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鼓落歌噎音尤健,顾未曲直影幢幢
回目注:幢,三江。幢chuáng,幢幢,谓人影摇晃之意。
剑气突兀刺来!萧虺心惊不已,立时口喷鲜血!待他回首之间,大师兄欧阳仜和二师兄孙骐已立在身前。
(注,骐,qí,千里马,同‘骐’,青黑色条纹的千里马。)
欧阳仜眼中含泪,持剑怒骂:“萧慧!我的好师弟!”
“师哥!我……”萧虺心神震荡,喘息不已,却听欧阳仜语出连珠,骂不绝口:“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当初投靠九锡门做下无数罪孽,今日竟还要谋害我爹!你说!我爹到底在何处!”
孙师兄一把拉住欧阳仜,急道:“大师哥,你莫要急躁,此事怕有误会?”
“还有什么误会,这满地尸体如何解释?”欧阳仜持剑上前,孙骐撩剑挡住,扭头大喝道:“师弟还不快走!”
“你!连你也反了!”欧阳仜大怒,一掌击去,孙骐却不阻挡,被打得口吐鲜血,欧阳仜大惊:“师弟……萧虺,你给我站住!”
刹那之间,无数剑气疾掠而前!萧虺一个纵身跳入水中!
寒潭之底,欧阳云升原本平静闭目调息,忽而大口喷出鲜血,连带碧玉蟾亦长声惨叫:“这小子害死我二人了!”
欧阳云升面色惨白,元神重创,双手颤抖不休,口鼻流出丝丝鲜血散溢在寒潭水中!碧玉蟾又惊又急,已然进退失据:“此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碧玉蟾急的在寒底大石上乱蹦,忽而感到后背一沉,扭头时见欧阳云升满面泰然,伸手搭来,安慰道:“生死有命,又何强求?”
“当真是个‘老汉子’!” 碧玉蟾不自禁佩服,连声赞叹。
“‘汉子’就是‘汉子’,怎还加个‘老’字。”欧阳云升苦笑不迭,二人正说话间,萧虺已游到潭底,二人一妖魂魄共通,前时事立时明白。萧虺痛哭叩首:“师父,都是弟子害你这般……”
“这也是命数使然。”欧阳云升微笑,并无一丝责备之意,碧玉蟾喘息略定:“老头,以汝现下修为算来,还剩七日阳寿,我和这小子也要修养数月方始能够痊愈,所幸者,汝两道分魂已共存在老夫这妖躯和小子这里,汝也不算是死人。”
碧玉蟾蹼托嘴巴,出言安慰。萧虺跪伏潭底,自责不已。
“慧儿,扶我上去,做挟持之状,而后速速逃离此地,对外便说杀我未遂,因此重伤,在此期间,我将亲往夏九州处说之此事……”
“师父,不可,此事绝密,我最近从陈刓、羯兕几人口中探之,朝廷已然被安插无数耳目,九锡门主隐藏极深,常不以真面目示人,至今不知其真身所在!可谓是敌在暗而我在明,此时言之,若事不谐,定前功尽弃。”
欧阳云升略微思量,便道:“如此,我便说已将汝武功废去,让他撤去对汝之格杀令,余者便见机行事吧。”
萧虺只得点头称是:“若我有重要信息报来,如何传递消息?”
碧玉蟾笑道:“此易事耳!听闻夏王前辈身边亦有妖修辅佐,我在此写好书简,使其持去,万无一失。”
“寒潭甚冷,谁能下来!”欧阳云升与萧虺又问,碧玉蟾失声而笑:“黑霸王!”
二人四目相对这才恍然:“那匹神驹当真是黑龙不成!”
“汝二人这都不知,当真妄称高手!” 碧玉蟾甚是不屑,侧过头去。
“愿闻其详!”
“黑霸王原是南海龙王三子,前时追随霸王纵横天下、血战九州,霸王身死,三太子亦投江自尽,昊天上帝感其赤城,然毕竟杀劫太重,早已触犯了天条,只得命雷部神将操雷霆将之轰的魂飞魄散!”
欧阳云升甚感惋惜,萧虺却问:“既已魂飞魄散,又怎能化作黑马?”
碧玉蟾笑道:“你二人当真是师徒,我话未说完,一个唉声叹息,一个连珠发问。”
“愿闻其详!”
