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颗梧桐树下，还是那张椅子。
二人坐在椅子上，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十多分钟后，还是雄隆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毕晓娟笑得淡然而平静。
“我要回家了。”
“我知道。”
“谢谢你来送我。”
毕晓娟沉默了片刻，看着雄隆明，幽幽问道：“我们，此生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大概是没有的。”
毕晓娟凄涩浅笑：“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想问问你。”
“你说。”
“你喜欢过我吗？”毕晓娟凝盯着雄隆明的眼睛，那双纯粹而透明的眼眸似要将他看透、看穿。
在那年月，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含蓄的、内敛的、不宜宣诸于口的。特别是在部队里，特别是在文革时期，个人的情爱不吝于一种禁忌。
雄隆明不忍说谎，也不愿自欺欺人，点点头：“喜欢过。”
毕晓娟笑了，灿烂到极致，便转而凄迷到极致。
雄隆明继续说道：“这半年来，我想了很多，吴建设也好，蔡泼子也好，我已经不记恨他们了，这只能说我没有这个上大学的命。而且，即便真的上了大学，说不定我爸根本就撑不到我大学毕业，那么我就应该趁早回家去陪伴他，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悔恨和遗憾的机会。”
“是我找了关系，转告你们所长，让他故意在半年前不批你的退伍申请的，我以为过去了半年时间，你会平静下来，现在看来你确实已经平静下来的，只是，还是留不住你。”
雄隆明并不意外，悠然笑道：“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蔡泼子一直以来就不喜欢我，处处看我不顺眼，早就恨不得我早点滚蛋了，这半年来却一反常态的再三挽留我，甚至跟我好话说尽，拍胸脯保证说明年的名额一定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就知道有问题。但是，我雄隆明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是不上大学，即便是目不识丁，也一定能出人头地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与他们无关，也与你无关，我只是想回家多陪陪我我爸我娘。”
“你真的不一样了，你变得成熟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
“长大了就不快乐了。”
“长大了会有长大的快乐。至少以后，我们能够做主的事情会多了很多。”雄隆明说完，站起身来，背上一个大包，提着两个小包，然后看着毕小娟笑道：“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雄隆明。”毕晓娟轻轻地呼唤着，站起身来，看着雄隆明，眼角眉梢都是凄迷的笑意。
雄隆明侧头看着她，不知不觉已红了眼睛：“是我对不住你，忘了我！”
“那你会忘了我吗？”
“大概是忘不了，不过我会努力的。”雄隆明笑着，温柔而又苦涩。他话音刚落，毕晓娟突然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有炙热的眼泪打湿他衣服。因为她的个子太娇小，抱着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抱着自己的大哥哥。
雄隆明愣住了，身体僵硬，手足无措，不敢动弹。
“雄隆明，我不会忘了你的。”毕晓娟轻声呢喃，如梦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你。”
但梦很快就醒了，她松开了他，转身，头也不回的哭着跑着离去。
雄隆明怅然若失的看着毕晓娟消失的身影，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是一脸的泪。
在上大学的名额被吴建设顶替之后，雄隆明就写信回去告之了父母真相，也幸亏父母都是那种嘴巴严实的人，并没有将他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所以就算他提前退伍回家，村里的人也没有看笑话的。
回到家里之后，父母生怕惹他伤心，有关于他在部队里的事情向来闭口不提。
他以最快的速度凭入伍通知书、户口、退伍证、身份证、党员证和部队介绍信到民政局退役优抚部门办理了优待登记。因为信息交流尚不发达，他的档案还没有及时转回来，所以工作还无法安排，他只能在家里等，正好他大哥雄隆盛在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当个小官，一切都有大哥在，他就没有想那么多，直接回家去了。
说实话，这年月作为退休军人，而且已经入党，工作是很好安排的，是很吃香的，很多单位都会优先录取这样的军人，所以雄隆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工作问题。正好趁机陪伴父母。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长眼了，眷顾老雄家，他父亲雄醇文的病情还算稳定，并没有持续恶化下去。
7月份的时候，贤宁县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关于雄隆明的工作安排已经有了结果，大哥雄隆盛托人带来口信，说是政府将他给安排在宜昌神农架森林勘察队当勘查员，实实在在的国家公职人员，待遇各方面都还不错。让他尽快收拾行李，然后去退伍办领取介绍信，前往宜昌神农架上班。
工作虽然不太理想，但好歹是个正经工作，路途也不算太远，要回来也算方便。父母虽然不舍，但终究是高兴的。
虽然雄隆明的原本期望是能够在贤宁工作，离家里越近越好，方便照顾父母。不过政府既然已经做了安排，他也只能服从。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去，不要这份工作，自谋生路，政府是鼓励退役军人自谋生路的，为国家减轻负担。
雄隆明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在部队里已经习惯了利索和守时，很快就收拾好了被窝行李，搭船去了北门口，然后直奔贤宁县退伍办。到的时候大哥雄隆盛正在忙碌，就让一个同事带着他去领介绍信。
当他拿着介绍信的时候，一张薄薄的纸张，却让他感觉有些沉甸甸的，毕竟拿在手里的可是一份工作和前程，以后他就要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了。
他从头到尾，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终于松缓了一口气。
被窝行李还放在大哥的办公室里，雄隆明得回去拿，顺便和大哥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