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可世、郭药师缒城遁逃仅带四百余溃兵潜回涿州,而萧干、耶律大石守下燕京城后并未停歇,即回兵卢沟河再与刘延庆大军对垒。
前日传来的克城捷报还没在刘延庆手中捂热,却见随军主管文字官赵端甫与郭药师、杨可世的兵刃、将旗、甲马被萧干列于卢沟河畔示众。郭药师、杨可世全军覆没,燕京得而复失,这可叫他方寸大乱!
虽此战失利远没撼动到大军根本,可他有扭转乾坤之力,却无乾坤之心,只想逃回雄州,亟向宣抚司上文书乞回兵。
而童贯、蔡攸二帅的答复却是叫刘延庆相度事势,回军也可,但不得有误军事。二人此言模棱两可,不克燕京,难道不是有误军事?这实是让刘延庆自行斟酌,为得自然是推卸责任。二人若命刘延庆不得回军,务必取燕,可如攻城不下,损兵折将,二人罪责难逃。若明言叫他回军,与败退无异,二人也少不了牵连,故而把这难题又踢回给刘延庆。
将帅尚且如此,宋军上下何来军心可言!刘延庆等来这个答复,也等来了夜间卢沟河畔的一场野火,刘延庆以为辽兵杀来,吓得尽丢辎重,烧营而逃。耶律大石、萧干追杀于后屠戮宋军,而十万大军扰攘走散、自相践踏者更不计其数,如此宋军又吃一场大败。
经此,自熙宁、元丰以来在河北等地积蓄的军需尽失。然此为次也,更要命的是攻辽宋军就此一蹶不振。纵使萧干后来攻打永清县时惨败于郭药师之手,童贯等也再没了一战之心,终是请金人代取燕京。
此时马扩正出使金国,听闻消息可谓痛心疾首,悲愤之下却也无可奈何。阿骨打质问于他:“契丹国土十分我已取其九,只余燕京一分,又遣兵马三面围逼令汝家就取,何以不克?初闻南军兵至卢沟入燕,我亦心喜,南朝收了燕京,与我分定疆界,军马归国早见太平,可都统刘延庆怎一夜走了?”于此情形,马扩仍不愿折了国威,叫阿骨打小觑了,只得违心道:“兵家进退乃是常事,恐非败走。纵使刘延庆当真败了,我朝兵强马壮,也另有大军在后。”
阿骨打闻言只露出耐人寻味的一笑,又问:“刘延庆坏了军国大事,你家有甚赏罚?”马扩道:“将折兵死,兵折将死,纵他官大,也须军法从事。”他虽如此说,可到头来刘延庆只是受了些不重不轻的处分。阿骨打点头道:“此言有理,若不行军法往后怎生使兵!待一两日到得居庸关,你看我家兵将作战时可有敢走的么!”
十二月六日金军破居庸关,后直扑燕京。萧太后、耶律大石、萧干等知大势已去,可生死存亡之际于何去何从又生分歧。耶律大石知西北还有辽国势力,虽他与萧干先前曾拥立耶律淳为帝,可为挽救危亡,还是想投奔天祚帝以图复国。而萧干却不认同,有意回到奚王府立国。两方相持不下,终是奚、渤海诸军从萧干而去,耶律大石、萧太后则赶往阴山归附天祚帝。
如此一来,金人兵不血刃便入燕京。自此,辽五京尽数被金军所破。而宋朝未能如约克城,想从金人手中取地自然少不了一番周折。
正月刚过,宋金两国还在谈判交割事宜,这日,忽有大队金人兵马踏雪驰出燕京往伏凌山而去。这路兵马显然是轻车熟路,直奔姚老头隐居之处,千余兵马停在谷口,却只有三骑进到谷中。
此时陆无樊正在门前扫雪,远远听见蹄声,遂放下扫帚静待。章可贞也闻动静跟着走出屋来。当初众人气走燕京,谁也没想到宋军在大好形势下竟会败北,出山后得知消息,可也为时已晚。众人不免自责,更觉无奈,在雄州呆了一段时日,不见宋军出击,后听闻由金人取燕,知大事休矣,遂各奔江湖。陆无樊、章可贞自也回到谷中。
望着三骑驰来,二人神色大变,当真又喜又惊,所来三人正是完颜阿骨打、完颜娄室以及丁虎。见丁虎是喜,见阿骨打、完颜娄室则为惊,不知他们来此做甚!