碧玉蟾抬手望天,摇了摇头:“听我族前辈相传,当年似乎有一位真人就在乌江边,化身渔翁欲载霸王南渡。那位真人见一人一龙俱死,人魂已四分五裂,难觅其踪,而龙魂又已遭受天雷轰击,这才感其英烈,及时出手,将那黑龙一缕残魂拯下……至于之后又如何补全魂魄,追随夏王左右,我老蟾便也不知了。”
碧玉蟾感慨一番。萧虺点头:“就依前辈,可老蟾子前辈有了消息,夏王又如何得知,方能派黑霸王来取?”
“这也不难,取它一股马鬃予吾,我一动念,三太子便知之。小子,汝师父快不行了,速速离开寒潭,此水至冷,生人勿进,何况他三魂受创,若再拖延,定然殒命!”
欧阳云升浑身颤抖,萧虺看在眼中,痛在心间,背起师父朝上面游去:“老蟾子前辈,后会有期!”
碧玉蟾望着二人远去,不住慨叹,因又得了万岁女帝所赠雄厚灵煞,心中喜悦之极,不住吞吐,缓缓修炼,蟾体表皮隐隐透出红光!
寒潭之上,欧阳仜与孙骐焦急等待。
孙骐性子温和,规劝道:“大师兄,你方才太急了些,若师弟他内有隐情,岂不误伤了……好人?”欧阳仜误伤孙师弟,眼中满是歉意,不住为他输送功力,听他言语,又渐起怒意:“误伤好人?他贪图荣华富贵,投入九锡门这半月间做下无数案子,来此地为作甚,还不是要袭杀咱们师父!再夺师父的《龙虎真经》与《地卷丹书》!”欧阳仜伸手摸了摸怀中,而后叹了口气。
“可是……可是至今不见师父!且师父武功早已登峰造极,寻常人怎伤的了他老人家!”
欧阳仜略得安慰,看到满地尸体,想到萧虺歹毒武功,心中再起担忧,一咬牙,将怀中一册塞入师弟手中道:“师弟替我保管此物,我下去寻那叛贼,若是我也未曾上来,你便速速离开此地,而后苦练武功,再图光复!萧虺武功高我甚多,不能要你白白送死!”
孙骐看也不看,便将书又塞回大师兄手中:“不可,这寒潭如此之冷,下去不死也定重伤。”
欧阳仜不听劝阻,执意下水,孙骐拼命阻拦,二人正纠缠之时,萧虺背负欧阳云升冲出水面,欧阳仜大惊,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孙骐大喜:“师弟,你原来是救师父!”
欧阳云升传音道:“徒儿,快,挟持为师!”
“师父,我……”萧虺心湖泣血,泪落如雨,欧阳仜大惊:“难道我二人当真错怪了他!可。。。。。可是……”
“你这孽畜,偷盗为师至宝,还欲弑师不成,老夫瞎了眼,今日便鱼死网破了吧!” 欧阳云升破口大骂,身子一拧下地便朝萧虺后心一掌拍去。
“老匹夫,死吧!”萧虺面色惨白,举掌回首轰去!欧阳仜悲痛欲绝:“师弟!你这畜生!”
萧虺假意与师父对掌,一股柔和真力缓缓融入其经脉,欧阳云升暂得真力保护心脉,眼中含泪,强忍悲痛,一个耳光扇去,小声催促道:“还不速去!”
“师父!”
萧虺又踏上半步,眼见师父身子翻滚在地,便欲上前搀扶!欧阳云升挣扎起身,推开身旁儿子与二弟子,眼中含泪,宏声怒喝:“畜生,给我滚!!”
喝声悲怒,如雷彻地!欧阳云升当即昏阙!欧阳仜、孙骐上前扶持,二人目眦尽裂,眼望仇雠,直欲食其肉。萧虺惊恐悲痛,仓惶离去。
前事毕。
萧虺讲到此时再难抑制,伏在枏儿膝上不住痛哭,枏儿也不出言安慰,只温柔轻抚其背,哼唱一曲,似是北地民谣。
“日出云汉明,照我庐间禾,
青萝贯阡陌,小犬奔平坡。
有女始及笄,云髻若嵯峨,
一女尤丱角,玉颜一点酡。
姊妹嬉林间,阿父归来驼。
小女揉肩颈,大女起婆娑。
逝岁若白驹,福尽难相磨。”
萧虺惊醒:“静静细听,后来呢?”
