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铁愈发的厌恶这样的对话,却无法阻止对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方被桌子遮住的左腿后,他选择不回应对方的语气。
“唉,别生气嘛,亲爱的爵士先生,在等待之余我们可以聊聊你在王宫的美好生活,想必比我的阴沟岁月有趣得多。”
“当初我留在军队你返回王都,这些都是你的安排,并不是我要求的,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提这事?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更想知道的是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是啊是啊,我知道,可看看咱俩,一个成了爵士老爷,一个却少了一条腿,每当变天的时候还又痒又疼,想起来总是难免心酸啊。嗯,爵士老爷就是运气不错,不会像我这样总是把生命浪费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咱们的引路人来啦。”黑头巾向着酒馆门口抬起手挥了挥。
一个穿着灰黑色短褂、土黄色宽松拢脚裤,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看了看黑头巾,又打量了全身裹在长袍披风里的云铁一眼,然后摆了摆头,示意两人跟她走。
黑头巾用力拍了拍桌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向云铁道:“那么,我们去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他站起身来,跟着短发年轻女子走向酒馆大门,包着铁皮的假腿踩在地板上发出金属的“咔咔”响声。
三人走出黑格罗酒馆转入背街一条无人的昏暗小巷,一个魁梧的汉子牵着三匹马等在那里,见到短发后也不说话,将手里的马缰递给她便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还要骑马?”云铁有点惊异,这说明要去的地方距离不近。
“我们要出城,把那人弄进王都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黑头巾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跟上走在前头的短发。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作为王家卫队总领,云铁知道自己私自出城并非恰当之举,如果当晚不能返城更会有麻烦,若被发现便难逃渎职之罪,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也跟了上去。
坎纳村位于普莱茵王城西南六十里处,是一座不到百来户人家的小村落。虽然离王城不算太远,但因为远离王都大道,除了税收官这里少有陌生人到来,见年见月的才会有行脚商人或是走岔了道的游吟者来到这里,任何陌生人的出现对于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生活的村民们都会是一件新鲜事。
短发在村口百米外就下了马,示意云铁和黑头巾将坐骑栓在村路边的大树上,三人在银月的清辉下步行向村子走去。云铁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怕惊动已经休息的村民,坎纳这样的小村落,即便村民都已经熄灯休息但马蹄声肯定仍会吸引到村民的目光。
走过无人的乡间土路,短发推开一间围着土墙的院子的门扉,院子里并没有人,但可以透过窗口看到土坯房里燃着烛火。
来到房前,短发并没有急着推门未入,而是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门后就是寻求了二十多年的答案。
黑头巾看了一眼云铁,舔了舔嘴唇,他不能将率先找到她的感觉拱手让人,于是他上前一步用假腿抵在门板上缓缓将门推开。
短发看着云铁跟在黑头巾身后进到屋内,立在屋外伸手将屋门轻轻拉了回去关住。
看上去像是自制的方木桌上摆着一盏点燃的油灯,如豆的火苗随着开门后的气流摇动起来,屋内为数不多的家什投影随着火苗的摇动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整个房子似乎都晃动起来。
木桌的旁边有两张同样像是自制加工的木椅,其中一张木椅上坐着一个身材略显削瘦的人,身上穿着乡村农妇最常见的灰布长裙,说明这是一名女性,她的头上套着黑布罩,无法看到容貌。
屋内并没有任何看守者,那女子的手脚也没有被捆缚,却静静的坐在那里,甚至没有将头上的黑布罩摘下。
黑头巾一步步走向坐着的人影,包铁的假腿踏在泥土地面上发出一种沉闷的响声,伸出右手,他将黑布罩轻轻取了下来。
虽然那光洁的皮肤已经灰黄起皱,满头黑丝已经变得斑白枯糙,但云铁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织墨,曾今的王子近侍女官。
黑头巾显然之前就知道妇人的身份,但在取下黑布罩时捏着黑布罩的手依然微微地颤抖起来。闭上眼深深呼吸一次后,黑头巾再次睁开眼细细地端详着对方,而女子依然一动不动的坐着,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云铁知道这时候不该自己开口。
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屋里的三个人不言不动。
“你的眼睛怎么了?”最后还是黑头巾打破了沉寂,他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黑布罩放在木桌上,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用和在酒馆里完全不同的干涩语调问道。
妇人微微侧了侧头,像是一座被黑头巾的话音激活的雕像,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长长的沉默后用一种仿如瓦砾刮在铁锅上的嘶哑嗓音答道:“瞎了,很多年了。”
这曾是王宫里最甜美的嗓子啊,曾几何时几乎所有自己认识的人都由衷地赞美过发自它的歌声,云铁的心里不由有些酸涩,而黑头巾的右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当年发生了什么,殿下是怎么死的?”再一次长长的沉默后,黑头巾压住心里纷乱的念头终于没有任何蒲垫的直接问到。
“殿下是被毒死的,是我下的毒。”
黑头巾曾今无数次幻想过抓住凶手后要怎么折磨对方。在他被人砍断左腿在泥水里挣扎的时候;在他被饥寒所迫几近垂死的时候;在他孤独噬心思念成疾的时候,这种幻想愈发的残酷和真实,成了他能够坚持活下来的支撑。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抓住这些幻想的力量都没有了,脑海里只有一种想要永远睡去、什么都不必再理睬的荒诞念头。
“为什么?”黑头巾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一次更长的沉默,织墨微微抬起了头,灯光终于直接照在她的脸上,云铁看到那双曾今灵动清澈的眼眸变作了无神的枯白色。
“我被阿尔瓦尼爵士欺骗了,将毒药当作情药给了殿下。”
“情药?”
“能让殿下重新爱上我的药。”
“你竟然会相信有这样的东西!?”黑头巾的声音不再无力,却宛如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