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夜,倒比平时更冷。
寒风凛冽,乌云蔽日,路灯照出了我略显孤寂的影子,我裹紧衣服,算准时机回到了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的家中。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走哪条路可以躲开街上零星的摄像头和街坊邻居,我早已烂熟于心。
爸爸和张姨的确已经走了,梁超正在他的房间里,和衣酣睡的像个死猪。
我嘭的一声大力甩上了门,他也没醒。凝视着他在睡梦中挤成一团的肉脸,我发觉自己内心毫无波澜,连丝毫的不忍都没有。
“这屋里冷的跟冰窖一样,睡一晚会着凉的,不如我来帮你吧。”
我对着他,语气森冷的吐出了这句话。
过了十几分钟,我把那个烧得正旺的炭盆放在了梁超的床前,随后将窗户关牢,合上门出去了。
回头一看,眼下他的房间除了门下那不足半寸的缝隙,再无其他可以透气的地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夜过后,他将再也醒不过来。
我深深地望了那黑暗里显得庄重肃穆的房门几眼,转身从里面将院门锁上,翻墙跳了出去。
一路上,我都未曾回头,脚步坚定,目光炯炯,宛如一个慷慨赴死的战士,也像一个游荡在夜色下无处安放的孤魂。
这就是我的人生,如同眼前这无边的黑夜一样,有太多的污秽和不堪掩藏其中,而我,依旧要逆着光芒走进去,迫使自己从中杀出一条血路。
回到周伊伊家,她还在沙发上睡着,看着在我离开这期间并没有醒来,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如卸下万斤重负般缓缓蹲在了地上,平复着呼吸和轻重不一的心跳。
原本打算将一切都告诉周伊伊的,不过既然她睡着了,对刚刚的事并不知情,那我也不用多此一举了,伊伊,如果你刚才没有睡着的话,是否会选择帮我呢?
我举目望向周伊伊紧紧埋在衣服里的脸,顿了会儿,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过去晃了晃她:“伊伊,起来了,我们回房去睡吧,在这睡会冷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睡眼惺忪的爬起来,任由我将她扛回了房间。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堂测验还没有结束就有个邻居家的小孩跑到我班上喊:“李影,你们家出事了。”
我笔尖一顿,脸带疑惑问出了一句久违的:“怎么了。”
“出大事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我忙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后紧张地跑出了教室,周伊伊也跟了上来,问我:“你家里怎么了?”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没敢看她。
家门前,除了哭得肝肠寸断的张姨和众多围观的邻居,还来了一辆救护车。
梁超连地方都没有挪动就被宣布了死亡。
“烤煤火不通风,这不就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别想了,这人都死了十几个小时了。”
一个小护士面带不耐对张姨和爸爸说完这句话,又嘟囔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长是怎么当的。”
“天哪!”张姨疯了一般的哭喊了起来,又扑倒在梁超的床前声泪俱下:“我的儿子……”
我不知道是该表现出喜悦还是难过,便面带惊叹的站在原地不作声。周伊伊与我相视一瞬,眼里划过一丝脆弱,片刻后,她低下了头,双手一点点揪住了衣摆。
不一会儿,我面无表情的样子被张姨看到了,她愤愤盯住我,忽然醒悟般地瞪着眼朝我奔了过来,悍然的嘶喊道:“是你干的是不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你敢害我儿子,我弄死你!”
我忍着没有挪动步子,任她癫狂的朝我扑了过来。
眼看她那长长的指甲即将抠向我的眼珠子,一旁的周伊伊慌忙一把拽开了我,几个邻居也上前按住了她:“你冷静点,这事谁都没想到啊,我们不都刚刚得知吗。”
“放开我,我不信,一定是有人害他,昨天我们不在,是你这个贱 货干的对不对!”
周伊伊许是真的被气到了,猛然上前几步挡住我,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了巨大的魄力:“你这个疯女人是不是有病!听好了,李影昨天一整天都和我待在一起,别想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我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带着哭腔万般无奈地说:“张阿姨,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已经尽量听你的话不在这个家里碍你的眼了,这些天我都很少回来,你还想让我怎么办,我这不刚从学校赶回来吗。”
有个大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劝慰张姨道:“我说你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之前可听见你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的骂小影,当后妈也得有良心,这明显就是个意外,关她什么事,你也太无理取闹了。”
“你懂个屁!”张姨言语粗俗的和她对骂了起来,句句直指我不知好歹,好在那些邻居对我的遭遇都很同情,并不信她的话。
爸爸见不得周围的指指点点,想将张姨拉回去:“别闹了行不行。”
“滚开,你们都是一伙的!”张姨一扬手将爸爸的脸打的一片鲜红,爸爸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一巴掌打了回去:“你他妈疯了吧!”
