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绕道回山庄胸中有成竹,金珠作诱饵野墺猎群雄
挤出一个应付的微笑,公冶一诺接过鸡腿勉强送至嘴边,敷衍地胡乱啃了几口。
看来,无论旁人如何劝,他目前也是丁点儿开心不起来了。
黄芩没再关注他,只一心一意对付面前的好吃好喝,风卷残云般长啜大嚼、狼吞虎咽,如此没三两下功夫,就已吃饱喝足,抹嘴擦手了。转头,见公冶一诺手里的那只鸡腿居然还没有吃完,而肖八阵也还在不紧不慢地吃喝着,黄芩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快些吃。我估摸着‘蝴蝶针’那拨人最迟明日就会追击而至。得知老窝被别人端了,他们必定恼羞成怒,倾巢而出。而真法贼和尚等那边,弄得不好会赶来连夜搜山,是以,咱们凡事还得加快手脚才行。”
肖八阵迟疑了一下,不解问道:“真法等人不好说,可姓夏的那伙真能来得这么快吗?田掌柜不是说,他们明、后日才可能回去大宅吗?你怎么却说最迟明日就会追来?”
黄芩扬了扬眉毛,摇头道:“知道家里出了事,自然着急往回赶,不可能再拖到明、后日了。”
“他们身在别处,如何知道家里出事?”肖八阵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往田家大宅的方向望了望。
黄芩微微一笑,道:“这么瞧是瞧不见的。要是真想瞧,就上树去瞧,便知我为何这么说了。”
闻听此言,肖八阵忍不住放下手里吃食,在衣襟上粗粗擦了擦油腻的双手,一个纵跃,攀上了身边的一颗大树,向田家大宅的方向观察了一阵。
须臾,他下得树来,脸色倏然苍白了一层,凝目打量黄芩道:“田家大宅的方向上升起了一股浓烟......莫非......你烧了田家大宅?”
“不是我。”黄芩目光一闪,道:“那是狼烟,应该是他们组织内部约定的示警信号。”
“坏了坏了,这却如何是好?”肖八阵拳掌相击,懊恼地‘嘿’了声,道:“如果在外的贼人瞧见,真是对我们极为不利。”
确如他所想,真法禅师等人瞧见狼烟,势必调头回去,见宅子里被人搅翻了天,八成就要连夜搜山。另外,现下晴空万里、烈日如火,狼烟凝聚不散,几十里外也能瞧得清楚,而既然‘蝴蝶针’一伙人明、后日就得回来,此刻想必离得不远,也是瞧得见的,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田家大宅查看,带人前来追击的时间就绝不会拖至后日了。
这时,公冶一诺早已停下吃喝,瞪着黄芩了,惊慌失措道:“你怎么没把那个田掌柜杀了?杀了他,不就没这事了吗?”
他认为没了田掌柜,就没人生狼烟通风报信了。肖八阵瞧向黄芩,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
黄芩笑了笑,道:“你们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宅子里的人全部杀光?”
事实上,除了田掌柜,宅子里还有不少被黄芩打晕、制服的普通仆役,他们醒过来或者脱困后,也并非没有点燃狼烟的可能。
感觉一阵心烦意乱,公冶一诺一手穿过乱似鸟窝、油如面条的头发,狠抓了几下痒得象小虫爬过的头皮,没法子回答了。
肖八阵似乎瞧出了些名堂,道:“黄兄弟,你可是故意没杀田掌柜?”
黄芩转向田家大宅的方向,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古怪,自言自语道:“我想,他们来得一定很快,非常快。”
肖八阵和公冶一诺互视一眼,知道不必再问了。二人匆匆忙忙地又吃了一些东西,喝了小半袋水便罢了。之后,肖八阵为公冶一诺推血过宫,理顺内息。
见经过一番调整后,公冶一诺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黄芩当即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送公冶公子回‘金碧山庄’。”说着,他指了指南面的那座山,道:“翻过那座山,便是寄存马匹的‘南湾村’,肖爷应该还认得路吧。”
肖八阵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到现在,我方才明白黄兄弟为何要把马匹寄存在那么远的村庄。你可是早有打算,计划好了大家安全撤退的路线?哈,真有你的!”
