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另一边俞晨明又将俞公卿送到另一家客栈,毕竟一棵树不能吊死,不能只看眼前的要看向更远。
俞晨明本来是想跟着在谈一笔生意的,但是突然接到了传话,他养的雀儿惹新祸了他不得不去一趟。走的时候俞公卿拉住俞晨明似笑非笑道:“不晦,那地界儿今儿来的据说来头不小啊。我说了你要看好他,没人敢动他你是知道的。但你要管不住我会替你解决他。我可是很期望看见你这个好弟弟掉眼泪的样子啊~”
“你不配替我管,谈好生意吧你。还是和平常一样。还有,别让我逮到机会除掉你。”俞晨明没给他哥什么好颜色看过,毕竟他的半张脸就是被他这亲哥哥烧毁的。
等俞晨明坐车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围在街道两边,等俞晨明下车的时候人群瞬间散开,旁边地上是留着一摊已经凝住的血痕,现场有非常明显的打斗痕迹。
一个身穿麻布衣的下人打扮的男人坐在人群中央喝茶,那男人见俞晨明来了便起身说道:“俞少爷,我家举人有请,请上茶楼吧。我家举人早就等候多时了。”
俞晨明没有多问只身上楼,让手下在楼下守着,一旦听见枪响就冲着茶楼门口之后出来的人无差别射击。
开门进去一个带着洋眼镜身穿长大褂带着洋帽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子旁喝茶,在旁边还有一个背着医药箱的郎中给坐在另一旁的一个少年包扎双眼,地上还有一具尸体也没有眼睛。
那中年人见俞晨明来了便起身说道:“俞二少爷,久违久违,你怕是不记得我了。”
“你忘记我了?去年你方才23,南下采军火时与人火并,你劫了别人的货来充盈自己。那时我进京去了回来就发现您送我的这等好礼,一直没回敬啊...”那男人越往后说越使劲咬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人呢?”俞晨明阴冷的看着他。
“你放心这是你们的地盘我再傻也不会惹事的,他正休息呢。我特意问了当地人的,果然名副其实不好惹,可让我损失了不少呢。你看我府上那可怜的孩子,可被伤成了什么样呢。”
俞晨明又瞥了眼正在包扎的那个少年没有说话。
“还不把人带上来给俞少爷瞧瞧!”
不一会儿从门外又五花大绑的架上来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人个头不低,估计一米八左右,左眼皮下有一道拇指大的疤,额头上的血流到下颌,但是能看出来是个长相清秀胚子。身上还沾着半干的血迹,脸上一青一紫的嘴角还有着血痕。
俞晨明见人被这么绑着,皮笑肉不笑的对男人道:“这混帐不听话还得请您帮我管教,可否交个朋友,不知您尊姓大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二少爷识大体!在下佩服!!这人您带回去,初次见面真是不成敬意。鄙人成都举人王金亮。哈哈哈哈哈哈哈,把人松开!”
只见上来一个人便给跪在地上的人解了绑,那人瞬间便倒在地上,俞晨明不慌不忙的走到他的脚边踢了两脚说道:“别特娘装死,还能走吗?吭声儿。”
“……”
“妈的……”俞晨明狠骂了一句便打手将人横抱起来,眼神撇到膝盖看见还在不停渗血的衣服变得更加晦暗了。“王举人,您怎么敢认为您不会是横着被抬出热河呢?”房间里的气压变得非常低,仿佛进入了缺氧环境。
“那就要看二少爷是不是一个聪明人了。”王金亮用手扶了扶眼镜,狰笑道。
“那!是!自!然!”俞晨明几乎是挤着字出来的。
王金亮又做了回去,伸手抚上正在包扎的男孩的脸:“来人啊,送客!”
说罢,俞晨明便带着怀里的人离开了茶楼,一下楼就看到俞将晚守在车旁,瞥了眼昏迷的说道:“不做了他?二哥?”
