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钻心的痛，就像一把尖刀刺入胸口一般，可却怎么也握不住那刀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口流出血来，不多时便浸透了全身，但那血依旧不停歇，还在不停的涌出，涌到身下的泥土上，连地上都被染的湿漉漉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不再流了，终于停下来，但胸口的疼痛却丝毫未减，只是有一丝光亮射入眼睑，缓缓看去，血红一片。
杨僮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想要爬起来，却又是一阵钻心的痛，不过这疼痛却比在梦中真实多了，直痛得他龇牙咧嘴，控制不住的呻吟一声，听着自己发出的一声“哎哟”才知原来还真的活在人世间。
一摸身下，果然湿漉漉的一片，不过那不是血，是一场转瞬而逝的暴雨，是冰冷的雨水将他浇醒过来。
胸口还是锥心的痛，是一截枯黄的枝丫，就那么直直的插进身体，头顶上是一颗从崖缝中伸出的树丫，被自己这一撞，已经枝叶散乱，折断多处，是它接住了自己，当然它也回馈了自己这一段枯黄的断枝，现在更是连将它拔出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杨僮忍着剧痛，侧了侧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凸出崖壁的石头上，那石头不大，能平躺两个自己，他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但如果就在这个地方一直躺着，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痛的地方远不止胸口那一处，右手抬不起来，一抬就痛，应该是断掉了，肋骨也痛，一按还能听见“咯咯”的声响，脚也不听使唤，现在全身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左手。
也不知樊义父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同门应该来找他了吧？曹少吉一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他也不会为难他们父子。
但曹少吉没从自己这里得到口供，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还会不会找杨家麻烦呢？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阵人声：“公子爷，我们都在这里找了两遍了，除了这个散落的包裹外，什么都没找到，你说那小子的尸体是不是被野狗叼走了？”
“这里荒山野岭，哪里来的野狗？”
“这可说不好，你看这深山老林，听说常有狼群出没，搞不好他就是被狼吃掉了。”
“能吃得这么干净么？骨头也不见？”
“这可不一定，听说这些畜生会囤积食物，你看包裹在，人没了，定是被整个拖走了，再说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么？公子爷大可不必如此在意！”
杨僮一听，这人声就在这石头下方，那说话之人便是杨稷的小厮周通，被称作“公子爷”的正是杨稷，他没想到他们还能来寻他，只是自己全身没半点力气，想翻个身都难，也不知道这石头离地面还有多高，但听这说话声音大小，应该在五丈左右。
他正要出声回应，突又听杨稷道：“你说前几日中他被东厂严刑拷打，都一口咬定人是他杀的？此事可属实？”
周通忙道：“这千真万确，我那个兄弟在衙门当差，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本来那晚已经安排妥当，定不会让那小子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谁知突然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个女子，割了那廖漠的人头不说，她同伙还将牢房中的另外两个犯人救走了，那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也跟着逃了出来，后来就从崖上跳了下来。”
杨稷道：“如今衙门没来找我，想来也是没拿到口供，没有证据罢了，只要他没供我出来就好，他不过是我爹捡来的野小子，养他这么多年，如今终是有了用处，对了，此事断不能让我爹知晓，否则要你狗命。”
周通忙答应道：“公子爷放心，此事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杨稷道：“是么？你在衙门那个兄弟也不知晓么？”
周通道：“自然不知，我不过诓他说那是公子给的疗伤药，只要那小子一旦服下，断无生机，只是可惜被那小子躲了过去。”
杨稷笑道：“如此甚好，你看那是什么？”
“哪里？啊.......，公子......爷，你......”
