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医馆与唐家悬医堂相隔一里有余,唐家傲立余镇之东,陈氏医馆则据守西隅。
每至年节,两家皆有往来,于常人眼中,陈氏按方抓药,悬医堂以针灸治病,各有所长且体系有别,似是相安无事,一片祥和。
实则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潮汹涌,两家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陈氏医馆的陈子錾身任官职四级员外郎,而唐家悬医堂的唐景杰官职为三级郎中。
悬医堂的针灸之术,虽说可缓解肺痨与虚劳两种病症,但也仅能解一时之急,难以根治。
此地对病症的称谓也颇为分明,小病称作“疾症”,大病才被称作“病症”。
陈子錾则精于按方抓药,所治多为风、寒、暑、湿、燥、火等常见轻症。
论官职,唐景杰略胜陈子錾一筹,本应令陈子錾有所敬畏,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只因唐景杰本是半路出家,凭借偶然所得的半本针灸书便在医道上闯出了名堂。
这让陈子錾心中满是不服,在他看来,自己苦心钻研草药的药性、属性、功效以及治疗之法多年,若能拥有那针灸书,治病之能绝不亚于唐景杰。
而唐景杰这边,他深知自己医术的短板,仅会医治那寥寥两种病症,对草药知识更是知之甚少。
故而,他一直对陈氏医馆的药方虎视眈眈,心中暗自盘算着,若能将针灸之术与陈氏的药方融会贯通,自己的医术必将更上一层楼,
届时官职晋升至二级大夫也并非难事。要知道,一旦成为大夫,便能册封方圆二十里的土地归为己有,如此丰厚的回报,怎能不让他心动?
邹书默来到了陈氏医馆门口。他先是驻足向里张望,只见馆内人影稀疏,仅有寥寥几个病人。
此时,陈子錾正在柜台后专注地为一位患者开方抓药,口中还不忘叮嘱几句:“回家后要多休息,多喝些热水,身体自然会慢慢恢复。”
邹书默将自己吃饭的家伙什随意地放在医馆门口,随后便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医馆中的小病小痛,他早已司空见惯,毕竟他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不多时,陈子錾便看完了最后一位病人,将抓好的药递到病人手中,再次嘱咐其注意休息。刚一转身,便瞧见了邹书默。
邹书默满脸堆笑,热情地打招呼道:“亲家,许久不见啊!瞧这生意,看着还挺兴旺。”
话音刚落,邵娇秋也恰好走进了医馆。她看了一眼邹书默,微微叹了口气,却并未言语。
陈子錾只是淡淡地瞥了邹书默一眼,那神情中满是不屑与不在乎,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找你呢。”说罢,便从柜台下拿出一封信。
邹书默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喜悦,还以为是亲家要让儿媳陈玉华回家了,连忙说道:“亲家,是不是让玉华回家了?有啥话直说就好,何必还写信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那封信。
陈子錾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将信递过去的同时说道:“确实和女儿有关,你还是先看看吧,可别高兴得太早了。”脸上还隐隐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邹书默虽察觉到了陈子錾的态度,但也并未在意。他满心疑惑地打开书信,目光刚一扫过信中的内容,
原本还洋溢着笑容的脸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猛地抬起头,怒目圆睁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子錾却依旧镇定自若,不急不缓地说道:“信中写得清清楚楚,无需我多做解释,让邹锦航签字便是。”
邹书默此时已是怒火中烧,大声吼道:“两个孩子都已经拜堂成亲了,你怎能说反悔就反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乡亲们都喝了喜酒,我们邹家的祖宗也都看着呢,你这样做,还有没有一点诚信?”