“我少时记得这曲还是姐姐教的,后来我被花子拐走,再不晓得前事,便只记得这几句。”枏儿言语落寞,换做她伏在情郎怀间,萧虺身子发颤,问道:“我还不知你身世?”
枏儿摇头:“说来惭愧,我也不知,只记得被花子拐带后,幸得夏王和雪将军所救。大王见我是可教之才,又教我武功,认我做义女,我无以为报,见他整日忧虑,便自告奋勇潜入九锡门。夏王与雪将军百般不愿,只因怕我一女子孤身而入狼窝,为敌所辱。我立下毒誓,夏王再三考验方才达允。”
“如何考验?”
“或暗施偷袭,或睡梦中以幻术诈我言语,或在坊间以惨事试探我慈悲心,诸般手法,却也残酷!夏王见我志气坚定,只得同意,而后我便顺利入九锡门中,元俌为人虽然好色,倒也守礼,与我经历相同者还有数人,那便是阿甄、阿奴,我和阿甄颇为熟络,与阿奴性子却不甚合得来。此女甚至孤傲冷漠,又看不起寻常小民。”
“她自以为高贵罢了。”萧虺冷哼一声。枏儿却道:“不,不,不!阿甄曾言道,阿奴姐姐血统神秘,绝非寻常民家之女,似乎是身份异常尊贵大族后裔,当初我曾问过她姓名,阿奴姐姐只说自己姓郭。”
“竟还有这等事!”萧虺冷汗涔涔而下,心念急转。
“数年之间,我们三女分掌宗门事务,元俌更将部分机密事教我处理,那时汝等在外征战,我早已为其心腹。”
“真难为你了!” 萧虺叹息。
“与汝之考验相比,直如云泥之别!”
萧虺又复苦笑:“他便今日也不曾将我们四刀四剑算作心腹,果然是厚此薄彼!”
枏儿笑的花枝乱颤,忽又问道:“欧阳掌门仙逝之前,九锡门浮溟宫主、其手下八大暗剑使者与众虎贲军共计四十七名高手一夜之间被人击杀,到底是何人所为?”
萧虺面色阴郁,叹道:“那该是四十八人,我当时血流甚多,还有一人未能击杀,留了活口,险些暴露身份,所幸最后寻到那厮时他已气绝身亡。”
枏儿颤抖,略感惊讶:“当时江湖传闻,神秘人一夜之间将九锡门整个浮溟宫高手近乎屠戮殆尽,而其所施展武功为传说之‘双手七星剑术’。而会此剑术者,唯有夏九州。生死门由是名震江湖,政协两道无不谈之色变。原来这案子竟是你做的,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以剑屠狗,有甚可说!”萧虺面色消沉,不愿再谈。
“快说!快说!”枏儿催促之时,门外忽传来敲门声,节律三缓,门人脚步倒退,次则急之,再之急促无比。枏儿警惕:“‘三辞三让’!那人是神主派来!”
萧虺推门而出:“那蒙面人恭恭敬敬递来一字条,急速离去。”
“怎了?”枏儿追问。
“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萧虺看过字条递给枏儿。
蒙面人早已飞身而去,却路遇巡夜士卒,将领为屠神卫高崇乾!屋瓦之上有细碎脚步声将他吸引,于是众将士一路追去!
“谁人!速速停下!”
“糟了,这些狗子怎地耳音如是之好?”
众将士在下面紧追不舍,蒙面人甚是惊骇,走投无路之下跳入一处院落,但听见一声呜咽,再无响动,高崇乾抬头望去,大书‘太平客栈’四个大字,他一声叹息:“太平客栈!不知仇大哥兄弟几人如何了?”
高崇乾正要敲门时,身旁将士拉住:“高大哥,现已过了子时,若无必要,还是尽量不要惊扰百姓。况且我等亦无证据。”
“说的也是在理,可若那贼人偷盗杀人而放任不管却也不妥。”
“大哥眼见未为实,就好比你那酒囊,在洛阳时便找不到了,而昨日却又莫名其妙发现裹在披风内。”
众将士无不嬉笑,于这冷夜之中平添了几分暖意,高崇乾面色一红:“是我疏忽了,不过那酒囊里不是本地酒,滋味却甚美妙,汝等都尝过了!”