黄芩淡淡一笑道:“安全撤退?没有你说的那般简单吧。”
肖八阵轻‘噫’一声,道:“难道很复杂?”
不待他进一步追问,黄芩已道:“只要连夜翻过那座山,到‘南湾村’取了马,再小心绕道回去‘金碧山庄’便可。”
公冶一诺皱眉道:“绕来绕去的,太耽误时间了。”
黄芩道:“如此一来,虽然路程远不少,须多走几日,但途中不易出什么危险,况且有马匹代步,你也不会体力不支。”
公冶一诺担心道:“那些贼子中必有擅长追踪之人,我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难免拖累你们,而追来的贼人们个个都是高手,轻功自然不低,怕是不用多久,就追上我们了。”
黄芩昂然自若道:“倘是信得过我,只管放心一路去,保你无事。”
听他说得坚决,而且目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虽然心底感觉还是很忐忑,公冶一诺和肖八阵也只得按照他说的话去准备了。
二人稍加收拾,正待起身上路时,却见黄芩仍是立于原地纹丝不动,肖八阵催促道:“黄兄弟,你也快些准备上路。”
黄芩‘嘿嘿’一笑,道:“我若上路,只怕真如公冶公子所言,不用多久,就有人追上来了。”
肖八阵讶异道:“黄兄弟,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呀,真把我给搞糊涂了。”
黄芩得意一笑,指了指原来背在背上,现在放置在树下的那个大包袱,道:“你道那是什么?”
肖八阵自然不知道,只好顺着黄芩的话问道:“什么?”
黄芩笑着走上前,打开包袱。霎时,一片金光宝气,里面黄澄澄、闪亮亮,不是大小金锭,就是珍珠宝玉,一剗的惹人眼,看起来价值不菲。不顾公冶一诺和肖八阵目瞪口呆的模样,黄芩一拢,一提,一系,重又将包袱扎好,道:“我已把田家大宅里的不义之财一锅儿端了来。你们说‘蝴蝶针’、‘真法禅师’等人得了消息,可是要暴跳如雷?”
另二人互望一眼,均愕然地点了点头。
黄芩又道:“他们来了,我背上包袱就走,你们说,他们中可有人舍得追你们,不来追我这个‘活财神’?”
肖八阵和公冶一诺这才明白,黄芩为何那么有把握地说他们一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凭着这一大包金珠,足以把所有的贼人都吸引到黄芩的身边去了。可是,如此一来,黄芩的危险也就大大增加了。
见他处心积虑,为着自己和少庄主能安全撤退,肖八阵不禁一阵激动,道:“黄兄弟,你......你......”一时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公冶一诺对先前的误解十分后悔,忙道:“黄兄弟,我真是不该!竟然还怀疑你故意落在后面是另有所图......”
黄芩的脸上透出一股浓重的杀意,道:“你说的不错,我确是‘另有所图’。”
公冶一诺愣住了。
拍了拍那包金珠,黄芩长笑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人不远千里跑来这蛮疆之地强掳妇人贩卖,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不就为一个‘财’字嘛?现下,我图的就是让他们得偿所愿,要他们为了这包金珠,客死异乡。”他举目眺望过眼前的山林,又冷声笑道:“从今夜起,这一片山林,便是我的猎场。”
肖八阵心头惴惴,道:“黄兄弟,你也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我们一起走吧。他们都是高手,切不可小视,你一人留下若是被他们......‘伤了’,如何是好?”
他原本想说‘杀了’,踌躇了一下,还是换成‘伤了’。毕竟,他说什么也不愿瞧见黄芩被那伙贼人所害。
黄芩却是无所谓,道:“猎人若是被猎物伤了、杀了,只怪自己实力不济,自认倒霉。”
肖八阵还想劝他,道:“他们人多,你却只得一人,万一一个不慎......”
“他们人多,我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冲上去送死。有了这袋金珠,我就能领着他们在山里打转,然后想法子个个击破!”说到这里,黄芩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森冷摄人的杀机,眼光也锐利得好像碰一碰就能割伤人的刀锋一般,一时之间,令得肖八阵竟也不敢直视。
听到这里,公冶一诺的眼中喷出了复仇的火焰,挺身而出道:“我也留下来,和黄兄弟一起把这群狼心狗肺的贼子诛杀干净!”