邹书默越说越激动,因为他深知这封信竟是一份《休书》,一旦邹锦航签字,这段婚姻便将彻底破裂。
邵娇秋见邹书默如此愤怒,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急忙瞪了丈夫一眼,然后快步走上前去,轻声说道:“邹……邹先生,
您先别着急,有事咱们坐下来慢慢商量,来,先喝口水。”说着便转身去倒水。
邹书默痛心疾首,在他的观念里,自古以来都是男方写休书,如今却轮到邹家遭受这般耻辱,女方竟然提出休书,这让他觉得颜面尽失,是邹家莫大的奇耻大辱。
陈子錾却对邹书默的愤怒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出柜台,看着妻子说道:“喝什么水?和这乡下土包子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邵娇秋端着水,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满是无奈与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子錾又瞥了一眼邹书默,冷冷地说道:“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威胁我,怎么装可怜,我女儿都不会嫁给你儿子了。”
邹书默气得浑身发抖,盯着陈子錾说道:“我承认你陈家有钱有势,说话可以如此嚣张,但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婚了,你说反悔就反悔,这算什么理由?你这是在践踏我们邹家的尊严!”
此时,医馆内看病的人和外面路过的人越聚越多,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口中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两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邹书默见众人围了过来,便提高了音量,对着医馆外的人喊道:“大家来评评理!之前明明都同意了这门婚事,现在却突然反悔,
难道就因为我们邹家穷吗?可两个孩子都已经结婚了,现在女方却提出《休书》,这让我们邹家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抬起头?我们的脸都被丢尽了!”
陈子錾没想到邹书默会来这一招,顿时有些心慌意乱,心急如焚。他深知邹书默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此事,
必然会对陈氏医馆的声誉造成极大的影响,到时候来看病的人少了,他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于是,陈子錾急忙对外大声宣布:“我们陈氏医馆提出《休书》,并不是因为邹家人穷,如果是嫌弃邹家没钱,
当初就不会答应把女儿嫁过去。现在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邹家隐瞒了真相。”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好奇邹家到底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真相。
陈子錾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邹书默家的小儿子邹锦安,一出生就是先天性残疾,双脚畸形。
我怎么能忍心让女儿嫁过去,以后再生出一个残疾的外孙呢?我可不想让女儿的后半辈子都在痛苦中度过。”
邹书默一听,顿时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陈子錾会把事情扯到邹锦安身上,急忙反驳道:“那只是个意外,不能说明什么!”
陈子錾却不依不饶,情绪激动地说道:“意外?这一个多月来,我四处拜访民间高手,查阅了大量的古籍,经过仔细的考察,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遗传。我不能拿我女儿的幸福去冒险。”
邹书默被气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遗传?你看看我家其他十个儿子,不都是四肢健全的吗?你这分明就是在找借口!”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陈子錾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邹书默此时已经词穷,只能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故意刁难我们邹家。”
陈子錾看着邹书默那狼狈的样子,心中颇为得意,说道:“我知道你在这儿闹,不就是想讹点钱吗?”说着,
便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心疼地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扔到地上,说道:“拿去,算是给你的补偿。”
众人看到这一幕,顿时议论得更加热烈了。
有人小声说道:“原来是因为孩子先天畸形,怪不得人家不同意,毕竟人家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官职还不低呢。”
还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人家是四级员外郎,咱们老百姓可惹不起。”
邹书默看着地上的银子,心中五味杂陈,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
他知道儿子这段婚姻恐怕是难以挽回了,这一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对于他们家来说,也能解一时之急。
邵娇秋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快步走到门口,对着众人说道:“今天不看病了,大家都去悬医堂唐家吧,我们家里有点事要处理。”
邹书默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最终还是强忍着没有去捡那银子。
他心想,自己身为一名堂堂中级匠人,如果为了这一两银子而弯腰,日后在同行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那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邹书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陈子錾,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得看我儿子的态度。”
“邹书默,你就别再拖延时间了,这桩婚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谁来都没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赶紧回去吧。”陈子錾毫不留情地说道。
“婚姻谁不同意?”就在这时,一声怒吼如炸雷般响起,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向门口望去。
只见方君舒满脸怒容,扛着一把威风凛凛的金刚大刀大步走进了陈氏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