闹剧持续了很久,而南城的街坊四邻也看足了热闹。后来,张姨被气进了医院,爸爸带着人处理梁超的后事,我则做出一副受了委屈却依旧懂事的样子照顾着家里。
周伊伊的言之凿凿与我平时的隐忍和温吞,没让人怀疑这件事情和我有关,毕竟这真的像极了一次疏忽导致的意外,且梁超在邻里间评价极差,那些看不惯他作风的邻居本就对他心生厌烦,自然也不多在意他的死。
一切顺利到让我难以相信,同样,我的狠心和淡定也让自己讶异,惋惜。
为了以防万一,我没有刻意躲着张姨,甚至还带着自己熬的鸡汤去医院看她。
她磨着牙根,对我依旧是那一句话:“是你干的对不对?”
我叹了一口气,“阿姨,我都说了很多遍了,那天我去了周伊伊家,一整天都和她待在一起,她家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在家里吗,而且那个时候梁超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又怎么会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呢。”
她晃了一下挂着吊瓶的手,语气森然,“我不信他会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这事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吗,一定是你。”
我劝说道:“阿姨,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和爸爸那晚没走的话,他也不会死,你想怪我就怪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我可以任你打任你骂。”
她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抓过一个枕头向我砸了过来:“滚!”
不知道是否是身为母亲的直觉,病好以后,张姨依旧没有消除对我的怀疑,在连续逼问我数次无果之后,她像魔怔了一样跑出去门四处散播我的谣言,逢人就说:“我儿子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你们想想,他怎么会突然就中煤毒死了,一定是那个小贱人故意的。”
有些妇女冷眼戳穿了她的臆想:“张姐,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说看见梁超之前在那网吧待了好几天,他就算不中煤毒,早晚也会打游戏过劳累死的。”
这样的话自然又会招来张姨一番谩骂,爸爸听她念叨的多了,不胜其烦,干脆也不在回家,张姨实在没了办法,便将目光转向了周伊伊,那天我们上课时,她像个神经病一样闯进教室死拽着周伊伊不放手,“伊伊,你是个好孩子,你说,那晚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对不对?是她杀了我儿子是吗?”
周伊伊看了看我,使劲挣脱了她:“阿姨,我都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老师将她赶出了教室,自此,她就堵在校门口成天重复着向每一个人传达:“李影是个杀人犯。”更是时不时去骚扰周伊伊,像是不听到她改口誓不罢休。
学校这种人心浮动七嘴八舌的环境哪里禁得住她这样锲而不舍的折腾,关于我的谣言铺天盖地的来了,很快我就被所有人孤立起来,周伊伊也受了连累,我们的学习和生活都快被这个疯女人给毁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寒假,张姨没了可以撒泼的地方,就成天在周伊伊家门口哭诉,谩骂,说周伊伊和我是一伙的,是杀害她儿子的帮凶,我看在眼里,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嘴。
后来,周伊伊的妈妈实在受不住了,哭着上门来求我:“小影,你能不能劝劝她别来我们家闹了,我们家招架不起,你知道的,伊伊她一向很乖,现在因为她,成绩都下降了好多。”
伊伊妈妈向来待我不错,终究是我带累了我最好的朋友和她的家人,念此,我强忍着情绪安抚她,出主意让她等爸爸回来去求他。
爸爸是个天大地大面子最大的人,一定可以治住张姨。
为了周伊伊,她妈妈也听从了我的建议,看到爸爸面对她的乞求时局促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就知道这招可行。
那天,张姨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嘤嘤哭泣说她儿子如何如何的惨,一旁的爸爸终于上前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刮子,“整天闹闹闹,人都被你给丢尽了,你儿子死了你也不想过了是吗!不过了就给我滚!”
滚?张姨当然舍不得。
她总算消停了下来,将所有的怨恨都积聚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每次看我,眼神都幽怨的仿佛沼泽里潜藏的水鬼。
我表现的像往常一样自若,隐忍着,没在和她起过正面冲突。
在外人眼里,对我的怜惜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