“且不说你的体力没有恢复,而贼子们个个都是硬手。”黄芩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身手如初了,也是不能招惹这群混蛋的。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公冶一诺浑然不惧道:“难道还是天王老子不成?!”
黄芩道:“不是天王老子,可也差不多了。”
公冶一诺一时迷茫,不知他什么意思。
黄芩又道:“审问田掌柜时你不在,肖爷可是在场的。”
肖八阵目光闪烁了一瞬,点了点头。
黄芩继续道:“‘田家大宅’里都是‘宁王’的爪牙。宁王是谁?当今天子的叔叔。只要他一句话,辰州府的官员立刻就抄了你爹的‘金碧山庄’,砍下你家满门男女的脑袋。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你敢和皇家的人斗吗?天下都是他们家的。”
公冶一诺呆了呆,接着,又上前一步,似乎想争辩什么。
黄芩摇了摇头,又道:“你自己不要命,难道连你老爹小娘、亲眷家仆一门老小的命都不顾了吗?”
公冶一诺哑口无言,脖子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黄芩说得没错,宁王的人,他们‘金碧山庄’惹不起。
肖八阵道:“但是,黄兄弟,你同他们作对,就不怕宁王动用官府的力量,找你的麻烦吗?”
黄芩狞笑一声,道:“我怕的什么?别说是宁王,你又知道我是谁? 我叫黄芩。可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叫黄芩的,他们上哪儿找去?找到我又如何?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大不了和他拼命呗,反正光棍打光棍,一顿换一顿,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再说了,今天我叫黄芩,明天可能叫赵虎,后天还能叫李四,天下大得很,他们能奈我何?”
公冶一诺和肖八阵同时默然。他们知道,黄芩说得很对,‘金碧山庄’虽然财雄势大,但真要到玩命的时候,绝对比不上黄芩这样江湖上闯道的光棍。有了女人,有了家小,再强悍的男人也会变得软弱,所以,黑道上历来有一条原则,好汉不好色,就是这么个道理。
有了家,你就输不起了,不到家破人亡,是很难有和人拼命的胆色的。
稍顷,黄芩摆摆手,道:“快走,剩下的事交由我,你们只管放心去吧。”
公冶一诺还在犹犹豫豫,想留下又不敢,想走又不甘。
肖八阵冲黄芩用力抱一抱拳,虎目中精光闪闪,道:“黄兄弟敢打敢杀、有勇有谋,果然是响当当的好汉。大恩不言谢,此次一别,黄兄弟必然身陷险地,但若苍天有眼,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日尽屠这群猪狗后,黄兄弟定要来‘金碧山庄’喝上一杯。‘金碧山庄’,永远把黄兄弟当作朋友!我肖八阵,也永远把黄兄弟当作朋友!”
黄芩也是一抱拳,口中道:“保重!”
肖八阵再不多话,领着公冶一诺先行离开,往南面的那座山头去了。
望着二人消失在树林中的身影,黄芩心道:若然不能把那群贩良为娼的狗崽统统宰杀干净,这里恐怕就是我的埋骨之处了。
想罢,他在近前的一棵树上做好记号,将一些用不着的随身物件统统埋在了树下,接着,潜入树林里,东奔西跑忙活了好一阵子,也不知忙了些什么,只是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黄芩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又提拎着那包金珠,找一块空旷地放下,并故意将包袱半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一鳞半爪。然后,他在身边四周撒下驱避蛇虫的药粉,盘膝坐下,闭上双眼,以五心向天的姿势调运起内息来。似乎只在一呼一吸之间,黄芩便如睡着了一般,迅速地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猛地,黄芩惊醒了。此刻已是凌晨时分,天空微微泛着红光,林子里还是很暗。警惕地往四下扫视了一圈后,黄芩发现一只小松鼠正在十余丈外探头探脑,谨慎地寻找食物。竟是这么个小东西无意间侵入到了他的警戒范围内,惊醒了打坐调息中的他。黄芩摇头苦笑了笑,心道自己真是太过小心了。转眼,就在他抬了抬肩膀,伸展开双臂,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时,一阵凌乱的悉悉索索之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二十丈外的林子里窜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是个高瘦和尚,赫然正是真法禅师!黄芩心头一拎,眼光飞速扫过,瞧见真法禅师身后跟着的是个眯缝眼的汉子,再后面则是一群打手喽啰。
