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姨望着她们俩,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小姑、八妹,快请屋里坐!”
“哎——来了。”母女俩一边愉快地答应着,一边向我们走来。
八阿姨生性腼腆,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总是梳着两根麻花辫子,喜欢待在小姑婆怀里撒娇。小姑婆约莫五十来岁,中等个子,长脸,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她是外公唯一的亲妹妹,家住相邻的银河村。她有事没事总爱往这里跑,每次来都是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想方设法送给小姑婆一些礼物:或者是一个大南瓜,或者是几棵白菜,或者是两三个柚子……
据说,小姑婆生育了七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存活下来的有四个。小姑婆的丈夫,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她的三个儿子已经各立门户。小姑婆没有改嫁,跟她最疼爱的幺女儿相依为命。
小阿姨拍拍我的肩膀,小声地说:
“丽文,快跟她们打个招呼吧!”
我望着迎面走来的客人,怯生生地喊道:
“小姑婆、八阿姨,到屋里坐吧!”
小姑婆涨红了脸,摊开一双满是污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丽文,我们没有带东西,没有糖果给你吃哦!”
我暂时把吃零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经她这么提起,反倒更想吃糖果了。我一转身,赶紧躲在小阿姨背后,慢吞吞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我……不爱吃……糖果。”
客人走进屋,小阿姨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
小姑婆一坐下,就急忙问道:
“小蓉,我的大哥大嫂到哪儿去了?”
“他们在屋后打柴,等一会儿就回来。”
“幺女儿,你去跟小蓉、丽文她们一起耍,我去屋后看看……”小姑婆说着,站起来。
八阿姨赶忙拽着小姑婆的衣角,扭扭身子,皱起眉头,嗲声嗲气地答应:
“嗯——不嘛!妈——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小姑婆低头看着她的幺女儿。
“你不去耍就算了。那我们一同去找你的舅舅他们吧!”
于是,小阿姨领着两位客人到屋后去了。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出神地望着远方。
我去过一次小姑婆家——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小阿姨带我去小姑婆家做客。小姑婆的家十分简陋:一座低矮而破旧的土墙草屋,位于一条凹凸不平的乡村公路的转角处。那座小小的院子,不仅烂泥淤积、恶臭,还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两座小山似的杂草和枯树枝。走廊上,满地都是臭气熏人的鸡屎和猪粪。屋子里冷冷清清、黑灯瞎火,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她家门前的桔子树上,挂满了像红灯笼一样的诱人的桔子,让人馋得直流口水……然而,小姑婆盯着我,似乎一点也看不懂小孩子的心思——任我望着火红的桔子发呆。她家既没有好吃的,又没有好玩的。我在那里,感到烦躁不安,无聊透顶,只好频频催促小阿姨说,“快走吧!我们回家去,回家去!”小阿姨回答我,“快了,再等一会儿。”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天!结果是——高兴而去,失望而归。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小姑婆家。
我朝屋后大声喊道:
“小阿姨——我回去了。”
“哎——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小阿姨提高嗓门问。
“不用了,反正没多远,我自己回去。”
“那好。你慢慢走,有空再来!”
“小阿姨,再见!”
“再见!”
狗狗蹲在它的窝里,正呼呼睡大觉。
我伸手将它弄醒,轻声说:
“狗狗,陪我走一程,好不好?你到我家去,有好吃的奖励你哦!”
狗狗一骨碌爬起来,摇摇尾巴,乐颠颠地跟在我身后。到了家,我把锅里的饭菜拿给狗狗吃,表示感谢它一路相伴。狗狗吃完东西,舔舔嘴,转身跑回去了。我站在杏树下,久久地目送着忠实的狗朋友。
我看见它走远了,有太多的不舍,向它大声呼唤:
“狗狗,麻狗儿——”
它立即停住脚步,站在田埂上,回头望着我,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回去了。它似乎在说:朋友,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北风呼呼地刮着,野草枯萎了,黄叶落了一地。枝繁叶茂的女贞树和欢快的鸟儿们,给萧索的冬天增添了不少情趣:一串串黑葡萄似的女贞子缀满枝头——这可是鸟儿们整整一个冬天的储备粮。成群的鸟儿围绕着女贞树,欢快地叫着,跳着,啄食豆大的女贞子。
油菜绿了,麦苗儿青了。小蜗牛附着在莴苣叶上,慢慢地蠕动。鸡们在菜园地周边走走停停,不时啄几嘴靠近路边的菜叶子。我家那群活泼可爱的小猪崽,慢悠悠地行走在房前的田间小路上。
妈妈正在菜园里浇水。地里的棒菜、胡萝卜、白萝卜、厚皮菜都长得十分茂盛。篱笆下面,整齐地堆码着一大摞晒得焦干的辣椒秆子、茄子秆子、番茄秆子、苦瓜藤……
我独自走进屋旁的旱田里,蹲下来玩泥巴——捏捏揉揉,拍拍打打,搓汤圆,做馒头,包饺子,擀面条……我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望了望:远处的田间小路上,不紧不慢地走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我的外公来了!他一面抽烟,一面咳嗽。
我望着他,大声喊道:
“外公——”
“哎——丽文,你在做什么?”