丁虎瞧见二人,喜得也顾不君臣之礼,甩下阿骨打便冲上前来,与陆无樊把臂道:“无樊、可贞,你们果然在此,真想煞我了!”三人一别又是数载,此时相见怎不欢喜,陆无樊拉着他问:“虎子,这些年可好?”“好,好,都好!亏有你教我的刀法,可救了我好几命啊!”丁虎笑道。二人见他笑得爽朗,可想他这些年东征西战定也没少受难。
这时阿骨打也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二人,不由道:“龙驹凤雏,今成龙凤,真叫人瞧着欢喜。”十年前他造访于此,彼时二人还是稚弱少年,而今早已成人,叫他颇为感慨。
二人亦如是,当初阿骨打来时还是部落首领,现而今已是大国之主,怔了一下,欠身道:“见过陛下。”阿骨打摆手笑道:“何须多礼。姚先生与我情分不浅,你们称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跟着问:“先生可在谷中?”二人一听,面露伤神之色,章可贞道:“爷爷故世了。”
“什么!”阿骨打不禁惊呼,丁虎同样震惊不已。将三人请进屋中,略说因由,阿骨打听罢叹道:“只怪南朝兵将无能,若早克燕京,姚先生又何至于此!”虽他只是惋惜姚老头遭遇,可陆章二人听来,不由想:“大宋羸弱之态,果叫人尽收眼底!”
陆无樊问:“敢问陛下驾临所为何事?”阿骨打道:“近年我总觉胸中不适,此来想请姚先生为我诊治,可惜姚先生已去,不知章姑娘可否代劳?”
二人面面相觑,眼下他可是潜在的大敌,不禁犹豫当下。阿骨打见状道:“我入城后细听宋军攻燕经过,你们先与耶律大石斗了一场,后还参与攻城。丁虎说你们并非贪求功名之辈,如我所料不错,你们所为是备我挥军南下,故而犹豫?”听他直言不讳,陆无樊也直接了当道:“正是!”
阿骨闻言打并未动怒,丁虎还想为他说情,阿骨打却道:“既然如此,便不强求了!”说着起身而去。丁虎、完颜娄室急劝道:“陛下,还得设法医治才成啊!”阿骨打却未理会。
见他说走就走也不辩驳,陆无樊暗自心境惊:“莫非他真有攻宋之意?”急喊:“且慢!”阿骨打这才停步,回身道:“有何话说?”陆无樊望着他问:“陛下既已猜到我等心思,何敢匹马前来?不怕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将陛下擒了去换燕云之地?”
完颜娄室一听,紧握弯刀喝道:“你敢!”阿骨打则挥手拦下他笑道:“当初我被辽人追杀至此,亏姚先生、李兄弟仗义出手才得幸免,此恩不敢忘,怎能率兵入谷!而你擒我换地更属无稽,你若敢为,纵使你朝坐拥燕云之地,也必将生灵涂炭,这岂是你所想见的?”
