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出床前的位置,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大夫行了礼便坐下为周文彬号脉了。
“夫人,公子这是情志郁结,伤了肝。不过公子年轻,身体也素来康健,在下有祖传的疏肝解郁的良药,公子服上几副,好生将养,就没有大碍了。”
大夫拱了拱手,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
周夫人被他的前半句吓得泪落得更凶了,听到后半句才舒了口气。
“如此就劳烦大夫开方子了。需要什么药材您只管写来,若能医好公子,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治病救人,在下自当尽力。”
大夫再次拱手就退到一边去写方子了。
周夫人拿到药方就吩咐管家亲自去抓药了。
现在已临近宵禁,药方上涉及的药材种类颇多,周府的管家常年迎来送往,在外面人脉也颇广,让他去抓药定能在宵禁前备齐回府。
周夫人将大夫留在了府内,一屋子人等着周文彬醒转或者汤药送来。
周管家办事果然得力,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回来复命了。
药材已经送去厨房煎煮了,周夫人拍了拍胸口,感觉那颗乱跳的心总算落回去一些。
药还没熬来,周侍郎先回来了。
“夫人,彬儿怎会突然病了?”
周侍郎看到聚了一屋子的人,也无心理会,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握住了夫人的肩膀。
周夫人站起身来,握了握丈夫的手,转头吩咐道:
“送大夫去偏房暂时休息,药熬好了就赶紧送来,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打发了众人,周夫人这才向丈夫说明内情。
周夫人说着又伤心起来,靠在丈夫胸前哭起来。
周侍郎眸色暗了一分,见夫人哭得伤心,只得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劝。
“夫人别哭坏了身子,大夫可有办法医治?若是这个大夫不行,我明日进宫求陛下派个御医过来。”
“大夫说他有疏肝解郁的良药,彬儿将养一阵就能无碍。妾身只是担心,彬儿若是醒了还放不下那个方清音该怎么办?心病难医啊……”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我们多开导开导他应该就好了。彬儿自幼聪慧知理,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不会愚蠢到陷入这些小情小爱的。”
周侍郎听说儿子的病无碍就不怎么担心了,他自信自己的儿子受点挫折没什么大不了。
谁年轻时不曾为爱做过几件傻事,可等他入了朝堂,有了权力,他就会发现那些情爱都不值得一提。
他已经为儿子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区区一个方清音,还成不了儿子的绊脚石。
周侍郎安慰好夫人,管家亲自端着汤药送进来。
周夫人忙又将大夫再次请来。
众人要给周文彬喂药,才发现他唇齿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后来还是大夫上前在他的人中扎了一针,趁他因痛苦而面部松动时,赶紧捏住他的鼻子,迫他张开嘴来,将药汁一股脑灌了进去。
周夫人在旁边看着又抹了一回泪,周侍郎则紧紧地拉着她唯恐她上前干扰大夫。
灌下药汁,周文彬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周夫人又紧张起来。
“大夫,他看起来似乎更痛苦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夫人放心,这药汁味道颇苦,公子有此反应证明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恢复了。再等一个时辰,他应该就能清醒了。”
“快去拿蜜饯来给公子含上。”
周夫人匆匆吩咐丫鬟。
“夫人不可,公子尚未清醒,他现在需要这些苦味的刺激来唤醒他。”
大夫见丫鬟已经动起来,忙摆了摆手劝道。
“夫人放宽心,我们听大夫的就好。良药苦口,不过是点苦头,彬儿受得住。”
周侍郎也劝着将夫人扶去离床榻稍远的坐榻上坐下。
夫人对彬儿太过溺爱,什么苦都不愿意让他吃,才会让他受了一点打击就郁结于心。
他的儿子应该是个强者,绝不能太脆弱。看来他以后得对彬儿更严厉一些。
一个时辰后,周文彬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夫一直守在床前,到此时才松了一口气,忙高声告知周侍郎夫妇,并再次搭上他的脉。
周文彬满嘴苦涩,蹙着眉唤了声水,围过来的丫鬟忙将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他。
他撑起身子,就着丫鬟的手喝了半杯,才重新躺倒。
大夫此时已经号完脉,起身对着周侍郎拱手说:
“大人,夫人,公子的病只要再服上七日药就能康复。这期间别再出什么事刺激到他就好了。再服药也可以蜜饯或蜂蜜佐之以解苦涩。”
“有劳大夫了。今日天色已晚,城中已经宵禁,还请大夫在府上暂居一晚。”
周侍郎客气地对大夫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吩咐管家。
“周全,带大夫下去好好安置,然后去库房取十两银子作为诊金,明日用过早膳派辆马车送大夫回去。”
大夫客气地道了谢便跟着管家退出去了。
周侍郎将房里的众人都打发走才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儿子,他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周侍郎一直拉着夫人不让她上前,也不许她多说,自己缓缓开口道:
“有些事你既然已经试过了就该接受结果,为父希望你快点振作起来。别忘了你下个月还要参加科考。你苦读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母亲为了你操心流泪折腾了一晚也是乏了,我们先回房了。你好生休养吧!”
床上躺着的人睫毛轻轻颤动着,周侍郎不再看他,揽着夫人转身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背后传来带着轻颤的低语。
“是儿子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还请母亲保重好身子,儿子已经无碍。”
周夫人忙回头看去,就见儿子以手肘半撑着上身,侧伏在床榻边对着他们磕了一个头。
她想走回去扶起儿子,周侍郎却是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头也不回地推门走出去。
周夫人走的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奈何被丈夫拉着,她虽不舍也只能抹着眼泪随丈夫一起回了自己的主院。
父母相携离去,房间内安静下来,周文彬坐直身子靠在床头的软垫上。
他从枕下摸出了一支白玉梅花簪,垂头默默盯着这支玉簪。
这是他在读书之余花了三个月时间亲手打磨的。
原想送给她作为今年的生辰礼的。
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再嫁给自己了。
她之前留书退婚,周文彬就伤心了一阵。
因为她并没有获罪,她是自己选择随她父亲去岭南的。
她甚至都不曾问过自己,就自己做了决定,舍弃了他,选择随父亲去岭南。
他当时虽然伤心,但她对他的感情比不过父母亲情,他也认了。
他当时还想求父亲帮忙,让方伯父能早点被赦免返京,这样他们不用分隔两地,她也就不用为了亲情舍弃他了。
可是现在她父母双亡,她也回了京城,她还是舍弃他选了上官烨。
他们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感情竟是说舍就舍,而他永远都是被她舍弃的那一个。
他将一片真心捧到她面前,她竟是不愿多看一眼。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家世权位不如上官烨?
自己都不曾在意过与她的家世差距,她会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就另攀高枝吗?
如果不是因为家世,难道她是真的觉得上官烨的人品相貌好过他,所以才移情别恋?
周文彬脑中思绪纷乱,但是想到方清音会移情上官烨,他猛地摇了摇头,想将这些杂念赶出去。
不,不可能,皇城司专刑狱杀伐之事,上官烨也是常年一副冷脸,无半点温柔之色,清音怎么会喜欢上他?
周文彬摇着头,说服自己方清音不可能真的喜欢上官烨。
但是很快他就颓然地以袖掩面,随手将玉簪塞入枕头下,他躺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将脸埋入被褥中。
不论方清音是否喜欢上官烨,她今日已经再次拒绝了自己,她喜欢的人不再是他,她不愿嫁他。
自己心心念念记挂多年向母亲求来的这桩婚事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