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徐阶对道长的意图是心领神会,却对陈洪的即兴表演嗤之以鼻,啃不下海瑞这块硬骨头,陈公公便专挑软柿子捏,刚才是跟李清源斗嘴,这会儿又栽赃陷害王用汲,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除了尿盆子刷地干净些,便只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关键是于事无补啊,陈公公硬给海老爷塞一个同谋过来,于道长而言有个锤子用啊。徐阶心中微微一叹,不动声色地替王用汲开脱道,“王用汲,五伦之首第一便是君臣,今天论的是,海瑞对君父大不敬之罪,你无须说什么朋友之道”。关于海瑞与王用汲之间的关系,陈公公说他们是犯罪团伙,徐阁老则说他们是手足之情,局面一时间僵持不下,陈洪转身看向赵贞吉,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向前踱了几步,掷地有声的问道,“赵大人,这个王用汲,好像就是你当年在浙江当巡抚的时候,推举过的人,你说说,他的那些话,该怎么论?”
赵贞吉此时的处境颇为尴尬,一方面他这个臣党,和陈洪这个阉党,属于天然的政治盟友,理论上自然该向着陈公公说话;一方面王用汲确实是自己当初推举过的,若是此人沦为海瑞的同谋,自己多少也要担点干系;更何况这次庭审,众目睽睽之下,似李清源、王用汲这般六品小吏,都能够大义凛然地维护海瑞,徐阁老刚才也是顶着压力,有意回护王用汲,这个时候赵贞吉若是跳出来,指摘王用汲是海瑞同党,得罪内阁同僚不说,只怕还会犯了众怒。念及于此,赵贞吉面沉似水、狠下心肠、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徐阁老刚才说的话,就是正论”。陈洪闻言眉头一挑、怒极反笑,提高了几分音量,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怎么是正论?出而为仕、食君之禄,把君臣大义抛在一边,却大谈朋友之道。赵大人,王用汲和海瑞这个‘朋’字,在这里该怎么解?”
可怜赵贞吉堂堂泰州学派的理学名臣,又得益于前恩师徐阶的一路提携,先是出任封疆大吏,年纪轻轻便入阁拜相,本该是团花锦簇、烈火烹油般的大好前程,却因为替海瑞递了一封鱼目混珠的贺表,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被逼着改换了门庭,去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天子门生。可惜曾经的理学之臣,如今却被陈公公,借着“君臣大义”这几个字,给轻易拿捏了,硬是逼他当众自污名节、表态站队。没奈和,别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大谈朋友之道,却唯独他这个天子门生不行,身为道长的臣党,除了“君臣大义”之外,赵大人根本就没得选、也没得其它可谈。其实陈洪心底最瞧不起的,便是赵贞吉这种人了,当初在精舍里背叛师门,死乞白赖要抱道长大腿的,是他;如今在都察院大堂上倒戈一击,大言不惭地替王用汲开脱的,也是他,既然选择上了道长这条贼船,那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里还能由着你去顾全什么脸面。说句良心话,似陈洪这般无耻小人,哪怕有八分想着自己,总还得留两分去替道长考虑考虑;似赵贞吉这般理学之臣,想自己想到十足赤金,借用陈公公的话来说就是,“你也忒小人了吧”。
陈洪满脸狞笑、好整以暇地望着赵贞吉,似乎一眼便看穿了理学之臣此刻的外强中干,别看赵阁老这会儿兀自嘴硬,只要稍微给他点压力,半推半就的下一步,自然就是欲拒还迎了,毕竟只有小人才最懂小人。赵贞吉面露难色沉吟几声,最终还是在陈洪的目光逼视下,无可奈何地说道,“在朝官员不论君父只论朋友,便是朋党”。同样一个“朋”字,即可以说是朋友也可以说是朋党,怎么解释都行,关键还是要看最终解释权握在谁手里。讲道理,如果徐阁老想要保下王用汲,理论上他还是可以跟陈公公再去争一争的,当然这也仅仅是理论上而已。
赵贞吉话音未落,陈公公得意且放肆的笑声,便已充满了大堂,“承认是朋党就好,按内阁的意思,将这个朋党,给我抓了”,陈洪得意洋洋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又扭过头,挑衅似地看着徐阶笑个不停,两个锦衣卫应声而入,立在王用汲左右。高拱此时已是虎目圆睁、剑眉倒竖,明明只有赵贞吉一人在自说自话,这陈洪竟把徐阁老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还大言不惭地说抓人,是按内阁的意思,简直是欺人太甚。高拱有些跃跃欲试地看向身旁的徐阶,却不见徐阁老有任何反应,一时之间也不好开口怼人,只得满脸不忿地悻悻作罢。