在这等人杰面前,陆无樊所想,岂在其预料之外?知其所言不虚,且听他念及往日恩情,陆无樊也受感触。想他今日到此,便说明燕京还在其手,如若不救,只怕开罪于他,更无益收取燕京,正想开口请章可贞为他诊治,章可贞也已想到此节,当先道:“陛下请坐。”
阿骨打将丁虎与完颜娄室屏退屋外,章可贞便为其诊脉,见她秀眉不展,阿骨打道:“病情如何?但讲无妨。”章可贞道:“陛下胸疾是因心力耗费太甚所致,方药之类只是辅助,其本还须静心养神才行,否则恐随时有性命之虞……”
阿骨打一听骇然当下,他对自身病况也有感知,知章可贞并非诓骗自己,呆了良久,忽像是自语道:“十年征战,连破五京,大小数十战,确实叫人心力憔悴啊!我率铁骑横扫八荒,荡尽辽贼,倒忘了本心,忘了起兵之初,只是想为族人打出一方不受欺凌的太平天地……”二人不知他何出此言,可见他黯然脸上又生光彩,转而慷慨道:“我顺天灭辽,立下这丰功伟业,还有什么好惋惜的!”
待章可贞写了调养的方子,又赠三颗保命丹药,阿骨打才呼丁虎、完颜娄室入内取了方药。而后他祭拜了姚老头,与陆无樊、章可贞道:“我先受姚先生、李兄弟之恩,今又蒙你们诊治,总不能以怨报德。虽我为一国之君,可许多事也不能独断,但今日许你们一诺,凡我在位一日,绝不染指一寸宋土。”二人一听,慌忙拜谢,不管他是想存身保命,还是感念旧恩,亦或是想起了本心,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可想到他不知还能撑上几时,又难免惆怅。
二人相送至谷口,丁虎向阿骨打道:“陛下……”话一出口,阿骨打已道:“准你晚几日回城。”丁虎正是此意,他与二人多年不见,只想盘桓几日,千恩万谢恭送阿骨打而去。
阿骨打走后,陆无樊、章可贞便领着丁虎来到温榆河畔丁兰墓前。丁虎此番再回已过十载春秋,墓木早拱,怎不叫他怆然涕下!独眼中一行清泪滴碎白雪,喉间呜咽伴有孤雁悲鸣,陆无樊忍不住与之攒头而泣。泪尽后,丁虎不由又哼起那首《燕歌行》,章可贞从旁听着百感凄恻,便将曲调牢记心中。
陆无樊问:“虎子,日后作何打算?”丁虎道:“啄瞎我眼的海东青虽不知飞去何处,可害了姐姐的那贼王必还在耶律延禧身旁,待我宰了他,而后就像咱们约定的那样,一齐去太湖做渔夫!”陆无樊连连称是。回到谷中,章可贞哼着曲调,将哪首《燕歌行》改作了琴曲,弦歌一起,怎不叫二人闻声大醉!丁虎小住几日,终不舍而别。
而历经数月谈判,宋朝终接受了金国苛刻条件,而金军盘旋燕京近半年,燕京财货早已剽掠一空,退时又将燕京人口掳去,宋朝只赎回一座空。而前约宋取山前山后十七州之地,到头只得燕京及山前六州。似榆关、松亭关这等重要关口皆不在掌握之中,绵绵燕山更无屏障可言。纵然如此,宋廷上下仍在一派虚幻的胜利之中弹冠相庆。
同年八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忽而驾崩,其弟完颜吴乞买即位,是为金太宗。
而宋朝内,童贯、蔡攸、王黼、赵良嗣等“功臣”皆有封赏。至于郭药师,不知他是手握常胜军劲旅,还是曾斗败萧干,徽宗对其恩宠有加,官拜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不过相比他人郭药师还是稍有所作为的,其后他大败自立为帝的萧干,又在峰山将其余部尽灭,解除了这支威胁。可其麾下常胜军也发展迅速,传有五万之众,乡兵不下三十万,而其不改左衽,时人窃比安禄山。
再说耶律大石与萧太后投奔天祚帝,萧太后先至被杀,耶律大石后至据理力争,天祚帝感其为辽之心并未杀他,而后集结五万兵马意欲攻打金国。可耶律大石认为时候不到,劝谏无果,预料到天祚帝败局,为存国祚,只得领两百骑远离故土,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