原来,真法禅师等人在‘豺狼坡’搜了许久也没搜到人,正准备回来时,就见大宅的位置升起了狼烟。众人情知不妙,立马加快脚步往回赶。回来后,知道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本就懊恼不已,又听田掌柜说其中一人把他们的金珠全都搜刮走了,立即如同扎满了破洞的纸灯笼,个个眼里都冒着火!恨不能马上抓了黄芩来活剐后下油锅。但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想要追踪委实太困难,而且他们中的几个善于追踪的好手,都被夏总管带了去。无可奈何之下,真法禅师等人只得苦捱了一夜,待到天光放亮才追上来。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出来,真法禅师担心再被别人挑了老巢,所以只带了那个眯缝眼的汉子和八名打手,留下了朱矮子和那个书生看家。
见此情形,黄芩心下大定,怪叫一声,倏地跃起,奔到半散开的金珠旁,飞快地打好包袱,往背后一捆,三转两转间,便向密林深处逃去了。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打包时动作太过仓促,遗漏下了一柄金钗和数小块金锭在地上。
乍一瞧见有人逃窜,又瞧见那人不慎遗落在地的金钗、金锭等东西,更有甚者,那人的模样装扮和田掌柜口中描述的完全吻合,真法禅师的眼睛都快红成兔子了,一发喊间,众人风风火火地紧追了上去。
只是,真法禅师本来离黄芩就有二十多丈的距离,加上再低头捡金钗、金锭入囊,又浪费了少许时间,而黄芩的手脚溜滑极了,忽左忽右那么一闪,便已跑开了老远。真法禅师虽说是老江湖,可这会儿明显气糊涂了,几件应该多想一想的事,他都没有去想。比如:眼下黄芩只得一人,那肖八阵和公冶一诺上哪里去了?再比如,黄芩现场收拾包袱,却还不慎遗落东西,这诱敌之策也太明显了吧。又比如,江湖所谓‘逢林莫入’,说的是遇上势力相当的敌手,对方逃进林子里去,千万不能贸贸然追,因为若是对方在林子里布下埋伏等着你进去,实在是防不胜防。不过,真法禅师如此大意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在紧急的时候,判断力往往会大幅下降,越是事后看起来无比低级的手法,事中越是能起到奇效。而很多看起来深谋远虑的计策,却常常因为对方在情急之下,难以想到那许多,反而效果不佳。总之,真法禅师这一追,就算是上了黄芩的套了。
只见,黄芩衣角带风,与真法禅师一众冲在最前面的保持着大约十五丈到二十丈左右的距离,既没把他们拉远,也没容他们逼近。瞧着前面不远不近,上窜下跳的身影,真法禅师甚至能感觉到黄芩背后那个大包袱的质感。
那鼓鼓的全是真金白银、珍宝玉器呀!
苗疆一带的山区层峦耸翠,藤萝翳鬱,树林里杂枝密幄,藤蔓繁茂,随处都是阻挡,想要快速穿行其间绝不是件容易事。不过,对于黄芩却一点儿也不难。但见他的身法虽瞧不出多特别,却贼滑无比,每当遇到阻碍时,总能或翻身而过,或伏地滚窜,完全不影响前进的速度。
真法禅师显是没有此种能耐,于是一边撒开腿飞奔,一边抡起禅杖,在身前‘呼呼’舞动着,好似风车一般。再粗壮的藤蔓也经不起他轻轻一扫。手腕粗细的小树枝一碰上禅杖上舞出的罡风,当即断裂,掉落地上,声势骇人之极。他这么做,虽然对于去除障碍物的效果不错,但功力的消耗也是相当可观的。
此时,那个眯缝眼的汉子已掏出了吃饭的家伙什擒在手中--那是一双闪着寒光的、锋锐无比的鹰爪镰。那汉子的轻功了得,紧跟在真法禅师右后侧大约一丈开外。他缩着颈,耸起肩,张开双臂,身形远远看去宛如鹰隼,且每次足尖点地,都能窜出老远,一般的树枝根本阻挡不住他的去路。只有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才需要挥动一下手中的鹰爪镰,拨开几株碍事的藤蔓。
其余的喽啰大多图省事,不想费力气用刀剑劈开前路,所以均聚集于真法禅师的身后。他们知道,有真法禅师的禅杖开道,紧跟上去的难度也就大大降低了。
黄芩人在前面,却早把后面几人的动向瞄了个清清楚楚。
见了那眯缝眼的汉子施展轻功时的独特身法,以及掌中的独门兵器,他心中颇感讶异,暗道:那厮的模样,难道竟是大名鼎鼎的‘细眼鹰王’战飞?可战飞虽说名声不太好,总算是混白道的,怎么也到宁王的门下当起走狗来了?
