君舒夫妻二人在一旁好言相劝,见邹书默这般模样,
方君舒忍不住埋怨道:“邹兄弟,你这般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又有何用?问题也解决不了,何苦喝这么多酒呢?”
邹书默放下酒杯,欲哭无泪地说道:“我这心里憋闷得慌啊!我邹书默这辈子本本分分,从未做过亏心事,为何老天要这般惩罚我?
我儿邹锦安一出生便是畸形,就因为这,那姓陈的便以此为由,又是写《休书》,又是索要一百两银子,这不是欺负人嘛!”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宋俊秋也面露不满之色,附和道:“他分明就是故意拿遗传之事做借口,写什么《休书》,还要这么多银子,实在是太贪心了!
他这般多此一举,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绝非仅仅因为邹锦安先天畸形这么简单。”
经丈夫这么一提醒,方君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唐家的唐景杰今日为何会去陈氏医馆?他与陈子錾在那儿眉来眼去的,肯定有什么猫腻。”
邹书默醉眼朦胧,听到宋俊秋提及邹锦安先天畸形,不禁悲从中来,痛哭流涕道:“我儿邹锦安为何会先天残疾啊?他若是只有一只脚有问题,长大了还能依靠拐杖行走。
可如今双脚扭曲得像麻花,还一长一短,这让他日后如何走路?如何生活?叫他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啊!”
言罢,他已是泪流满面,手中酒杯也拿捏不稳,“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紧接着,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趴在桌上,不一会儿便滑落地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