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匡仁已经能断断续续说胡话，手脚偶尔也抽搐颤动。郭凤娇告诉顾兰梅和张天一，这是病人康复的前兆。让她惊疑的是，俩人脸上不但没有惊喜，还互相对视一眼。对于阅患者家属无数的她来说，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怎么会是这样？联想到当今社会父子能对簿公堂，兄弟姐妹能因为遗产打破头颅。这两个人日夜在这里看护张匡仁，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们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从他们对视的眼神看，两人的关系比张匡仁要亲近得多。难道他们会希望张匡仁永远也不醒过来，甚至死去，想要尽早继承他遗产。当代的这个世界真是太古怪奇葩了……
“你们一定要注意，在病情恢复期间，他的意识是不清醒的，手脚还会乱动。家属得千万注意，不要让他把氧气管，或者吊瓶管碰了，那样会有危险的。”例行交代后，她带着查房的大夫走了。
“姐，咱们应该尽快解决这件事，万一他醒过来，就不好办了。”
“你查到稳妥办法了吗？”顾兰梅盯着他的眼睛问。
张天一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好，今天咱们就……”
“我干死你！……”没等顾兰梅说完，张匡仁突然尖叫一声，将两人吓一跳。只见他的手胡乱一伸，嘴里又蹦出来一句更下作的话。
“苗思思，你个小骚货……”
张天一眉头一拧，这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间败类，眼里顿时冒出咄咄杀气：“姐，今天吃完晚饭，你回家，我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他。”
“不、你回去，我在这里。”顾兰梅斩钉截铁地说。
“姐，我是男人，还是由我来吧。”
“天一，让他下地狱的人，必须是我。”
看着她无可动摇的神色，张天一无可奈何摇摇头：“那我还是留下来陪着你吧。”
顾兰梅眼里很快变成了感激和欣喜神色：“你还是回去吧，别看我是女人，也不会手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陪着你……”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将顾兰梅拥在怀里，将她脸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上。
顾兰梅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十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那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终于变成男子汉了。他的胸口瓷实厚重，使她感慨万千地想到，自己再也不会孤单，再也不会受到欺辱。泪水随着五味杂陈思绪，无声流了下来。
“姐，不哭了，不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温柔拍着她后背，轻声安慰着她。虽然怀中的顾兰梅软绵绵的，但他知道这是一个顽强，而且聪慧得了不起的真正女人。
表面看顾兰梅在张匡仁这个披着人皮的强盗面前屈服了，然而她心中的愤怒之火从未熄灭。就像书上说得那样，有的人对强盗妥协，是要入伙分赃；有的人却是为了保存自己，在时刻寻找适当时机消灭强盗。十年前，即便她拼死抗争，也不会伤张匡仁分毫，只能是自取其辱。现在她不但给仇人戴上了绿帽，还要亲手送他下地狱。这种戒心用忍境界，一般女人都无法达到……
意识到女人之间存在着巨大区别，他又联想到了将张匡仁玩弄于股掌上的苗思思。两个人在夏威夷玩时，她曾经指着许多衣着光鲜男女说：别看大家都穿着衣裳，裹在里边的皮囊是人是鬼就不一定了。
他当即反驳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觉得大多数穿衣服者得是人，鬼毕竟很少，而且还都是走夜路的东西。”
苗思思撇嘴一笑：“那可不一定。”
随后她就给他讲了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一个富翁对一个穷孩子说，你给我磕一个头，我给你一万元，你愿意磕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但是你得当着你父母和亲朋面磕头。磕头那天，他的父母和亲朋又惊又怒，纷纷谴责他是不肖子，毫无廉耻的奴才，要与他断绝父子亲朋关系。在那孩子磕过一百个头后，所有人眼睛都盯着那些钞票不说话了。磕过五百个头后，望着堆得比老板台还要高的钞票，他父亲拿着毛巾过来给那孩子擦汗说，儿子你辛苦了……
当那孩子磕过一千个头后，那些亲朋好友中有人向富翁提出来，也愿意给他磕头，那富翁笑着说：“你们与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是为了改变命运忍受屈辱撞运气。你们是看到了钱之后，才产生欲念的……”
讲到最后，苗思思叹口气说：“你知道吗？南方大学的教授在课堂上公开讲，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现在人的眼睛都盯着钱，很多人又变成鬼了。”
这个摧毁人性、颠覆三观的故事，虽然被苗思思讲得有声有色，他也认为只是个可笑段子。现在看来，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滑稽可笑。假设顾兰梅忍辱偷生，是那个伺机改变人生走向的穷孩子，那些匍匐在张匡仁胯下的“明星”，正是那些求着富翁要给他磕头的人，无论挂什么招牌，都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干的鬼。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他紧紧将顾兰梅箍在怀里，情真意切深吻着她额头，直到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夜里他们拔掉张匡仁的氧气管，用事先准备好的注射器抽掉药水，注入自来水后，不但没有丝毫负罪感，顾兰梅还如释重负的灿然一笑。两人上床后，紧紧抱在一起。那情景如同亲手送一个魔鬼进地狱，马上开始铸造盼望已久的可爱天使……
听说张匡仁凌晨突然死了，郭凤娇很是惊疑。她将值班大夫叫到自己办公室：“怎么回事？病人不是恢复的很好吗？”
“不知为什么，后半夜四点多家属说病人症状很不正常，我过去后发现病人已经没有呼吸了，怎么抢救也没有抢救过来。这种人也许是天老爷觉得他不应该在世上活着，送他下地狱的。”年轻的值班大夫，没有丝毫同情心的说。
“病人家属没有埋怨咱们吗？”
“没有，他们知道咱们已经尽力了。死者现在已经被送到殡仪馆了。”
“没埋怨咱们就好，你回去吧。”
年轻大夫走后，郭凤娇心想，怎么会这样呢？这也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按以往的经验看，患者过些日子就能恢复意志，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难道真像那个年轻大夫说的，是天老爷送他下的地狱。不可能啊？她脑海里忽然想到，数日前告诉顾兰梅和张天一，病人过些日子就会苏醒时，他们两人对望时，那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眼神。那个彬彬有礼的孩子，从骨骼上看，很有可能不是张匡仁亲生儿子。他们这么快就把死者送到了殡仪馆，难道是这母子俩代替天老爷送他下的地狱？不想这种事了，那个年轻大夫说得对，张匡仁这种败类中的败类，活在世上就是对人类的大不敬，空气都会被污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