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上班，施景超拿着筹建市粮油公司规划报告过来了。
他将规划报告放在王海峰桌面上，语气很满意的说：“王市长，这是我让商业局拟定的重建规划。我看问题不大，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后让他们再按照你的意见修改。”
重新筹建丰城市粮油公司，是他与施景超从美国考察回来，针对那里的市场规模和主副食产品丰富程度，议论“民以食为天”时达成的共识。根据现在社会经济发展速度需要，让老百姓吃饱喝足，已经不是目标。俩人都认为，应该让老百姓吃好，吃得实惠，喝足，还要喝得安全。必须成立市粮油公司，要把市场主动权掌握在政府手里。谋事业必须得有主动权。东城区那个批发市场，虽然搞得不错，毕竟是私企。就像战争年代的友军一样，不是自己部队，有可能协作，但却不能听自己指挥。过去自己曾想过扶持洪亚男将西城区批发市场兼并，形成更大规模，如今脑海里已经没有那个概念了。
通过这次在美国考察，即便是资本主义国家，也没有让资本家控制整个城市老百姓吃喝拉撒的事。让一个私人公司，垄断整个市菜篮子和米袋子显然不妥。所以才与施景超一起商议，由政府全额出资筹建粮油公司，不但要控制一部分批发市场，也要控制一部分零售市场，起到稳定主副食市场的定海神针作用。
施景超走后，王海峰伏在桌面上，认真看起那份规划报告。报告标题是《关于筹建丰城市粮油公司的规划》报告。他想了想，在粮油后面加上蔬菜两个字。要做事就得有大格局、大气魄，必须得把老百姓的副食品也囊括在内。报告主体部分是关于成立程序和使用场地等方面事项，都没有大问题了，只是在具体负责人方面写的是，请市领导与上级组织酌定。这可是个得认真琢磨的问题，俗话讲，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原来的市粮油公司，所以撤销就是因为公司领导不认真负责，有贪腐问题，造成经营不善，出现亏损局面，使市里财政无法长期补贴才下马的。
公司的党政领导，交给施景超选大致不会出现问题。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主意。事是自己挑头主张的，绝不能出丝毫差错，挑大梁的人必须自己信得过才成。他将在建设厅、经济开发区，甚至乌拉集团接触过的熟人琢磨一遍，还是摇摇头，随即又撇着嘴笑了。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就是他了。
接到电话，董永昌很快就过来了：“市长，有什么事？”
站在桌子前的董永昌，手里拿着本子和一支笔，完全是随时听命的样子。
王海峰笑着摆摆手：“没有什么大事。来永昌，咱俩坐在沙发上，随便聊一会。”
“永昌，你才30冒头吧。我在你这个年龄刚提的科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见董永昌不知所以然看着自己，他想到了提职那天晚上回家，高兴地对时萍说，怎么样？你老公终于后来居上了吧。时萍当副科长的时间比他还长，却没有怨言也没有嫉妒他，而是笑眯眯说：“在家吹牛也就算了，在外一定还要夹紧尾巴做人。”
“那是、那是，夫人批评得对。”他马上敛起笑容，摆出虚心接受的样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20多年了。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小科长如今已经是管理这800万人口大都市的市长了。虽然官高位显，两鬓却已间现白发了，近似就在恍惚之间。难怪孔老夫子讲，逝者如斯夫。王海峰注目细看看董永昌，他脸色红润满头黑发，比当年的自己还要精神焕发，恰在过了而立之年的青春好年华。
“永昌啊，我想让你去个地方磨练磨练，将来也好担纲大任。”
“去哪里？”董永昌随口问道。
“去东城区洪亚男那个批发市场。在那里实习三两个月，将他那里管理经验成熟的，不成熟的方面都摸清楚了。”
“这没问题，我保证能很快从下到上，逐渐摸清端倪，供你参考。”董永昌书读的精，人也灵透，还谦虚直率。与王二柱在一起搭班子时，都能时时让着他，是性情憨厚的人。以为王海峰让他去了解东城区那个批发市场，是要摸清那个市场真实情况，洪亚男他们有没有做表面文章。
“你理解错了，不是供我参考，是你要把那里的业务烂熟于心，三两个月之内要达到，管理那么大公司的业务能力。”
“那你这里怎么办？没有人跟你能行吗？”董永昌满脸疑惑的问。
王海峰无所谓摇摇头：“我这里好办，很快就能再选合适的人，暂时先让秘书科临时安排人就行。”
这次董永昌听明白王海峰的话了，自己在他身边当秘书这是要结束了：“王市长，我没做错什么事吧？我做错什么，你直接说就好，我一定会改正的。”
“你想哪去了。不但没做错什么，还帮了我大忙，甚至可以说是修正了我官僚主义错误。将来给柴栋那个冤案昭雪，就是你的功劳。咱们市马上就要筹建粮油蔬菜公司，虽然是商业局下属的副处级单位，但人事财政、组织宣传一应俱全，我准备让你到那里去任经理，独挡一面。你在东城区那个批发市场熟悉一下具体工作情况，然后给我挑起这个重担，这也是为你今后前途着想。你到那里后，不要只坐在上边的办公室里，要先从最底层干起，把他们的艰辛和不易都记在心里。这对于你当领导大有裨益……”