“尝过了尝过了!俺就是青州人,大哥,这酒定是俺家乡的。”
“好啦!且注意此处,来日早上再入内细查,我们继续巡夜便是。”
众人一番说嘴,正待离去,此时大门推开,一店小二打着哈欠走出,看到高崇乾后笑道:“军爷!”
“可曾看到一个贼人进入如院落之中?”
小厮面色通红,附耳对高崇乾言道:“小的说了,您可千万别对众人说出,那是我们掌柜的公子,夜里又去私会一个相好的窑姐,因怕被我们掌柜的发现责骂,每每都是夜间出来,让我给他留个门,今日不小心冲撞了高爷!得罪,得罪!”
那小厮便递来钱袋,高崇乾面色一板,肃然道:“大王宵禁之令岂同儿戏,下次万万不可再犯!”
“是!是!是!请您笑纳!”
“不可!兄弟们,我们走。”众将士转身离去。那小二看到众人走远,狡黠一笑,摸下脸庞,面上筋骨牵动,变作牛堂主模样,闭门回转。客栈内后院隐秘处,夏王端坐正中太师椅上,面前黑衣人惊恐颤栗:“你……你便是夏九州!”
“认得我?”夏王缓缓起身,巨影遮蔽月华,如山移岳覆,那虎贲军强忍恐惧退了半步,身后已是墙壁。
“你所为何来,说之,我便放了你。”
“宗主所言不虚?”
夏九州点头。
虎贲军一咬牙,便欲提刀自尽,被牛堂主轻巧夺过。
“汝名左真,数日前随元俌一道出巡,去过丹阳郡江城县北?我说的可对?”
左真大惊:“你……你怎知?”
“汝对我实言,回去九锡门后,便对元俌言汝被夏九州以‘通神之术’窥汝隐私,想来他亦不会责罚汝;甚或远走高飞,亦无不可。”夏王递去一枚丹药,“服了此物,汝身之魂毒便解,元俌再不能挟制汝。”
“宗主当真要放我离去?”
夏王点头。
左真略感惊讶,心中感动,颤颤巍巍伸手欲接,终于缩回:“宗主好意,小人没齿难忘,我门神主对属下恩重如山,我绝不忍背弃。”
“何其愚也!汝既不愿说,便自回吧。”
左真叩首,转身时略微迟疑,言道:“神主正在调集全数兵力齐聚河东,不出旬月或有大事将生,宗主宜早做安排。”
夏王目视左真远去,神色惊疑:“元俌为何对河东如此重视。且不管他,来日再说!”
“大将军!”赵延子此时亦走到院中,夏王快步微笑迎去:“赵延子,因这小事又耽搁些许。走,再喝几杯!”
“是!”
赵延子亦喜。二人在太平客栈后院密室中对饮,夏王开口问道:“今岁何故晚来数日?”
“漠南似有变故,听闻移剌安近年来旧伤复发,身子每况愈下,移剌部内明争暗斗,若有激变,九原郡数万百姓或将蒙难,所幸其二子矛盾尚未激化,移剌安亦是枭雄,局面尚稳。”
“原来如此。”夏王点头。
“而漠北亦不太平,太子赵麟曾对我说之异事,北海之南林中百姓传言,‘问霸重光,神策垂临。八兄为始,九龙穿心!’”
(注,北海,约莫今贝加尔湖附近。)
“八兄为始,九龙穿心?”夏王不解,赵延子又道:“大将军,末将也知此民间谶言不过妄语,‘问霸剑’早已随当年卓陀洪之死而被大将军封印于漠北大雪地下。烟云流转,浩土厥繁。谁人还能找到那凶兵所在?然末将仍不放心,恰巧听闻移剌安、移剌本父子近日也欲入关,这才耽搁了数日,本以为或能在路上遇到他二人探问一番。”
“竟还有这等事?”夏王探问,赵延子郑重点头。
“今日你带来这些消息当真重要之极。我正为九锡门之事苦恼,而细作又得探报,言天渊神龙或将出山。此贼与元俌觊觎问霸剑久矣,不知是否已寻到其所在。”
“天渊神龙?可是前周常山王谋臣诸葛鸿?”
夏王微微点头。赵延子倒吸一口凉气:“老贼还在人世?如此算来他岂不是有一百五十余岁了?难道是个妖修不成?”
夏王笑道:“确是此人,听我门祖师言道,诸葛鸿乃古仙丹壶子前辈之关门弟子,年岁已不可考,莫说一百五十岁,纵然一千五百岁也不为过!只是华夏天规严厉,若欲在九州行走,每一百二十年便需更换肉身,又或投胎转世,绝无可能以本来面目常留此间。”
“原来如此!”
