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季强一根烟也抽完了。看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只得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到递了他面前。
好不容易等抽完第二根烟,他这才施施然地起了身,戴上大沿帽准备离开。
我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啊,但面上仍然沉静如水地陪着他一道步出岗亭,出了岗亭后,谁知他却也不急着走,而是站在马路边向我询问起了李师父的状况。
“我昨夜下班后去医院看望了李师父,没什么大碍,估计疗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着。
“老李这人就是脾气太暴躁了,我也看了取证仪里的录像,其实老李也是有责任的。”季强似乎有些责怪的意味。
“嗯,是的,李师父这人脾气是不好。不过他们这辈老年人就是这样,毕竟从艰苦的岁月一路走到今天,所以一旦遇上什么与自己的价值观相悖的事情就会表现得非常火暴。”我在附和的同时也不忘为李师父说几句公道话。
可季强非但不认同反倒还骂咧道: “这些老资格净给我们惹事啊。”
我真心替李师父感到不值,明明带着病体一丝不苟地工作,到最后却反而不落一声好。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李师父知道领导背后这样说他,一颗热忱的心估计要凉透。
见我没有过多搭理他的话,季强也不再罗嗦,转过头看了看我说:“好了,再抽一根烟我就走了。”
我立马识时务地又掏出放到口袋里还没捂热的香烟,又抽出一根递给他,然而,他却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整包看了过来,不由分说便从我手中夺了过去,装模作样地左左右右仔细审视了起来,嘴里嘀咕道:“这香烟……真的假的。”
我只得立在原地等着他研究好后再还给我,可谁知他看了足足一分钟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经来。这时,突然一抬眼瞄了我一眼,说:“林晓北啊,你回岗亭看看我刚刚有没有把保温杯落在那。”
“噢,好的。”我立马转身返回岗亭内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后才赶紧跑了出来,向他摊了摊手说:“没有啊!”
“那肯定是我丢在办公室了。”他嘀咕了一句,而那香烟已不在他的手中,估计已被他收入囊中。他竟厚颜无耻地朝我挥了挥手道:“那你先回岗亭休息会吧,我就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我愣愣地伫立在岗亭门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贪图我这包香烟,才使出这一招“本来无一物”而调我回岗亭,他才趁机脱身的。
我心里不禁鄙夷,格局如此之小,估计副中队长一职便是他职业生涯的顶峰了。
没辙,我只得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返回了岗亭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打算来个消极怠工。
可谁知我还没偷懒多久,对讲机里便传来了季强大声的呼喊声:“林晓北,你快到公交站台这来一下!”对讲机里除了他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老人的声音,以及一些嘈杂的人声。
我立刻一骨碌站起身按住对讲机回应道:“收到,我马上到!”便拿起装备一边戴上一边小跑着赶了过去。
我守的路段只有一个公交站台,所以我很快便赶到了,离得老远,我便看到公交站台边围满了一圈路人。
而人圈的中间,季强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抱在一起,准确地说,是老乞丐死命地扯住季强的衣领不放。等走近我才发现那个老乞丐正是昨晚在此卖艺的那个,而季强的大沿帽也掉在了地上,光滑滑的脑袋以及龇牙咧嘴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但当时的我哪有心思去窃笑他,立即排开人群冲到扯在一起的两人面前,安抚抓着季强不放的老乞丐的情绪:“老先生把手松一松,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不等老乞丐说话,季强便尖着嗓门有丝嗔怪地道:“竟然敢在公交站台上乞讨,这臭要饭的!”
老乞丐听季强这么一骂,更生气了,也开始指责季强的不文明:“你凭什么把俺的碗给踢翻了?你欺负人!”老乞丐说着还拖着尾音,含着深深的愤怒。
我瞥了瞥地下,果然见一只不锈钢碗倒扣在地上,零钱撒了一地。
“踢你的碗怎么了!”季强依然一副狂傲的口气。
所以说,从我和季强两人各自对待老乞丐的态度大家就该猜到了为什么网络上经常会出现一些城管打人的画面了,因为的确有部分城管队员在执法过程中没有做到文明和理性,所以才导致事态复杂化、扩大化,从而造成一定的不良社会影响。
人群中立刻有人不忿季强的做法,有人说道:“城管凭什么踢人家的碗?”
也有人表达了对老乞丐的同情:“人家老人家眼睛本就不好!多可怜啊!”
季强听了当然不快了,立刻怒叱道:“我这是在正当执法!你们懂什么!”
路人甲当即反叱:“家老乞丐讨口饭吃碍你们什么事了!该管的不管!”
“那你来管管看看呢!”季强再次叱道。
当然,也有理智的路人劝和道:“大家都少说两句吧,彼此互相理解一下,人家城管也是在工作。”
在这位理智的路人的劝说下,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我趁此机会立即登场,提高声音对那位老乞丐说:“老先生,你应该记得昨晚也是这个时辰你在此拉二胡卖艺,我已经过来跟您讲过这里是不允许乞讨的吧。”我这样说的用意当然也是为了让路人都知道我昨天已经管过老乞丐一次,而他这是再犯。
老乞丐也算实诚,没有来个死不认账,而是声音高亢着说:“对,昨晚你这位同志还送了俺两个包子吃,俺很感谢你。”
听了这话,就知道老乞丐定是个直性子的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那种。
这当然也省得我去告知大众,于是,我就顺着他的话问:“那既然我已经跟你讲过道理了,为什么你今晚还要来此呢?”
老乞丐的的神色黯淡了下去,也不知他的眼睛到底看不看得见,但我分明从他死灰一般沉寂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丝星火。
季强趁机从老乞丐的手中挣脱了出去,迅速从地上捡起了大盖帽戴在了头上,然后一脚踩在老乞丐散落一地的零钱上,恶狠狠地警告道:“老头,你再不走的话我叫人过来搞你了啊!”
“呸!”老乞丐愤怒地朝季强吐了一口唾沫,毫不退让地回嘴道:“俺不怕你个混球!”
季强刚刚虽往后躲了躲但还是被几粒唾沫星子喷到,嫌恶地用衣袖一边抹一边骂咧着。
我替老乞丐把散落一地的零钱一个个捡到了不锈钢碗里,然后又捡起了他的导盲拐和二胡一起递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先生,您还是先走吧。我们这也是工作,希望您理解。”
老乞丐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道:“小同志,你是个好人呐。”
我的脸霎时一热,在这冷飕飕的寒风吹拂下竟滚烫无比,我知道这是面前这位老乞丐对于一个身为城管的我最高的评价,然而,我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见大事已经化小,看热闹的路人也渐渐散了去。
老乞丐最后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才拄起拐杖转过身蹒跚而去。
季强不忘恶狠狠的再围追堵截了一句:“老家伙,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不知为何,老乞丐没有再回叱他,他如同一只背负着沉重壳囊的老龟,艰难地往前走去,往着一个看不见的终点,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