杨稷冷笑一声，道：“这些事，你知道了也不太好，只有死人才会闭嘴，如今找不到他，正好你来代替，放心，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随即便听到一阵拖拽之声。
杨僮身在崖上，顿时心凉如冰，怪不得自从自己被抓之后，杨府一直没有半分消息，原来杨稷早就想让自己顶罪，还想杀人灭口，若非今日碰巧听见，还不知他如此狠毒，想着杨大人宅心仁厚，生出个儿子却如此蛮狠，真是苍天无眼，这杨大人若对他再不管束，日后定会闯下大祸。
想起之前自己初进杨府之时，杨大人曾言：“你如今进了我杨府，便得守府中规矩，之前的名字便不能再用了，我便唤你做杨僮，平时在书房替我伺候笔墨，闲暇无事时，便读些书吧。”
那时杨大人因卷入太子党争，被贬还乡，自己一直跟在杨大人身旁，后来朝廷召杨大人回京，自己便跟着杨稷伴读了些时日，虽说杨稷平日骄纵了一些，但对自己也还算好，从不拿他当书童看待，那曾想他心思居然藏的如此深。
耳听得崖下窸窸窣窣一阵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知杨稷走了没有，想翻身看一眼，却浑身使不出半分力道，稍一用力，全身便剧痛难忍，也不知伤了几多处？
试着转头，发现头还是能动，观望四周，心中顿时一凉，原来四周均是峭壁，只有自己身下是一平台，也不过四尺见方，想是自己坠崖之时，被那斜长在崖上的树丫兜了一下，正好弹到此处，树丫下的岩壁上鲜血淋漓，都是自己所溅。
如今自己虽然未死，但也不过只剩下一口气在，一旦伤口溃烂，自己便只有活活等死。
他强撑着左手，想调整一下身体，无意中却摸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什，拿起一看，不禁哭笑不得，只见那东西细长有须，通体白中带黄，却是一根萝卜，但比萝卜细些，想来是生长的不太好，没有什么养分所致，这东西定是樊瑾包裹里面的，那包裹在坠落之时散开了，其他东西都掉了下去，这萝卜却掉在这里，或许是他们赶路解渴用的，也不管它。
好不容易忍着剧痛，又使出全身力气才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感到头顶一阵冰凉，转头一看，只见头顶的石缝中长着一丛野果，方才没看见，是因为正好长在头顶处，自己挪动了一下身子后，正好触在额头之上。
看那野果通体血红，有小拇指粗细，每颗果子乃是由芝麻粒大小的细粒攒成，恍如珊瑚珠子一般，看着甚是诱人，却不知是什么野果，有没有毒？
他之前在狱中便少有进食，此时又失血过多，本来孱弱的身体就虚弱得不成样子，此时又饥又渴，这诱人野果正好处在嘴边，那还管它有没有毒，抬头便咬下一颗来，入口之后，只觉味酸微甜，那汁水送入肚中，顿觉通体冰凉，不禁一个寒颤，这一抖不要紧，牵扯到全身多处，顿时痛的撕心裂肺。
过不多时，也不知是那野果的缘故，还是这个寒颤的缘故，只觉精神倒是恢复了一些，手上也有了些力气，忍着痛试着用手撑起身子，看下自身情况，这一看不打紧，心瞬间就凉到谷底，右手断了，胸口插着一截树枝，一动便从中涌出血来，一摸肋骨，也不知断了几处，双脚血肉模糊，腰部以下没有半分知觉，被树枝挂成褴褛的衣衫和撕裂的血肉连在一起，被暴雨一浇，浑如血人儿。
杨僮心中明了，自己伤成这样，定然是活不成了，想着曾听人说，这世上有一种名叫‘天葬’习俗，便是将尸体放在空旷的地方，让秃鹫雄鹰啄食，没想到自己便是这般下场。
又摸到那根发黄的萝卜，心道：樊瑾大哥，这根萝卜我便吃了，算是我最后的一顿饭吧，等来世，再来还你。
一念作罢，便一口咬下，不过这萝卜却没有那野果甘甜，又麻又苦，简直难以下咽，唯一好处就是吃了几口后，感觉腹中微热，人也稍微暖和了些，这时又吃一颗野果，凉热相和，倒也好受不少，这样一来二去，待那萝卜吃完，头顶的野果也吃的差不多了。
许是久了没有进食的缘故，杨僮吃完不久，便觉腹中隐隐作痛，开始并未在意，谁知腹中越来越痛，这种痛开始来自心口，接着便转向自四肢百骸，而且那火越烧越旺，直攻五脏六腑，然后慢慢向手足四肢头脖蔓延开来，从里到外，凡是有血流过的地方，都似被火烤一般。
杨僮心知不妙，自己当是中毒了，或许是那萝卜，或许是那野果，如今困在这悬崖之上，身不能动，还未被天上的苍鹰啄食，便会先毒发身亡，他跳崖之时，便心存死志，死对他来讲本不为惧，只是没想到死之前还要忍受这般折磨。
此时体内越烧越烈，以至于最后仿佛整个身体置身窑炉之中，身上冒出热气，不多时便将那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都烘干了，水汽缭绕，人如蒸笼。
最后只觉耳朵“嗡”一声响，随即什么都听不见了，接着便是嘴巴、鼻子、眼睛，全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想听听不见，想叫叫不出，想看看不清，六觉全失，最后连仅存的意识也被束缚，杨僮心想，这或许就是死亡，没想到不仅能感受到，还如此真切。
正在此时，崖下突然走来一老一少二人，手拿药铲，背负药篓，正在满山观望，那少年眼尖，一眼便看到崖上异状，只听他叫道：“师父，你看，那半山上怎么突然冒出一团水雾，看着好生突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