“此贼间接葬送我华夏道统,罪孽极大,仔细想来,他与元俌定然早有勾连,只因各怀鬼胎,二贼并未合流,若我将元俌逼至绝路,此二贼定拧成一股,其害更甚!”
赵延子面色凝重:“这九锡门当真如鼷穴鼠窝一般,恶宁歹人竟杀之不绝!五、六年前大将军耗费巨力,铲除了其连山、浮溟两宫,使之元气大伤,听闻不过才三数年,九锡门便又招揽了这许多江湖匪类。而今势力之盛竟隐隐然敢与朝廷分庭抗礼。不若查明其总坛所在,调集屠神卫将之全数屠灭算了。”
“时机未至,强要为之便如抱薪救火,况且元俌奸猾过人,难露破绽。”夏王一顿,又笑道:“当年若非你与平心侯献此妙策,我也不曾想到组建‘生死门’暗中对抗之。九锡门虽盗匪如蝗,杀之不尽,实则气数已尽。待我先以大义点明,使袁萧两族之长明了百姓之艰、家国之难,使其归顺,这最后窒塞处便即打通,九锡门再难有腐壤为凭、污壑为据,到时一网打尽!”
“釜底抽薪!大将军妙算让末将佩服!。”
赵延子甚是喜悦,与夏王满饮了一杯,又自斟酒。夏王忽而摇头笑道:“其实当年九锡门浮溟宫那桩乃是悬案,四十八名歹徒并非我亲手所杀,亦非生死门中同道出手。”
“可当年江湖盛传,此事‘夏九州’所为?”赵延子疑惑,立时恍然,笑道,“大将军欲掩人耳目,此中定有缘故!”
“知我者赵延子也!”夏王抚掌而笑。
“若非将军所为,天下间谁人还有这般功力?难道是四大剑门之人?”赵延子甚是惊讶。
夏王摇头疑惑:“那夜之后,我预感此事极不简单,又因不在现场,来不及通知你,而后便连夜飞奔案发之地查察此事,九锡门四十八人,除一人重伤逃逸,尸首不知所踪外,其余四十七人中,有三十人皆是一剑毙命!余下十七人或数剑贯身,或四体不全、或眼目残缺、或腰脊洞穿,死状惨烈之极,此人功力之高世所罕有,当世怕只有数人有此能为。”
赵延子点头:“河西王、明德兄、欧阳云升、陈嵕极、九锡门主和大将军。”
“然也!”夏王点头:“这人武功虽高,似乎比之我等几人尚差一线,当时我与胡成二人推演现场,此剑客或有伤在身,或力有不逮,虽杀得这些人,却也血流不止,险些丧命,如是长生、明德、欧阳兄、陈掌门和元俌那贼人,则定可不留伤痕,全身而退。”
赵延子点头,夏王笑谈畅饮,神思回归五年前。
“小胡,这人脚步一深一浅,行走十余里山路,想来已然受伤,可哪料天寒地冻,又大雨来袭,将这些脚印冻结了三分,这才留下些许线索。”夏王手指地上,征东将军胡成笑道:“大王真是神人!末将佩服。”
“胡成,汝战功卓著,留名后世想来不难,可若为地方之父母官,亦需通晓文治,数岁以来读书不辍,早非吴下阿蒙,满腹经纬怎可束之高阁?”
胡成咧嘴一笑:“那臣试为之,若不对处,还请大王指点。”
“现场已然全部拓印,尸首亦已让仵作移走,汝可放开手脚一试!”夏王勉力一番,胡成面色肃然,一脚轻轻踏在‘脚印’上:“这人站在此处,横斩第一剑,杀死三贼。而后转身斜劈第二剑,再杀两人,又前冲两步,长剑一洗,挑飞五人头颅!由此可见,此人定与这些贼人相熟!”
夏王惊喜:“怎知之?”
“你们几个,过来!分别站在这处,这处,这处,对!对!” 胡成笑道挥手,十名龙城军将士依次站在胡成手指脚印处,他又从腰间取下刀鞘,笑道:“今天中午大王请咱吃酒,好不好!”
“当真,这自然是,将军!你做什么!”众将士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刀鞘击中咽喉、肩颈、心坎等处要害,又因胡成收力,这才只痛不伤,倒在地上,跌坐处痕迹、脚印,丝丝入扣!
