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看着我,平心静气地说:
“不要急!哭什么?你看——草木灰里不是还有吗?你和妈妈吃那个烧红苕。老规矩——有好的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哦!”
“我烧两个红苕就是这个意思,有好吃的东西,应该等一等。你们怎么晓得灶膛里有红苕?”
二哥瞟了我一眼,边吃边回答:
“我们喜欢检查灶膛。你的心思,难道说我还看不出来吗?今天的烧红苕太好吃了!丽文,明天继续!呵呵,我们学校的大白馒头又香甜又松软,好吃得很!等哪天合适,我再给你带一个回来。”
这让我很期待。
“馒头!二哥,你真的要给我带馒头回来吗?”
“骗你干啥子?”
“我等着。二哥,说话要算数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听了二哥的话,心里美滋滋的。转瞬间,我仿佛正拿着一个松软的甜馒头,狼吞虎咽地啃食起来:一口,一口,又一口……我这样出神地想着,想着,不觉已垂涎三尺!
我抓起滚烫的烧红苕,在两只小手里倒腾两下,轻轻一捏,软乎乎的。甘薯的两端都烤出了琥珀色的粘粘的“糖油”!凭经验就知道:这是一块甜度很高、非常美味的烧红苕。我将它连同外皮一起折断。果然,里面的红心细腻又甜润,就像火红的软柿子一样。
我欣喜地喊道:
“妈妈,我们俩也分一个烧红苕吃吧!一人一半,给——”
“嗯。”
冬天的烧红薯吃起来感觉特别的香甜可口,美味在嘴上,温暖在心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没有一个人不喜爱。
妈妈做完安全检查,关好门,准备休息。二哥收拾好书包,独自睡外屋。妈妈、姐姐和我睡里屋。姐姐把煤油灯搁在窗前的小柜子上。泛黄的旧蚊帐里,有爸爸亲手编织的竹凉席,还有一床黑底圆圈花纹的旧棉被。姐姐习惯睡在我脚的那头,我和妈妈习惯睡在靠柜子这头——因为妈妈要熬夜做手工活,煤油灯只能放在柜子上。我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后背冰凉冰凉的,就像睡在地面上一样。我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喊道:
“哈呀——大冬天还睡在冰凉的竹席上,感觉好冷好冷!我受不住,受不住啊!姐姐,你不怕冷吗?”
“冷也没得办法。每年冬天都这样,我像是习惯了。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到了三伏天,我们正坐在灶下烧柴、烧玉米。锅底的火烧得很旺很旺,我们既要忙着烧玉米,又要忙着烧柴。熊熊的火光照在身上,感觉越来越热,甚至汗水都流出来了。很快,你就会入睡。梦里不知是冷,还是热,就像我这样——”
姐姐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呼呼地睡着了。
妈妈弯下腰,拿起针线笸箩,摆在柜子上,坐在床沿,脱了鞋,把脚伸进被窝里。妈妈像以前那样,在一盏微弱的煤油灯下绱鞋。投射在土墙上的妈妈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稍候,妈妈转过脸看着我,心疼地说:
“你把脚伸到我的腿上来,感觉就不冷了。”
我把小脚丫伸到妈妈温暖的腿上,感觉很暖和。
“妈妈,可不可以把凉席换成棉被铺在床上?”
妈妈摇摇头,说:
“那可不行——我们家里总共两张床,一张床上只有一床棉被。如果把盖的棉被当褥子,那么,我们用什么来盖在身上呢?”
“哦,还是外婆家的草席睡着舒服。……妈妈,买草席铺在床上,好不好?”
“蔺草席!那得卖了多少个鸡蛋才买得起呀?你是想要蔺草席子,还是想多吃几个鸡蛋?”
“草席和鸡蛋,我都想要!”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们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穷得呀——连床单都买不起。明天,我再往竹席下面多铺垫些干稻草。”
“妈妈,我们可不可以直接睡在稻草上?”
“不可以。因为……”
我和妈妈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傍晚,我感觉浑身软弱无力,蹲在地上,背靠着土墙,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妈妈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啊呀——发烧了!丽文,快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妈妈,我头晕,只想睡觉,哪里都不想去。”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怎么行呢?等一下,我把手洗干净。”妈妈说着,走近盆子,浇水洗手,“哗啦,哗啦——”空气中飘来香皂的气味。妈妈甩了甩手,扶起我说:
“快点起来!我背你去看病。”
我一身不吭,像个木头人似的趴在妈妈温暖的背上。
她一边走路,一边说:
“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烧了呢?嗯……应该是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让冷风给吹凉了。这么看来,想好好讲一次卫生都不容易啊!下次洗澡,一定要多准备些热水。我们拿到最里面的那间猪圈里去洗,就不用担心粪池里的脏水往上涨。”
……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水田里,亮晃晃的很刺眼。鸟儿在树林里啁啾,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数。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周医生家。妈妈把我放下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屋子里静悄悄的。办公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周医生从外面挑回来一担水,“哗啦——哗啦——”倒进水缸里。
妈妈见了他,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周老师,要准备生火煮饭了?”
“是的,你们先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嗯,不好意思,要耽搁你做饭的时间……唉哟——娃娃发烧了,麻烦周老师给她看看。丽文,快叫周叔叔!
“周叔叔好!”我强打起精神,说道。
“哎,你们好!”周医生一面答应,一面坐下来。
周医生认真仔细地给我做检查:量体温、把脉、听诊。
“我看看你的喉咙,说‘啊——’张大嘴巴。”
“啊——”
接着,他打开手电筒,对准我张大的嘴巴,说:
“咽喉又红又肿,上面还有不少的白点点,扁桃体化脓了。你光吃药不行,还要打几针青霉素。”
我睁大惊恐的眼睛,望着他,担心地问:
“啊——打针好痛哟!我……我不想打针。”
周叔叔摇摇头,严肃地回答:
“不行啊!如果只是一般的感冒,吃几付药就好了。可是,你正在发高烧,喉咙都发炎、化脓了,打针好得快,不打针肯定是不行的!”
周医生给我开了喉炎丸、速效感冒冲剂之类的药,又详细地嘱咐我们各种药的用法和用量。当他熟练地敲开透明的玻璃瓶,拿起亮闪闪的针头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身体不由得哆嗦起来……
周叔叔晃了晃手里的针管,吩咐道:
“快把衣服撩起来!”
妈妈拍着我的肩膀,说:
“不要害怕!要勇敢!要坚强!打针就跟蚂蚁咬一口差不多,就一点点痛。”
我点点头,怯生生地看着医生握在手里的针管,请求道:
“嗯……打针……轻点,行么?”
“我知道,放心吧,不会有多痛。”
我提心吊胆地趴在妈妈的大腿上,感觉臀部被蚂蚁咬了一口。果然,打针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疼痛。
“好了,不是很痛吧?”周叔叔问道。
“嗯。”
“记住——饮食宜清淡,喉咙不舒服,千万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明天还要来打针。”
我皱着眉头,问:
“啊?还要打针吗?”
“是的,等你的病好了,就不打针。”
“哦——妈妈,我们回家吧!”
“丽文,等一下!周老师,我……我没钱,可以先记账吗?过几天,我把鸡蛋拿去卖了,再来付药钱。
“当然可以。不急不急!什么时候付钱都可以。”
妈妈浅浅一笑,说:
“哦,谢谢!那好,我们明天再来。”
我挥挥手,费力地说:
“周叔叔再见!”
“再见,你们母女俩慢慢走!”
返回的途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方的路依稀可见。晚风轻轻地吹过,我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不远处,有小孩的哭喊声,还有狗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