“不能动他,那人来头不小。”
“啧.....成这样了,能把他弄成这样咳咳…的得是个什么怪物啊......哈哈哈哈咳咳哈……”
“还不滚上来开车!”
“哼,呵。”
待俞家都清的干净的时候,王金亮起身对随从说:“回府里报一下,加多点人和筹码。这回的骨头不好啃。”
又转身问陆郎中道:“眼睛怎么样?”
“回举人的,无大碍。只是少了一直眼珠而已,另一只眼修养数日便好。另外左手断了,已经接回去了,举人不必担心,好生修养便可。”
“好。”
男孩听闻突然面漏难色,将手挥舞着试图抓住王金亮的衣服,王金亮攥住他的手说道:“木音,你好好先休息。不会让你回去的。谁能想到你能在这里遇到对手呢,知道你想再找他,但也要等他伤好了好不好?”
男孩闻罢便安生下来,随着王金亮一同离开了茶馆,走时还不忘让王金亮留下了一大块银两作为损坏店家的赔偿。
———————————————————
【俞府】
“人怎么样?他的腿受伤很重。”俞晨明关切的询问郎中。
“以往不是没有受过比这严重的,但如果是跟人打架的话是真的有钱没这么严重了。腿是都被钝器生打折的,脸上和后背都有淤青,后腰处还被人喇了一道儿缝了16针。看来是遇上对手了呀……”
“行,你把药留下我来吧。”说的俞晨明将一锭银子丢到了大夫的手上。
“诶诶,得嘞。您看着点儿,可别让他再乱动了。”
俞晨明坐在床头将煮好的药拿起来,用勺子挖一勺便直接喂进伤者嘴里,
别说这个人身份可真不简单,能让俞晨明这么费心的人可真不多。
················
此人名叫张鸢,字高瞻。他无名无姓孤儿,那时俞府还正落败着,正值俞晨明家中的养的笼中鸟死了,本是想去市上再买来一只逗巧的,谁成想阴差阳错的遇见那在巷子最里面坐着的满身伤痕的眼神也最为锐利的张鸢,俞晨明一大早望去就相中了他,跑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说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跟我走吧。
张鸢就这样跟着俞晨明走了,一走就是12年。那年俞晨明12,张鸢14。
张鸢是个疯子,纯纯的不计代价的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他的思维逆转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但是俞晨明知道他不是一个无脑的疯子,绝对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和思考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俩人能“臭味相投”的原因之一!
张鸢本不叫张鸢,叫张鸳,取是代替俞晨明死掉的那只鸟成为新鸟的意思。但后来还是俞晨明给他再改的名,说什么让他不要叫鸳了。张鸢起初不乐意,但后来也默认了。
················
俞晨明还是一勺一勺生硬地灌着,眼神晦暗摸不透意思。
“咳咳……哈咳咳……”
“醒了?还不赶紧滚起来!”俞晨明嘴上还是没好气的说着,但手上的药还是一勺一勺的喂着。
俞晨明好像没有生气,张鸢却慌忙起身一着急扯到了后腰的伤,疼的嘴角直搐。
“你干嘛?这么着急干嘛呢?见阎王?”俞晨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头一皱。
“没没有……”张鸢又躺了回去,咬了咬舌头只字不吭。
“不跟我说说为什么吗?因为打输了所以不想说?你又杀人了……”
“……他们是找死……”张鸢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汇聚凝成一点,嘴角上扬狰笑起来。
“我只喝了普通的绿茶,那摊子的人硬说我喝的龙井,还找了一堆人围住我要我赔给他。”
“敢向你要钱?”
自从俞家走了军阀的路子东山再起后,俞家的人都配备了特制的牌子和口令,平常百姓看见是不可能敢惹的,巴不得躲开呢。尤其是在俞府附近的人更是知道俞家三少爷及其亲信的长相,更何况是张鸢呢!