夏王大笑:“精彩!继续说下去!”
“臣追随您十余年,纵是一块白布也该染红了!”胡成憨厚一笑,全不似封疆大吏之肃然煞气面孔,“这剑客若是生人,最初倒地毙命这十人定小心戒备,断无可能被人当面刺中要害!”
“后面又如何了?”夏王拉起地上呜呼哀哉几人。
“你,你,来站在此处!”
“不来了!不来了!不来了!”十名将士面现苦痛,不住倒退,胡成一怒,横眉倒竖,众士卒不敢抗命,只得依令而前,谁知夏王笑道:“此番你们几个可以反抗,若能以木棍击中征东将军,本王重赏!”
众将士知夏王言出如山,无不大喜,拾起地上树枝断木警惕站立,胡成仍旧站在方才最后一击所在位置,脚步亦不曾移动半步,众将士吃过亏,再不敢轻举妄动,竟小心翼翼布阵合围而来,夏王仔细观看,十人中有七人脚底大致踩在地上脚印中,众人发一声喊,一齐出击,胡成身子故意慢了半拍,左边一刺,震退一人,右边一封,抵挡一击,不过十余招,众将士又被尽数击倒。龙城军观看者无不叹服,大声喝彩。
夏王赞道:“汝若非契合这受伤剑客之身法,他们几个只六招便交代了。”
胡成皱眉:“大王,臣有一事不明!”
“何事?”
“寻常山贼若手持铁器杀百十个手无寸铁无辜百姓也就罢了,兵刃难有折损,可这些贼人兵刃甚是锋利,更有长枪、小盾,而剑客有十二击避无可避,只得封、挡、遮、拦,需以兵刃抗衡,剑短枪长,刀重剑轻,可现场……竟寻不到那人断剑!这到底是怎回事?莫不是把分金斩铁的神兵?!”胡成抚摸自己刀鞘硬木微微凹陷处,甚是心疼,抬眼瞅着夏王腰间鬼神,又看了看自己这把唤作 ‘碧水冷炎’之长刀。
“剑客之剑为其本命神兵,非寻常铁器可比。”
“本命神兵?”
夏王闭目凝神,运聚瞳力,偶见机锋!遍地凶魂奔走呼号,述说生前惨烈之状。
“萧虺!神主待汝不薄,未想到你竟是细作!兄弟们,合力击杀此贼!”
浮溟宫主、八大幽冥使者、八名残余虎贲军将萧虺围在核心,见他喘息甚巨,大喝一声,十七般兵刃全数袭来,一时竟半数落空!
“小心!”暗光使惊恐催促,纵身挡在浮溟宫主身前,一柄利刃早已当胸横扫将他连带三名虎贲军一齐分尸,血雾在暴雨涤荡之下瞬间消散!
暗金使挡在宫主面前,众贼惊恐再度结阵,死死盯着面前大口喘息之人,咬牙怒喝:“萧虺,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如何逃过我等必杀一击!”
萧虺方才一纵、一滚、一横扫已然穷尽十年苦功,仍旧被刺伤左腿右臂、斩到肩头,血战至此,被创十余,此刻独木难支,矮身跪倒大口呕吐。
“奸贼不行了!取其狗命!”
“步步为营,结阵杀他!”
“大哥,不如派人回报神主?”
宫主眼含悲愤,冷笑道:“元俌?那贼人更欲置我等死地而后快!说不定这萧虺就是元俌所派!”
“杀了此贼,杀!”
众人再度结阵缓缓而前,萧虺一咬牙就地翻滚狼狈躲避数剑猛击!身后已是大石,退无可退!
众贼狞笑上前。
“师父死了,吾本欲屠戮众贼,泄吾心头苦楚,谁想反要被敌所杀。此刻逃又不成,如之奈何!” 萧虺苦叹,痴痴然从怀中取出《地卷丹书》,无数大字被血气侵染,月华之下竟散发神奇魔力。
“若影自顾,行枉影曲,行正影直,
屈直随行而不在影,
屈申任物而不在我,
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萧虺激灵打颤,灵台中碧玉蟾大骇:“小子,此非悟道之时,剑刺来矣!”
萧虺身形扭动,剑随意走,竟有丝丝真力在体内渐渐化作煞气!众人围攻,一击不中,甚是惊骇。宫主怒喝:“萧虺已油尽灯枯,我等将他乱刃分尸!”
