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昏天暗地,唯有几盏若隐若现的烛火还坚强地跳跃着。
寤歌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知道狱卒进来送过一次饭。
原来那些人还没准备要她的命啊,寤歌暗戳戳地想。
有钥匙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发出清脆的哗啦声。亦有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哒哒哒地仿似踩在了人的心头。
这些声音寤歌自从来这后就经常听到,每当这些声音响起,就意味着狱卒要打开牢房了,意味着她身上又要多几道伤痕了。
但这次却不一样,在那些熟悉的声音消失之后,牢房的大门并没有被立即打开。
“我说你们也别费心思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从我这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些天关于邹野获罪的事,寤歌从这些衙役口中已大致知道了。除了最开始的震惊外,她的态度太过平淡,平淡得可以说用油盐不进来形容。
严格遵循三不准则。
不知道,不清楚,不配合。
牢房外还是无人应答,但寤歌知道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我说你们怎么就一定要我承认我假冒我哥的身份呢?我一个女子在军营里瞒天过海,这可能吗?老百姓相信吗?这明明就是无稽之谈吗!”
黑暗中又有脚步声响起,寤歌竖起耳朵,听着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牢房外。
牢房里的气味还是那么五味杂陈,阴暗的、潮湿的、血腥的、腐朽的……
不,今天不一样,空气中还多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忍不住嗅了嗅,那香味……
是石榴香?!
寤歌猛地将头抬了起来,果然……牢房里正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贵人。
烛光若隐若现,并不能将其面目全部看清。
“柳儿?小柳儿?是你吗?”
寤歌情绪激动地朝着牢门的方向奔去,眼底里满是担忧。
“……柳儿,你怎么在这来了?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两人隔着铁栅栏,寤歌连忙将手伸了出去。可就在她的手即将在碰触到那人的时刻,那人却是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生生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别碰我!!”那人声音中满是厌恶。
随着那人的退后,斜侧边的灯光终于将她的面目照清。
阴沉,狠厉,还带着一丝厌恶。哪还有记忆中那抹明媚阳光?
“柳儿你……”
“江荣,事到如今你还摆出这么一副关心我的姿态,恶不恶心?”
寤歌先是一愣,紧接着像是没听到对方的恶言一样,只一个劲地催促着让她离开。
“柳儿,你赶紧离开这里,我入狱这件事牵连太多,你千万别插手进来。你如今不管怎么说都是宫里的娘娘,太子仁厚,只要你撇清和我的关系,总归不会影响到你的。”
“娘娘?呵……原来你知道我入宫了啊!”石柳儿喃喃自语,紧接着突然朝前迈了一步,与寤歌面对着面。
半臂之距,两人仅隔着铁栅栏。
“江荣,你知道是谁将你替兄从军的辛秘说出去的吗?”
寤歌瞳孔骤缩,心脏好似被人猛抓了一下,该不会……?
她有此想,便也表现在了脸上。
“对,没错。是我,就是我说出去的。”铁栅栏被石柳儿一把抓住,发出嘭的一声响。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安静,安静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地,跳动的频率明显加快。
“你……是太子的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寤歌想起了元日宴那天见到的关于柳儿的一切,有些猜测终究是被她故意排除了。
元日宴太子造反一事被柳儿知晓,她只做她是从兴帝那得知的猜想。但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另一种更符合常理而她却并不愿相信的事实。
那就是……柳儿其实也是太子一脉。
作为同谋,她自然早先知道太子要兵变了。
“为什么?你小时候不是最讨厌这些阴谋诡计的吗?你不是跟我说,要做那最光鲜明媚的人吗?”
“明媚之人?呵呵……”石柳儿突然一声冷笑,“江荣,这世上谁都有理由批判我,唯独你,没有!”
石柳儿一把将寤歌的领子抓了过来,眼底里有恨意闪过,“我如今变成这样,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柳儿!!”
“别这么叫我,恶心!”石柳儿用力一推,继而转身背对着寤歌而立。
“因为你,江家没了;因为你,我入宫了;因为你,表哥他……他……”
“他怎么呢?”寤歌急切问道。
“……死了,因为你,表哥死了!!”石柳儿倏地转身,有泪水从空中甩落。
“你开玩笑的吧!”寤歌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不小心绊倒了草席子,硬打实地摔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动作幅度太大难免扯动到伤口,顿时有鲜血汩汩流出,但显然此时的当事人已注意不到了。
她只觉得昏暗的牢房突然开始天旋地转,紧接着好似有人打开锁链走了进来,那人在她耳边说着话,话语中满是恨意。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吗?”
寤歌愣怔地抬头,神情还有些恍惚,“我哥是因为我死的?”
“你不知道?哈哈……你竟然不知道?”石柳儿神情有些许疯狂,眼角有泪水滑落,“他可真是一片苦心啊!为了能让你安心活着,竟连死了都不让你知道!”
“柳儿,你告诉我……我哥究竟是怎么死的好不好?只要你告诉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了,柳儿!”到后面几近哀求。
“我若让你跪下来求我呢?”
她话音刚落,清脆的下跪声已怦然响起。
一声一声的,搅得人心烦意乱。
明明恨透了眼前这人,可真当这人跪拜在她的脚下时,她却没有一丝畅快之意。
若说投靠于太子一系是为了在宫里苟活,将眼前这人的秘密上交是为了投诚,那现在呢,她跑到这牢里来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是为了来看这人的落魄场景的吗?她原以为是的,可真见到了,她心中的酸楚却更甚。
她恨这人,恨这人抢走了那人的全部偏爱,包括那人的命。
可这人的命终究是那人用命换来的啊!
“那杯鸩酒,表哥替你喝下了。”石柳儿闭了闭眼,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寤歌倏地抬头,紧接着全身瘫软在地。
原来,这才是她逃出生天的真相吗?
呵!哪有什么侥幸逃脱,只不过有人替你去死罢了!
被屏蔽的疼痛突然全方位地朝大脑涌了过来。疼,她从没觉得这么疼过。身体像是被人撕裂般,难受的在牢房中抱着身子打滚。
眼见着她嘴唇越发苍白,脸色铁青,紧接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仿佛中有声音穿越时空而来,那声音清脆润朗,呼唤着“寤儿!寤儿!”
“哥!死了?……死了!!呵呵呵,死了!!”
嘴里开始胡言乱语,泪水亦逐渐滑落。有些尘封的记忆被人逐渐打开,她想起了她最后一次见到江华的那天。
也是在这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