如果说别人不敢动俞家的人是因为俞家军阀势力的庇护,那张鸢就是太过疯子变态以至于牵扯到俞晨明也没人敢惹,毕竟下人都疯成这样主子得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对。所以他是有目的故意的。后来人越来越多,我听了你的话很克制,没有动手,是他们先动的。”
“所以,你杀了为首的,是吗?”
“对!既然他们硬说我喝的是龙井……”说到这里张鸢突然变得亢奋的笑起来,“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我喝了没,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扣了他们的眼珠子……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凭这多年的了解俞晨明基本上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又想起在茶楼时看见的地上的那具尸体,看来张鸢没说谎,说道:
“所以,你还吃了他的眼珠子让他亲眼看看你喝了没。”
张鸢感觉提到这里整个人的血液都在沸腾,血脉喷张。
“对”他笑的如此兴奋的对俞晨明说:“他们好弱也不好吃,但后面来了一个小的,下手阴的狠,没想到内小子甘愿丢掉一只眼也要给我一刀,我没站稳就被他抄起板凳把腿砸断了。疼晕过去了,醒来两条腿都断了。”
俞晨明听了张鸢说的大致有了数,有预谋,有准备,有手段,八九不离十是来者不善。
“好好休息,别死了。俞府不养闲人,能动了就去干活。没用的东西。”俞晨明把空药碗放到桌子上,起身便关门离开了。
张鸢看着离去的俞晨明的背影没有感到在意,反而感到万分兴奋,好久好久没有那种感觉了,那个小孩得死!但得是他杀的!!
———————————————————
【俞公卿房里】
“怎么说,文。查到了,四川成都的王金亮,字避阴。巧了,跟俞无晦的字差不多!”
“继续说……”
“他是大清朝的举人,但没过两天科举就被废了,他也从京回了老家四川,置办了不少地和房产。二哥说的没错这人有来头,他没跟二哥说全,他是成都府上的人。”
“是那个成都府?”
“对,川军。他是革命军的门客很受器重为那些所谓的‘革 命军’出了不少谋策,真是有趣,大清的举人做了反大清的参谋。二哥你去年截了一批货怎么忘了吗?”俞将晚阴森的冲着俞晨明笑着:“俞无晦真是给我们惹了个大麻烦啊,俞文,你不管管?不上家法把他打个半残给人革命军消消气?”
俞公卿没有吭声,反而是拿起匕首走近俞晨明反手就扎进俞晨明的左手。
“啊——”俞晨明吃痛跪到地上,手上的血水与汗水融汇顺流而下。
俞公卿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没有必要上家法,长个教训就行了,我扎的不深但足够了。说说吧,无晦你什么看法?”
俞晨明头上渗出汗来,调整好呼吸说道:“哈啊···我截的绝对不可能是革命军的货,我难道还没有这点脑子吗惹那么大的干什么?哈···应该是王家自己的货,但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从这回他敢单刀赴会,我估计他是革命军那边愿意帮他他才敢的。”
“对。”俞公卿说道:“无晦做事认真不太容易漏马脚。他能从南到北查到我们这儿,说明这个王举人也不是善茬儿。能结交就不要闹起来。”
“少忧,你去准备,敢肯定这王举人绝对还没有走,留住他。三天之后,我们要宴请王举人!”俞公卿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
“明白,要么他是笑着出热河的,要么他是横着出热河的,嘿嘿……”俞将晚蹲下身来将一块白绢扔到俞晨明的伤手上,白绢瞬间被浸染成鲜红色,“谢谢大哥了!俞无晦,别跪这儿了好好处理你的手吧,别后面真被剁了,哈哈哈哈……”
说罢便扬长而去。
俞晨明收拾干净之后便离开了俞公卿的房间,他没有回自己房里休息反而是来到了三太太的房里。趁着夜色月光洒进庭院,俞晨明站在月光里右手敲打着门,不久从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别站在门外了,快进来吧。”
俞晨明循声而进,坐在床上的是一个穿着花紫色旗袍的年轻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面色发白嘴唇黑紫,但稍微打扮就让人觉得动人可怜,头戴着一根翠绿色发簪很是素朴。