两个锦衣卫此时已经立在王用汲左右了,只等陈公公一个眼神,便要动手抓人了,高拱自是变颜变色、心急如焚,可徐阶却是置若罔闻、一言不发、稳如泰山,陈洪用余光扫了眼徐阶,自以为胜券在握,满脸笑靥如花,毕竟折腾了小半日,陈公公好歹也揪出了一个海瑞的同党,如此一来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于道长而言,多少也算有交待了。“慢”,情急之下王用汲手中攥着奏本,郑重其事地说道,“徐阁老,在下的奏本里,有参陈公公的手下,监井矿太监贪墨的情状,望内阁转呈皇上”,说罢冲着徐阶深深一揖,将奏疏放到旁边矮凳上,一挥衣袖,便在锦衣卫的押送下,昂首阔步地扬长而去。谭伦临行前的谆谆教导,终归是被王用汲当做了耳旁风,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陈公公手下那些涉案的徒子徒孙,贤者润莲是一个也没放过,全都给记在了小本本里,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大声喊了出来,并要求内阁绕过司礼监,将奏本直接转呈道长,王润莲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把什么叫做,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陈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出手收拾一个六品小吏,猝不及防之下,竟还被他杀了个回马枪,尤其是王用汲当众喊了那一声“陈公公的手下”的时候,陈洪的感觉就如同吃了翔一般,五味杂陈,表情僵在脸上犹如打了玻尿酸一般,呆若木鸡。徐阶眼中闪过一抹戏谑,好整以暇的站起身,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到那矮凳边,弯腰拾起王用汲的奏本,又向前踱了两步,将奏本双手向前一递,抬头望着陈洪,不动声色地又补了一刀,“他办的是钦案,这份奏疏,就请司礼监呈交皇上吧”,说罢也不等陈洪说话,径直走了几步,把奏本硬塞到了陈公公手里。讲道理,由陈洪亲手转呈,弹劾自己手下的奏疏给道长,等于是让陈公公自己检具他自己,也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出陈洪的光明磊落、大公无私与高风亮节,徐阁老这一波骚操作,嘲讽效果直接被拉满。
大堂上在座的众人见状都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陈公公的眼光也是五光十色、饱含深意,陈洪扫了眼手中的奏本,早已是勃然变色,怒不可遏地吼了声“肃静”。大堂上随即又静了下来,陈洪面色铁青,兀自板着脸,强行挽尊似地逞强说道,“内阁既然说在这里无法论罪,就按你们的意思,把各人奏本里驳斥海瑞的话摘出来,交三法司定他的罪。还有这个王用汲,还有宫里的黄锦,镇抚司的朱七、齐大柱,都是朋党,一起论了罪,拟个票报皇上”,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一手举着那个奏本,气鼓鼓地拂袖而去。其实陈洪这一次真的是画蛇添足、自作多情了,道长若是想抓王用汲,完全可以在南京的时候动手,把王润莲扔进囚车槛送京师便是了,又怎会给他机会,举着个奏本,在都察院大堂上,公开替海老爷说话呢。
其实若不是陈公公欺人太甚,指名道姓地要把王用汲往死里整,人家王润莲今天也没想着要撕破脸,然后弄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无非是提前跟申时行打个招呼,再随大流把奏疏交上去罢了。讲道理,按照道长的安排,王用汲那份奏疏递上去根本就没用,最后肯定会篡出一份面目全非的奏本,然后以清流所有人的名义,通过内阁邸报发到全国,到时候黑不提、白不提的,谁又会知道王润莲奏疏里写的都是些神马东西。正所谓多做多错、不做不错,不怕你啥也不做,就怕你越做越错,而且是越错越做,最后落得自取其辱、贻笑大方不说,反而耽误了道长的大事。就如陈公公今早这般,明明可以学徐阁老,正襟危坐、装聋作哑即可,非要自作聪明、卖弄手段,为了显示自己那点可怜的存在感,先是拿李清源作伐,再去陷害王用汲,最后更是丧心病狂地要把黄锦、朱七、齐大柱等一干道长的心腹,都打成了海瑞的同党,这一手骚操作,堪称是匪夷所思、令人智熄。
王用汲暂且不提,就问陈公公一句话,如果道长最信任的黄锦、朱七、齐大柱,全都是海瑞的同党,那道长他老人家又算什么,这主公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身边坐满了反贼,还兀自浑然不觉,需要你一个内奸站出来提醒嘛,陈公公你说黄锦他们都是海瑞的同党,这跟严世蕃他们说裕王通倭,有特么什么区别。今天都五月初五了,黄锦虽然在诏狱里吃了不少苦头,但人家照样活蹦乱跳的,若不是道长在上面罩着他,黄公公这会儿只怕坟头都长草了,换句话说,道长连黄锦都不想杀,又怎么会杀朱七跟齐大柱呢。再多问陈公公一句,这几位明明都是道长要保的人,仅凭你陈公公的这点儿龌龊手段,随便按上个朋党的罪名,就能斩草除根的嘛,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去跟道长他老人家对着干的,梁静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