董永昌很激动：“谢谢王市长栽培，但我真想在你身边多工作些时日。你身上有很多东西，我还没有悟透。真想在你身边再好好学习学习。”
看着他那张不会撒谎的人，听着他诚恳的话，王海峰相信这个年轻人一定会好运连连。十几年前自己提处长，也没有人如此推心置腹耳提面命指导。是因为能直接接触老厅长这个伯乐，使自己逐渐崭露头角，以致又接触到了李树林，官运才越来越顺的。如今这个世界，大学生遍地都是，其中不乏德才兼备者，却很少有人能脱颖而出。真可谓千里马易得，伯乐不常见啊。
“永昌，人是应该活到老，学到老，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不能总在我一个人身边，早晚咱们会分开。就是普通老百姓，说不上哪个人身上，就有我们应该学习的闪光点。多接触陌生人学习的机遇就更多，范围也会更广，会使你更充实，更有定力。将来你的岗位会接触很多层次不同的人，虽然复杂却是锻炼人的地方。你一定要发扬自己性情敦厚，头脑精灵的长处，好自为之。将来必堪大用。”
王海峰这番如同亲兄长的话，使董永昌激动万分：“王市长，我一定会谨记你的教诲，不辜负你一片良苦用心。说起来我真是幸运。从我师傅、雪梅姐、马哥那里不但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对于自己做人都有难得的提升。跟你以后，你的超前思维、亲民理念、嫉恶如仇决断，更是让我大开眼界，已经在心里将你当成应该终生效仿楷模。王市长，这真不是恭维话，如果不是咱们要分别，我不会当着你面说的。”
看着他诚恳表情，王海峰笑了：“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你若是溜须拍马角色，也到不了我身边。永昌，既然你说到个人，咱们就聊聊个人事。你在我身边时间虽然不长，但你有一股灵透劲，从你的角度看，我身上还有什么缺点或不足，照实说无妨，人无完人嘛，咱们都说心里话。”
董永昌略微沉思片刻笑了：“那我可就直说了，但不一定对。或许那正是你认准的行事方法，刻意追求异于他人的风格。”
“你说，我一定用心听。”王海峰微笑点头鼓励他说下去，心里却暗自一惊。
“王市长，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谦虚和蔼，受人尊重的人。大家都公认你没有架子，是个好官，身上有股使人无威而惧正气。你处理李殿荣后，秘书科人都与我开玩笑说，伴君如伴虎，别看王市长表面谦虚和蔼，一副人畜无害样子，真惹着他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们都让我多干事少说话，千万要小心。虽说没有贬词，但敬而远之，在你面前如履薄冰意思，已经溢于言表。了解你德行品质的人知道你是嫉恶如仇，只看你表面现象的人则畏你如虎，觉得你不教而诛，动辄就将人一棒子打死。我只是觉得给他们留这种印象不好，但不知你那么做，是不是缺点或不足。因为你说了人无完人，所以我就把它当成缺点或不足说出来，供你参考。”
听他这么说，王海峰那颗悬着的心平静下来：“你说得对，以后我一定尽力斟改。永昌，你不愧是你师傅徒弟，与他一样，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完全是襟怀坦白。当今社会表里如一的人，往往会吃亏，但要做正直人就该如此。先聊到这里，晚上我请你吃顿饭，算是为你践行，在酒桌上咱们接着聊。”
董永昌走后，王海峰把那份规划报告推到一边，闭目沉思起刚才的虚惊一闪。原本以为董永昌听到了关于自己私生活方面的不利影响，那才是真正的硬伤。外人片面讲自己对庸碌不堪者不教而诛，显然有失偏颇，完全可以任人评说不去理他。
对王二柱、冯雪梅、梁冬松，包括董永昌穆鹏举，无论亲疏远近，哪一个人不是耳提面命，持谆谆教诲之心。对庸碌者嗤之以鼻，那是自己天生本性，别说到了这个位置，当小科长时候也没想改过。如果真给自己诊脉，病根几乎与那些贪官一样，也是钱和女人。无论乔丹还是林墨雨，都是自己婚内出轨，特别是为了讨乔丹喜欢，收邱莹钱和房子的事，一旦被组织知道，也得像那些贪官一样下大狱。区别仅仅在于自己没有像那些利令智昏的蠢猪，用脑袋去赌，欲望在底线之上止住了脚步……
他无奈摇摇头，生在这个年代，别说做圣人，做两袖清风的清官都难！学生时代自己就曾想过，那些贪官怎么那么蠢？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有那么难吗？这种意念在当科长时都没有生过疑问，是与乔丹有了亲密接触后，虽然觉得对不起时萍，却一发而不可收。与林墨雨好上时，竟然连对不起乔丹的意念都没有产生。人这种七情六欲时刻不在的动物，能在活着时候不出错，几乎与做圣人一样，真是太难了。曾经自命不凡的自己，原来与芸芸众生没有本质区别，到了知天命之年，才彻底体会出不但没有机会做圣人，无法做完人、无法做真正的清官了。董永昌平平常常一句话，自己都打骡子马惊，担心东窗事发。想坦坦荡荡做人，真不该贪婪，做亏心事啊……
他苦笑着轻叹一声：“但愿老天爷能网开一面，饶恕自己这个凡夫俗子。既然已经走在钢丝上，也只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了。万万不可再生贪婪之心，一旦穿帮，恐怕连当正面演员机会都得失去。若是成了反面教材，自己与那些蠢猪还有什么区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