那时俞府虽然破败但也远比平常人家过得滋润,四太太是个苦命人被父亲卖进俞家,俞老爷看四太太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让她做了小老婆,没两年就有了身孕,结果小千金死于襁褓之中她也身子日渐不如一日。她嫁进来时才16岁,现在一眨眼她嫁进来要15年了。
俞晨明是俞府少有的几个把四太太当主子的,时常背着俞老爷给他送药,等俞府后来起来了他也不惧畏俞老爷了,便直接光明正大的来了。俞晨明少时缺少人照顾,四太太时常陪着他的人,后来四太太走过了花信年华,俞晨明也成长自立起来,对俞晨明来说四太太比二太太重要。
“除了你还把我当作这府上的人,也没人这么敲门了。”四太太笑着,却透出一股凄凉感。
“四娘,您别听下人瞎说,您还在呢。无晦来看看您。”俞晨明关了门坐在桌上给自己沏了一碗茶,缓缓地品了一口又微皱眉头。
“出什么事了吗?啊啊——”四太太起身靠近,却大叫了一声又倒在床上,“你...你拿手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我给你拿药!”四太太说着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不碍事。我就是来看您一下,过几天会很忙,可能会再流血,我想再来看看您。”
“到...到底怎么了?无晦你别这么说我害怕...”四太太的声调不断升高,眼泪早已顺流而下,“你是来向我...”
“嗯,您好好的。我一定会再来看您的。一定会的。”
“俞无晦!你给我站住!”俞晨明没有听四太太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太太她知道,自从俞家逐渐起色之后俞晨明来看她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每次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却从来没有顶撞过她。可这次俞晨明竟然这么反常,不由的让四太太担心起来,四太太站向门口望着俞晨明离开的背影,拔下头上的发簪紧攥在手上默默的祈祷着,
“无晦,你千万不要食言啊。一定要再来看我啊,平平安安的。”
俞晨明又轻悄悄的来到张鸢的房里,看见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张鸢踢掉了被子,走进把被子给他盖了回去。没有张鸢到时候陪着他参加那场聚会他还真有点感到不安。
他不打算叫醒张鸢告诉他三天后的宴会了,且不说他到时候可能爬也要爬到会场去,就单是这个疯子要起来看见他手上的伤,动不了俞府上的人那他不得全部泄火到王家身上?
俞晨明轻轻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静悄悄的离开回到了自己房里。
———————————————————
回到房里俞晨明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心跳砰砰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又想起他带着张鸢等一众人第一次和人火并抢地盘的时候,在前一天晚上他也是像今晚一样反复难安。
那天天很阴沉,他叮嘱张鸢带上雨伞。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张鸢杀人,他跪在两具尸体上四肢瘫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雨水滴答滴答的砸在他的身上,脸上分不清是血是雨还是泪,伞早被远远的扔到了地上,雨伞尖上还有未冲散的血迹。张鸢杀红了眼,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扭曲,身体也跟着兴奋颤抖。
俞晨明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将伞捡起来,撑起伞缓缓地向他走近。张鸢还没杀到人鬼不分的地步,迟缓的站起来迎接,俞晨明站在伞里看着被雨水冲洗的张鸢,伞在不知不觉中倾向张鸢,为他挡住了冰冷的雨水。张鸢接过了伞把,履行着撑伞的职责,眼睛由混沌转为明亮。
“你不是笼中鸟。”
“我是。”
“你认为你留在我的身边是什么?”
“是听话。”
从那天俞晨明更加确定张鸢和平常人不一样。
那天,俞晨明的伞向张鸢倾斜去,他的心也随之倾靠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