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把玩着手中请柬,这是东宫送来的,邀请他上元节之夜去东宫赴宴。
长孙无忌道:“这个节骨眼上,我看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万一——”
世民道:“太子殿下邀请,怎好不去?他们总不至于在这种场合干出什么出格之事吧?况东宫信使也说,晚上还特意约了淮安王叔父作陪。”
上元节是个大节,是长安城全年中唯一解除宵禁的一夜。因此秦王特意给府上侍卫们放假,让他们跟家人过节赏灯去。傍晚,世民约上叔父淮安王李神通,两人不带随从,双骑很快到了东宫门前,就见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已经迎候在那里。
“臣世民,参见太子殿下。”世民一本正经地行礼,太子一把扶住:“二弟,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几人相互见礼,携手入宫。承恩殿内早就备好了丰盛的晚宴。三人推长辈李神通坐在客座首席,世民居次,分头坐下。
建成殷勤劝酒,众人推杯换盏。有舞乐伴席,晚宴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建成貌似诚恳地道:“二弟,这些年我们兄弟之间有些误会,主要原因在于沟通不够。都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我作为兄长,应多跟兄弟们沟通交流,今晚家宴正为此。”
“大哥胸襟宽阔,是小弟的福气。来!我敬大哥!”世民道。
“好哇!”一旁神通见这一对斗得乌眼鸡般的亲兄弟有和解的迹象,欣慰地说,“圣上每提起你们三兄弟,颇引以为傲。我们李家,不仅能得天下,更要传之万代。俗话说得好,团结一条心,黄土变真金。兄弟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若为一点小事就伤了手足之情,何其不值?只要你们兄弟今后同心同德,尚有何事不能成?”
建成道:“叔父教训得是。小侄今晚邀请叔父和兄弟们同来,正是要叔父见证,我兄弟三人今后要和睦共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自今日始,我们兄弟当亲近如初,二郎、四郎,可好?”
世民感动地道:“大哥此番心意,小弟感激不尽!今后你我兄弟,当为大唐社稷戮力同心、有难同当!”
兄弟三人与神通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神通道:“这样挺好!你们兄弟今后要常聚在一起,多多交流感情,有话摊开来说,则万事大吉,不会被人从中挑拨。”
建成和世民忆起少时母亲在世时的往事,兄弟二人似乎都动了情,落了泪。淮安王也夸先皇后当年在亲戚之中享有的贤德仁名。
宴会正热闹间,世民突感腹内一阵剧痛!用手捂住腹部,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身子一软,便靠在叔父李神通身上。
“二郎,怎么了?怎么了?”神通连声呼唤。
世民“哇”地吐出口鲜血,夹杂着酒食,喘息着道:“叔父……这……有些不对劲……我……莫非是中了毒?”
一旁侍宴的太子率更丞王晊冲过来,见秦王口吐鲜血,瘫软在淮安王怀里,不觉大惊失色!
建成也脸色大变!冲至秦王近前,急切呼道:“二郎!二郎!怎么会这样?”转身大呼,“传侍医!快去传侍医!”
世民强忍住痛楚,冷冷道:“不必劳烦太子殿下……麻烦叔父……送我回弘义宮。”想到片刻之前,自己还为兄长主动表现出的和解善意而动容,顿时心寒到冰点!
神通扶住他道:“好!叔父这就送你回府。”
建成被世民那满含怨艾的冷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激灵!想不到二弟对自己戒心如此之重!生死攸关之际,竟是宁愿牺牲救治时机,亦不能信任他这一母同胞的兄长。
“殿下不可!”太子洗马魏徵大声呼道。
“魏洗马,你有何话说?”今晚宴会由魏徵负责打理,搞出这档子事来,太子心下十分不悦。
却见魏徵临危不乱,郑重地说:“秦王于东宫发病,此事非同小可!此刻病情不明,若是离开东宫后有个闪失,只怕招惹物议。臣以为应请秦王殿下留在东宫休养,传太医看过,诊断出病因后,再行离宫。”
世民扯了扯神通衣角,神通俯身听他低语片刻,抬头对建成道:“二郎说,死生有命,不在这一时三刻。我看留在此地,二郎若心中不安,纵使扁鹊华佗再世,恐也难医治。还是由为叔先送他回去吧。”
建成无奈道:“那就有劳皇叔!”
建成、元吉送至宫门,见世民似乎痛苦难当,建成提出派轿夫相送,世民亦摇头谢绝,表示自己还能上马。于是神通扶他勉强上了马背,伏在马背上回还西府,好在路途不远。
半个时辰之后,武德皇帝身着便服,于甘露殿传召紧急扣宫的天策府陕东道行台比部郎中长孙无忌。皇帝身边内侍、宫女,个个面带惊惧战战兢兢。上元之夜宫禁暂弛,不当值的宫女、内侍们亦可在报备之后,出宫赏灯,欢度上元佳节。宫门彻夜不闭锁。然深更半夜皇帝已经安寝,长孙无忌这个官卑位微的末等勋戚,竟在时近三更时夜扣宫门,亦算是出格之举了。长孙无忌对宫门侍卫言,其扣宫理由是秦王暴疾命在旦夕,他必须紧急奏报皇帝。秦王何许人也?帝国之柱石,今上之爱子,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宫卫不敢怠慢,连忙传报进去。当值内侍不得不把正在神龙殿寝殿与张婕妤共享鱼水之欢的武德皇帝硬生生从龙榻上拉起。
“你……你说的可是实情?二郎今夜在东宫与太子宴饮,中毒吐血,如今危在旦夕?”武德皇帝声音嘶哑,气得浑身颤抖。
长孙无忌匍匐于丹陛之下,泣诉道:“臣有几个脑袋敢妄言欺君?今夜齐王与淮安王一同在东宫宴饮,二殿下宴中口吐鲜血不支,幸亏淮安王送还西府。其时东宫太子洗马魏徵、率更丞王晊等人均亲眼得见,东宫侍宴之侍从、舞伎也俱在场。陛下俱可查问!”
武德急道:“二郎现情形如何?传御医了么?”
无忌叩首道:“未请圣敕,不敢擅传御医,目下王府两名主事司医正给殿下诊脉,王妃恐司医力有不逮,这才命微臣连夜冒死扣宫请陛下传敕尚药局,遣御医前往王府为殿下诊治。微臣入宫之时,殿下尚处于昏迷之中。”
武德拍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便以王命传教尚药局,哪个奉御、直长敢不奉教?”
无忌道:“陛下容禀,是王妃殿下严命,说殿下如今众所瞩目,处身嫌疑之地,凡事须得谨慎不能逾矩。未得陛下首肯传敕,就算府内司医本领不济,也只好将就,不敢惊动尚药局……”
武德长叹一声!伸手从御案上取过纸笔,匆匆写就几字,从内侍手里接过随身小玺在上面印一下,递给无忌道:“你即刻拿我手敕去尚药局,让当值奉御、直长即刻去弘义宫救治!若保不住二郎性命,朕一个不轻饶!还有!天明后朕会过府探视二郎!快去吧!”
长孙无忌双手接过皇帝手敕,哽咽道:“臣代秦王和王妃殿下谢陛下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