跑出一段路后,众人的武功尚未分出高低,脚下已分出胜负了。
真法禅师虽然一身横练,号称金刚不坏,但舞着禅杖一通猛追,也是吃不消的,脚下慢慢越渐沉重起来。他后面的那些喽啰就更不必提,多被抛下有十多、二十丈开外了。而‘细眼鹰王’战飞的轻功,明显胜过真法禅师,此时还能保持着一开始的速度,于是自然而然地越过了真法禅师,追到了最前面。只瞧他胸口处上下起伏还很平稳就可得知,尚有大把余力没有发挥出来。
前面逃遁的黄芩,身法虽然还是快捷无比,但已无法像最初那样上窜下跳,躲避阻路的藤蔓了。所以,他抽出铁尺,用以拨开路上的阻碍,奋力前进。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可以拉开真法禅师差不多二十丈的距离,但‘细眼鹰王’战飞已经迫近到离他只有十丈左右的距离了。
猛然间,只见黄芩脚下一个踉跄,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形大大地晃了一晃,虽然不至于摔倒,但如此一耽搁,战飞已迫近到差不多只有五丈的距离!
五丈,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个瞧得见摸不着的距离,可对‘细眼鹰王’而言,就是足以置敌手于死命的距离!
只见战飞嘬口发出一声长啸,宛如鹰鸣隼啼,同时身形突然加快,一双鹰爪镰直扑向黄芩的后颈!
感觉身后有劲风袭到,黄芩的面颊上隐隐泛起一片潮红,眼睛一眯,展露出一个微笑。这微笑甚为怪异,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愉,有的是令人颤栗的忍鸷和暴虐。只是,因为黄芩没有回头,是以他身后紧追不舍的众人并没有瞧见。
下一瞬,但见黄芩突兀的一扭腰,身形一闪,让开了正面,同时手起尺落,边上一根纠缠着的、粗壮结实的山藤被他的铁尺一斩而断。
就在‘细眼鹰王’飞身扑上之时,前面原本空当的地方,不知怎么猛然弹起一根碗口粗细的小树,如同被某个看不见的巨人抡起了一般,‘啪!’的一声,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抽砸在战飞的面门上!
这一下当真是又准又狠,一击而碎!
只听战飞狂吼一声,被打得倒飞出去好几丈,面上血花飞溅、颌下被小树上突出的树枝硬扎了一个血窟窿,鲜血狂喷而出,一双鹰爪镰也掉落一旁。他跌倒在地,以双手捂住脸孔来回不停地翻滚着,惨嚎着,那声音凄厉刺耳,历久不绝。
据说这‘细眼鹰王’平日里最恨别人说他眼睛小,谁敢说他眼睛小,他立马跳起来狠揍对方一顿,而且攻击的目标就是对方的眼睛,直到把对方的眼睛打得肿起,睁都睁不开,再向他跪地求饶才能算完事。可是这一次,别说是他的眼睛,整张脸都被彻底打烂了,血糊淋拉得一团,眼睛、鼻子、嘴巴几乎分辨不出,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到了。
却原来,黄芩之前已在此地做好了机关,将一颗小树硬生生地拉弯,用粗壮的藤条牢牢捆住,只消一扯断藤条,那被释放的树干就带着巨大的反弹力弹了回去。被碗口粗的小树直接抽打到面门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怕是想一想,就会叫人做恶梦!
