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义宫后院“听竹轩”,此处是秦王府孺人阴弘慧的住所。
阴弘慧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型,一双杏仁眼眼波灵动,浓密的睫毛长而微翘,黛眉不画而翠,红唇轻点,美得浓郁艳丽。此际她正将手中一锦囊交予身侧一与她面貌酷似的青年男子,表情复杂,说道:“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阿姊,你忘记阿耶怎么死的?你我姐弟这么多年所受的种种屈辱,你统统都忘啦?”男子神情激动起来。
弘慧垂下头,低声道:“可是这些……都是当今皇帝造成,并非二郎所为,况二郎他毕竟是佑儿的父亲,而且……李家五郎也是死在阿耶手中……”
“那是李渊不忠不义的报应!李渊也食大隋俸禄,还是皇亲,却犯上作乱。父亲是大隋之臣,效忠大隋乃是尽人臣之责!李家叛乱活该满门抄斩!父亲只是尽忠职守,有何罪错?李渊凭什么杀了父亲?还将你我姐弟籍没为奴,阿姊,那年你才十四岁,小弟才十岁……”
“你小点声!”弘慧轻声喝止道,小心地四下张望,身边伺候的仆从早就被她屏退了。
“弟弟,你放弃吧!我是不想……你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弘慧哀婉恳求道。
“放弃?”男子一张俊美的脸扭曲着,眼神冰冷含着杀意,冷笑一声,“是李家害我们家破人亡,由高门贵族沦为奴仆,我忘不了这一切!我要让李家血债血偿!我就是要看他们兄弟互相残杀!他们三兄弟无论谁干掉谁,我都开心遂意!”
“弘智,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弘慧听得心惊胆战,面色苍白。
那青年男子是他唯一的弟弟阴弘智,现在齐王府担任亲卫。年前冬至日,他来弘义宫探望姐姐,交给了姐姐那个锦囊——那里面是致命的毒药,他要身为秦王府孺人的姐姐找机会下手毒害秦王,以报当年李渊入长安时杀害其父阴世师、并将他们姐弟籍没为奴之仇。
弘慧心中对秦王爱怨交缠,情感甚为复杂。
九年前,李渊于晋阳起兵,挥师长安。弘慧父亲阴世师身为隋左翊卫大将军、京师留守,奉皇命驻守京师。父亲不但杀了隋官吏抓到的李渊小儿子李智云,还派人掘了李家祖坟。于是,李渊攻破长安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父亲阴世师。父亲和另一抵抗到底的隋将骨仪被斩首示众。十四载金枝玉叶的弘慧,竟沦落为婢;年仅十岁的弟弟,则被发去御马场充任马奴。
她运气还算不错,在掖庭宫度过一段辛酸时日后,很快被发落到秦王府。王府的女主人秦王妃高贵优雅,温柔善良,从后宫发落来的一堆婢女中一眼挑中她,让她做了贴身侍女。王妃那和煦春风般的温柔,抚慰了她骤遭家变后那段最孤独、最无助的日子。
然后,她看到了秦王。
那时正值秦王高墌兵败回京,王妃当时怀着承乾,便派弘慧贴身照顾重病的世民。
弘慧觉得自己原本该恨他——这个翻转了她全家命运的杀父仇人之子,但她见识了这位新帝国最有权势的年轻将相私下里脆弱的一面,竟至对他心生怜惜,怎么着也无法产生对杀父仇人的那种“恨”,反而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一月后,秦王很快康复,重上前线。两月后,捷报传京师,唐军折墌大捷,迫降薛仁果,彻底击败西秦军。
得胜归朝的秦王,借机向圣人请封孺人。武德皇帝见次子愿以此方式,化解与阴家的恩怨,遂欣然同意。后又将阴弘慧的弟弟阴弘智赐去齐王府当差。
弘慧起初对秦王上心,难免有想借此改变命运之虑——虽然王妃待她不错,终究是奴婢,她毕竟大家闺秀出身,岂能一辈子为奴为婢?而秦王或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然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样一份带有功利目的的取悦,竟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一种干柴烈火的激情!她完全沉溺于这种盲目的激情中!一旦你成为秦王的女人,你就自然而然地会以他为中心,以他的喜怒哀乐为喜怒哀乐。弘慧觉得,秦王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一年后,弘慧诞下世民的次子宽儿,可惜那个孩子命不久,两岁时便在世民东征洛阳期间夭折。
后来他们又有了世民第五子佑儿。弘慧感激秦王和王妃给了她一个家,何况如今有儿子,她只想和儿子平平安安的。她也知如今这王府上美女如云,殿下不出征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会待在王妃那里。然只要他在王府时,隔十来日还是会来这“听竹轩”看望自己和佑儿,或召自己去内书房陪侍。身为王府侍妾之一,弘慧不敢有所奢望,也只能以漫长的等待,换取片刻的温馨激情。然弘慧终无法忘记,在她与这位殿下之间,还隔着两家的血海深仇!于是每每在享受秦王带给她的身心愉悦时,她又充满自责和对亡父的愧疚之情,这种复杂的情愫,令她的心灵备感折磨。
谁知,半月前的冬至,弟弟来探望她,却带来毒药,要她下手毒害秦王,为父亲报仇。
父亲毕竟死在李家手上,弘慧没好当场拒绝弟弟,半个月来,她犹豫着,挣扎着,要不要报这个仇?
然而,当秦王来“听竹轩”看望她和佑儿时,她终是无法下手。可是为了弟弟,她也不敢将此事告知秦王。
弘智不满道:“阿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看你是完全被那李世民迷惑了,他又何尝真在意你?还不是接二连三,又娶了韦氏姊妹和燕氏等人?”
武德四年夏天,秦王击败王世充、窦建德,从东都带回来一位绝色美女韦珪,这位年长世民两岁的韦姊姊,还带来了位八岁的女儿,原来她的前夫李珉因参与杨玄感之乱被杀,自己也被充入洛阳宫为婢。燕氏则是圣人命后宫万贵妃为秦王挑选的良家子,作为酬谢秦王之功的赏赐赐予秦王。
一年后,韦珪又主动荐引她的妹妹、前郑国太子妃韦尼子予秦王——此前“郑国太子”王玄应与其父王世充一同为仇家所杀后,韦尼子住回了娘家。一年孝期满后,姐姐亲自做媒,让寡居的妹妹也进了秦王府成为秦王侍妾。
见姐姐下不了决心报父亲之仇,阴弘智失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