“杀!”长枪、短斧,拐子、流星锤纵横往来,竟全然碰不到他一处衣角,暗光使、暗刀使等众气急败坏,手中兵刃无不如疾风暴雨一般越斩越快!
“言美盈响,言恶声恶,
身长影长,剑曲影短。
身为剑之体,剑为身之影,
慎尔之言,慎尔之行,
剑彀八影,身具八形,
和天、地、水、火、风、雷、山、泽,
变龙、虎、鹰、狼、蛇、龟、熊、猿!
乾坤为道,身成鼎炉,何不悟焉!”
萧虺眼前金光大现,丹田处一股大力勃勃而发,只觉不吐不快,当下大喝一声,一丝刚煞裹挟澎湃剑气透过这身伤疲之躯,彗扫十方!八大幽冥使者命丧其六!暗影使断臂飞腾,身子翻滚,起身时发髻散乱,似有神助一般,竟未被刺中要害!浮溟宫主却被剑气贯穿心房,口吐鲜血,翻滚倒地,尚自苟延残喘,众虎贲军拱卫在前!
天地降下四道虚影罗列在萧虺身侧,虚影乃一二十许男子模样,头戴金冠,身着深衣,面目冷峻,手持长剑拄地,淡漠道:“一遭!”
碧玉蟾大喜:“小子!汝不过十岁便突破这门槛,速速击杀众贼!再觅地疗伤!”
“一遭?什么一遭?刚才那虚影是甚?老蟾子前辈,你和师父说,剑煞不过尔尔,这威能竟然如此恐怖,莫非小子走火入魔了不成?!”萧虺震惊之下,头脑一阵眩晕,不由得连珠炮一般发问。
碧玉蟾与欧阳云升欺骗在前,尴尬一笑,不知如何答复。
众贼人眼见萧虺势大,眼中显出恐惧,暗影使奋力搀扶宫主,急切道:“大哥,我们一道走!”
浮溟宫主喝到:“汝等速去逃命,我挡住他!”
“大哥!”众将士不由得痛哭。
“速走!走啊!”宫主撑起身子,上前搏命!岂料百尺刚煞如影随形,惨呼声此起彼伏!一招之间除一人外全数毙命!
暗影使者又断一腿,他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如禽兽状手脚断肢并用,终顶着滂沱大雨逃入一山洞,以左手指写下两划,未成一字,便气绝身亡。
“二遭!”四虚影声线冷漠,渐渐消散。萧虺不明所以,碧玉蟾魂魄收回妖魂刚煞,惋惜哀叹:“小子,凡人刚煞最多运用三次,你行过融魂,身具三重魂,咱三人便可施展九次。汝宗门未有千里马,老头为给夏王传讯,用煞一日一夜驰骋千里,已然用过两次,方才你又连带老蟾用过两次,合共四次,剩余五次,万万不可再这般浪费啊!小子?你怎了,挺住,挺住啊!”
萧虺再无余力理会碧玉蟾,奔走在泥泞山路上大声嚎哭,终于不见身影。
夏王欲窥第四十八人尸骸所在,谁知四十七道厉魂竟渐腐朽消融一般,随风散溢。胡成大骇:“大王,你为何不拘其魂,一问究竟?”
“九锡门行事歹毒,这几人身有魂毒,若我强行为之,‘毒魂之咒’爆发,彼等立时魂飞魄散。”
夏王叹息一声,将数年前之事与自己揣测娓娓道来,赵延子暗暗摇头:“可惜,可惜。”
“那第四十八人是关键所在,若被元俌找到尸身,于正道不利!”
“据大将军所查,那剑客到底是谁?”赵延子探问。
“华夏规则压制,瞳力施展不得三分,只能推测此人泰半使用幽燕剑术,且作案之时受伤不轻,又强行运聚刚煞,这才击毙众贼,而后一路驰骛再无踪迹。” 夏王又不停叹道,“天地灵气已所剩无几,修者日用不足,却还有人肆意挥霍,恐怕不出数年,规则便要‘禁绝煞气’了!”
赵延子见夏王沉默不语,又继续问道:“可大将军说,欧阳掌门那时亲自登门拜访,相距不过数个时辰,此案便即发生,虽非同时却是同日!”