十余丈外惊见这一幕的真法禅师,耳中听见那‘啪’的一声响,直如打在了他自个儿的心头上一般,一连串肝颤脾摇。
黄芩转身看向已无力惨呼,只能低声哀叫、失血中等死的战飞,又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真法禅师,扮了个鬼脸, 做了个夸张的疼痛的表情。真法禅师见状,又是一阵不寒而栗。
正在此时,只听得落在后面的那群喽啰中,忽然爆发出一连串的惨呼之声。就见十余丈外一条人影疾速从侧面靠近,刀光起处已有三、四人倒下。眼见偷袭得手,那条人影没有恋战,转眼又迅速从另一侧窜进了树丛里。喽啰里有两个中了刀却并没有立刻丧命之人正滚倒在草丛中大声呼号。
“日月轮刀!”真法禅师惊呼出声。
那圆形的刀光,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见此情形,黄芩也不免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随即转身,继续奔逃而去。本应该追击而上的真法禅师,却驻足原地,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这是因为,他突然间心生恐惧。
恐惧令他犹豫。
追,还是不追?
这是一个问题。
先是眼见武功几乎不逊于他,轻功则更为高明的‘细眼鹰王’却连一个照面也没能对上,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敌手的暗算之下,后又发现‘日月轮刀’肖八阵躲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窜出来挥刀屠杀自己的手下。
这种局面下,他还会追吗?
这时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了对手的埋伏之中。
真法禅师铁青着脸,发出一声几乎不似人声的厉吼:“有埋伏,撤!”
众喽啰唯恐留在原地被不知何时落下的刀光取了性命,当即嚷嚷着随他撤了出去。伏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瞧着真法禅师领着受伤的、没受伤的手下狼狈撤走,黄芩的面上一阵阴晴不定。他并没有倒追上去痛打落水狗,因为他知道真法禅师的武功在那伙贼人里算不得多出众,甚至有可能还比不上刚刚被他的埋伏打碎了面门、戳破了喉咙的‘细眼鹰王’,放任他回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有利于引蛇出洞。至于这一回追击,为何仍是真法禅师领头?莫非‘蝴蝶针’还没有回去?抑或是他们另有对策了?这些他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他也没必要知道。就在黄芩待要离开,换个地方时,只听得身后的林丛中一阵响动,肖八阵从绿叶藤蔓间钻了出来,手上提着两把血迹斑斑的轮刀。
黄芩一脸掩饰不住的诧异,问道:“肖爷,你怎么回来了?”
肖八阵笑道:“我们连夜翻过了山头,取了马。我瞧少庄主的精气神恢复了不少,独自骑马回去‘金碧山庄’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我就把身上的银两尽数给了他,料想路上再无大碍。我寻思着,你一个人势单力孤,和大批高手周旋拼命,总需要个帮手来分散对方的注意,所以就回来和黄兄弟做个伴儿。”
黄芩正要说什么,肖八阵又抢着道:“嘿嘿,我一把老骨头,也是光棍一条,和黄兄弟一样没甚好怕的。怕只怕武艺不精,要是拖了黄兄弟的后腿就不好了。”
黄芩‘嘿’了一声,冲他挑起大拇指,赞道:“‘日月轮刀’肖八阵当真是个人物!原先倒是小瞧你了。”
肖八阵呵呵笑过几声。
接着,黄芩上前,又郑重道:“能得肖爷相助,胜算必定大增。但是,这一回的敌手强大,我们的处境凶险得紧,只要稍有不慎,便需把命送在这蛮荒之地。这一点,肖爷却要晓得。”
肖八阵收起轮刀,拍了拍胸脯,道:“我肖八阵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是闯荡江湖几十年,本事没学到多少,就是不怕死。能和黄兄弟一道,痛宰这帮人贩子,就一个词儿,痛快!”
歇了口气,他继续道:“而且少庄主已经脱出魔爪,我心也安了,还怕的什么?宁王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若不能把那群贼子杀光杀尽,让他们回到宁王府,还不定怎么编排‘金碧山庄’的不是呢,一个莫须有,也够‘金碧山庄’倾家荡产的了。所以,我想唯有让他们没办法活着离开,才是上策。等做完了这件事,也算我老肖还了公冶庄主最后的恩情。”
黄芩连连拱手,道:“‘日月轮刀’之名威震三湘,肖爷何必过谦?”他又好奇问道:“最后的恩情?……听肖爷的意思,是打算离开‘金碧山庄’?”