“我在玩泥巴。外公,到屋里坐吧!我的妈妈在菜园里做活路,我去叫她回来。”
“不,我们直接到菜园里找她。”
“妈妈——外公来了!”我冲妈妈喊了一声,带着外公来到屋旁的菜园里。
“哎,我知道了。”妈妈把脸转向外公,微微一笑说,“爸爸,快到屋里坐!我马上就回去。”
外公拔掉嘴里的烟头,摆摆手说:
“不了。小鹰,这几天,我没有看见你们,真有点放心不下。……陈兴隆外出好多天了,又收到消息没有?他在云南做什么?”
“收到消息了。他来信说,他跟着五叔在做木工活,过段时间再回家。”
“哦,陈兴隆身体不太好,天气又降温了。……我很担心,他带的衣服不多,会不会冻着?他习惯那边的生活吗?”外公接连问。
妈妈停下手中的活。
“爸爸放心。陈兴隆在信上说,他比较习惯那边的生活。云南永善的天气跟我们这边的天气,相差不是很大。并且,有五叔在他身边……”
“最近,家里没有出现什么情况吧?”
“没有。”
“秀芝、二娃都好吧?”
“嗯。”
“那就好。小鹰,有什么困难,就说一声……”
“放心,我们这座院子里的人多。”
“没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
“爸爸,就在这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好不好?”
“算了,冬天天黑得早,吃了晚饭再回去就看不清路了。过几天,我会再来看你们。”
“爸爸慢走,我就不送啦。丽文,要懂礼貌——你该说什么呢?”妈妈说着,把脸转向我。
“外公,慢走!”
外公边走边说:
“哎——”
妈妈站在菜园里,久久地目送着他。
“丽文,你是不是找不到事情做?”
“妈妈,这个时候,找猪草有点晚,煮晚饭有点早,我该做什么呢?”
“你负责准备今晚的烧柴——先把这些疏菜秆子抱到灶房去,再带上背篓去竹林里捡笋叶。”
“哈呀——竹笋叶上的毛毛很扎人,我……我怕……”
妈妈打断我的话说:
“怕什么!我不是教过你吗?你提着竹笋叶的顶端,注意点就行了。”
“我……我还是怕……”
“唉呀——这点小事情你都怕,将来还能做什么?抓紧时间,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妈妈的语气显得相当生硬。
“好好好。”
我把疏菜秆子抱回家,很不情愿地背上背篓,去竹林里拾柴。青青的竹林里,大片大片的笋叶接二连三地飘落下来,沙沙作响。竹笋们拔节地长啊长,都长成胳膊粗的青青慈竹啦!嫩笋子不见了,笋子虫早已销声匿迹。待到来年的仲夏,笋子虫们还会陆陆续续地钻出来,吸食鲜嫩的竹笋。村里的小朋友,谁不期待多抓几只好玩又好吃的竹象呢?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片竹笋叶,丢进小背篓里。没多久,背篓就装满了。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抬起脚板踩踏几下,蓬蓬松松的竹笋叶便陷下去了。接着,还得继续侧着身子,在竹林中来回穿梭……我一不留神,脸就被竹笋叶上面细细密密的毛毛扎了一下,感觉又痛又痒,十分难受!我赶紧捉住自己的马尾发擦拭了几下,症状才有所减轻……
当我背着满满一背篓竹笋叶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妈妈挑回一担水,正往水缸里倒“哗啦——哗啦——”二哥和姐姐都在收拾书本,准备搬到屋里的八仙桌上做作业。我跟随在他们身后走进灶房,放下背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