“是也!欧阳云升离去不过顿饭功夫,胡成便急报传讯,我连夜乘黑霸王火急赶到冀州。而天公作美,胡成到现场时大雨已停,他立时使仵作验尸,有具贼人尸首蜗伏树干之下,未被大雨涤荡,是以尸体尚温,剧战断然不过数个时辰!而欧阳掌门身在数百里之外,绝无可能为那剑客!”
“幽燕剑门可还有其余高手?”
“再没有了!”夏王摇头,眼神奇特,赵延子笑道:“还有一人。”
夏王气恼:“不要提他!我真是瞎了眼,教导出这灭绝人性的畜生。”
“我观萧虺绝非贪图荣华富贵之小人,眸能藏神,今夜他也来到建康城中,我与其偶然相遇,观其神色,满眼深藏苦痛悔恨。”
“他哪里是苦痛悔恨,明明是坏事做尽,寝食难安。”夏王苦笑。
“我来时曾远远见到萧虺与您那义女言谈甚欢。大军近前,二人又装作争吵状。”
“枏儿?”
“是。枏儿机敏异常,若她信赖此人,多半可靠。”
“萧虺变诈多谋,机锋迭起,能而示之不能,若如此,枏儿性命危矣!”夏王心底暗暗焦急,赵延子笑道:“大将军勿虑,半月前幽燕剑门遇九锡门三剑尊偷袭却无恙,多凭一神秘人之助,那人独战众贼,力挽狂澜,这才保全欧阳门主一众。而婈君姑娘那一战亦堪称壮烈,竟鏖战一四剑之一,百余招不落下风。此事过后,九锡门铩羽而归,不久,萧虺既现身幽州东南、途径冀州,而后一路朝泰山而去,枏儿姑娘仅仅与他相隔十里。天下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夏王静静聆听并不言语,赵延子又续道:“九锡门欲屠灭幽燕剑门之事,是臣无意中得之,而后亲自带数名亲信探查,果见元俌现身白石山左近,而那处给人以异常之感,与大将军宗门所开辟那‘桃源秘境’甚为相似!”
“冀州白石山?难道是九锡门总坛所在?不会,元俌为人警惕之极,万不可能白日招摇,此处定有蹊跷……赵兄且说下去!”
“臣觉此事太过紧急,飞鸽欲告之大王,又怕九锡门潜伏在朝中耳目查之,进退两难之时,被大王治下那妖修蝙蝠精得到消息,冀州去汝南甚远,恰好正德兄便在左近,是以……”
“此等大事我竟是最后知之!” 赵延子尚未说罢,夏王惶惶盛怒,起身将酒杯摔得粉碎,牛堂主推门而进,看到他身周黑气再度散溢,与赵延子四目相对,一时也手足无措。
赵延子轻轻摇头,牛堂主反手带好门离去。
“大将军自‘幽州’与九锡门老宗主相见之后,浑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仅重铸‘鬼神’,更将全身气息凝聚,未有散溢丝毫,从不曾如此时这般狼狈,然创立生死门后,屡次使用‘四象斗阵’,‘十邪之炁’越积越重,无法排遣,如何是好?”
赵延子目光投来,夏王心中一动,立时收敛怒气,叹道:“赵兄弟,吾失态了。”
“末将等众自‘前世’ 以来,追随‘义昭殿下’东征西讨,至今不过十一载,尚不满一纪之数,‘义昭殿下’春秋正盛,定有办法克定这‘十邪之炁’!”
夏王元曦眼中含泪,握住赵延子手掌:“赵兄!”
“臣所知也甚有限。并不确知神秘人就是萧虺。”赵延子微笑劝诫,夏王深感宽慰:“这些年来,若非赵兄与一众兄弟扶持……”
“义昭殿下,这都是末将之本分!”
二人紧紧握住双手,浓浓兄弟情义在心间流淌。
过不多时,一股凝若利剑纵横百尺之音波自太平酒楼冲出,贯穿东市酥香楼、朱雀大街一处宅邸,瞬息直达汉将军府中。
“正德兄,可来一聚?”
正德正与移剌瑞攀谈,听闻夏王元曦传音,心中恍然:“移剌兄,大王有要事唤我,你早些歇息。”
“我送送正德兄。”移剌瑞起身,正德婉拒,一个纵跃不见身影。
酥香楼内冯老鸨与另两名中年女子正盘坐调息,为首那女子正是阳翟县大战之时,‘东宫’仲阳宫主尉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