肖八阵点点头,道:“你不喜欢我叫你‘黄少侠’,我也不想你叫我‘肖爷’,我年长你几十岁,你就叫我一声老肖好了。”
黄芩点头道了声“老肖。”
叹息一声,肖八阵继续道:“我在‘金碧山庄’已呆了太久,好日子也过得太久,原先江湖上的豪情也消磨的差不多了,本以为连闯荡江湖的心都死了。可这次遇上黄兄弟,我那颗‘江湖心’又活过来似得,这种感觉,就好像喝了一肚子烧刀子,想到雪地里打两个滚,好生快活。再看公冶少庄主拍着马往‘金碧山庄’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所以我想,是到了离开‘金碧山庄’的时候了。不过,公冶庄主对我恩同再造,没有公冶庄主,江湖上怕早就没有我这号人物了,所以我若能帮公冶庄主做完这件事再离开,才算两不相欠。”
黄芩道:“你别怪公冶公子,他也是没法子,他有家有业,有太多牵绊,若说只是一般的行侠仗义,替人出头,和江湖上的恶人杠一杠还行,让他去和宁王的人玩命儿,未免强人所难。”
“这个不用你说。”肖八阵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觉得少庄主为人不坏,虽然有点儿公子哥儿的习气,但也有豪侠风骨,这看法,到现在也没变。但是,再这么跟着他下去,我只觉越活越像个老妈子。看了黄兄弟的行事,我老肖打心眼儿里喜欢。能和黄兄弟并肩杀敌,我会觉得我老则老矣,身体里的血却还是热得发烫!”
黄芩冲他一笑,露出两点梨涡,道:“既如此,来吧,咱们并肩杀敌。”说罢,二人一前一后深入密林准备、布置去了。
此时此刻,田家大宅里,‘蝴蝶针’夏辽西正大发雷霆。田掌柜、真法禅师一干人等俱苦着脸,耷拉着脑袋,缩手缩脚地站在一边装熊样子。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十几号人,个个平日里都自诩绝世高手,耀武扬威的,比秃尾巴狗还横!可这回我只出去了几天,就让人打上门来,还把宅子里多年的积攒一锅端了,你们几十年的江湖都是白混的吗?!”
像被训孙子一样训话,纵然是头儿,也让这些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江湖汉子心下颇受不了。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忍下了,其中几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俱没敢吭声。
抬手一指真法禅师,夏辽西又接着骂道:“你,号称一身混元真气金刚不坏,一根禅杖横行天下无敌手,和个毛头小子对阵了两次,居然一次被人打肿眼睛,另一次居然还折了‘细眼鹰王’,你这脸都快丢到八姨妈家去了?!”
真法禅师似乎没甚忌惮,听见说到他了,立刻出声为自己辩解道:“那小子武功虽然不甚高,但实在太贼,滑不溜手呀。两次我们都吃了他的暗算。而且,还有一个肖八阵躲在边上偷袭。哼,若是被我抓住了,定要活剥了他们的皮!”
显然,他和夏辽西的关系不一般。
却原来,真法禅师的武功在这些人里并不算出类拔萃的,但他和夏辽西相识已久,关系甚好,是多年的老友,所以夏辽西才把他视为亲信,自己不在时,让真法禅师作为临时的首领。当然,也是因为关系特别,所以夏辽西骂起真法禅师来毫不留情,而在夏辽西震怒时,也只有真法禅师敢去辩解两句。
“别吹牛了,你不让人家活剥了就不错了。”夏辽西不屑的愤愤然道。
“夏总管,”见夏辽西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田掌柜立刻凑上去说道:“如果有人想从这里逃回‘金碧山庄’,‘豺狼坡’是必经之地。可他们逃走的方向却是‘老虎山’。翻过‘老虎山’是‘南湾村’。如果从‘南湾村’回去‘金碧山庄’却是要绕老大的弯路,靠两条腿走的话,可是累得不行,何况他们中还有个体虚身乏、脚力不便的公冶一诺,肯定不可能那么走。而如果从‘老虎山’到‘豺狼坡’,唯一的一条捷径必须从咱们这儿过,否则只能走难走的山路。我听禅师刚才说,那个小滑头设埋伏坏了鹰王的地方,正是在朝着‘豺狼坡’的方向,可见他们是打算往‘豺狼坡’去,翻过‘豺狼坡’,回去‘金碧山庄’。我们现在人手足,实力强,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在他们必经的途中设下埋伏,另一路则紧追着他们不放,来个前后夹击,将他们一网打尽。而且,我估计他们身上的干粮不会太多,料想飞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现下的问题是,他们会选择从我们门口过,还是走难走的山路。”
听他分析得在理,夏辽西一边思索,一边道:“假如他们熟知这里的道路,‘老虎山’到‘豺狼坡’,的确是从我们大宅这儿走最为方便快捷。但是,因为有所顾忌,他们肯定不会选从这儿走。那么,就只有选择从山路去‘豺狼坡’,那就要翻过‘虎耳峰’,经过‘大蛇腰’。‘大蛇腰’那里地势险峻,是个打埋伏的好去处,我们可以在那里伏击他们。按照正常的脚力,从‘虎耳峰’去‘大蛇腰’差不多要走一天的山路,不过,如果他们对这里的山路不是很熟,在‘老虎山’里迷了路的话,时间上就不好判断了。”
深思熟虑了片刻,夏辽西又道:“如果他们走岔了路,没有越过‘虎耳峰’,而是绕着山走,无论如何也会经过‘棋盘峰’。‘棋盘峰’是从‘老虎山’到‘豺狼坡’的必经之路。‘棋盘峰’很高,而且山顶平坦如棋盘,我们可以提前派人在‘棋盘峰’上瞭望,四下里的情况便一览无遗了。”
说到这里,他来了精神,提高声调道:“我想到一个好法子,只要在‘棋盘峰’上竖起一面信号旗,负责瞭望之人一旦瞧见下面有什么异常,就以旗语通知大伙儿,大伙儿只要抬头瞧见‘棋盘峰’上的旗子,就知道整个的局势了。那样一来,如果我们无法在‘大蛇腰’解决掉敌人,就立刻退至‘棋盘峰’。哼哼,上面有我们的探子侦查瞭望,下面有我们的天罗地网,我就不信那三只丧家之犬能闹翻了天去。”
田掌柜连声说道:“还是夏总管考虑的周全。”
盘算一定,夏辽西立刻吩咐道:“真法,你带上一路人,先去‘大蛇腰’埋伏,我亲自带人去追那几个兔崽子。如果被我追上了,直接就叫他们好看,如果没追上,你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越过‘大蛇腰’!”
真法禅师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这一回错不了!”
夏辽西又左顾右盼了一阵,目光落在一个长着双死鱼眼的小个子身上,道:“丁可正,你探听消息是一流的,立刻带几个人去‘棋盘峰’上瞭望。把招子放亮些,那里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绝不能把人给我放跑了!”
丁可正,江湖人称‘一阵风’,耳聪目明、行事机灵,素来以轻功超绝著称,但是武艺并不是多高,是以夏辽西让他去‘棋盘峰’瞭望,并非打打杀杀,也算是择才而用了。
夏辽西转又对真法禅师说道:“丁可正去‘棋盘峰’后会竖起一面青旗,如果你看到那青旗变成了红旗,就是说人已经出现在‘棋盘峰’了,你们就撤出‘大蛇腰’,赶去棋盘峰那里汇合,我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另外,我会带着‘万里追魂’宋万里宋兄一同追踪肖八阵他们,以宋兄的追踪之术,极有可能直接就追上他们了,那也就没你们什么事了。但是,你们千万不可麻痹大意,若是人从你们那里被放跑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话间,他那双铜铃眼凶光四射,环顾过一圈。
一众江湖高手被他如此一瞧,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搭腔。夏辽西这才满意的咳嗽了两声,抚了抚嘴边的八字胡,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各行其事,绝不能让那几个兔崽子卷了我们的银钱逃了!”
他又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咬牙切齿道:“等我活捉到那小子,定叫他后悔被生到这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