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隆明没有接母亲的话，他从包裹里一一掏出从青海带回来的东西，一坛即墨老酒、两瓶精装陈酿琅琊酒、一包“脂渣”、一小包蛤蜊干、一小包鱿鱼干，林林总总堆满了桌面，剩下的都是苹果和罐头还有一些换洗衣物。
母亲这时候已经端着第二碗温开水过来，雄隆明接过，分成三口才喝完，说好的不加糖，但母亲还是加了，他感觉很温暖，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碗还给了母亲，然后拆开了那包“脂渣”，从中捻起两块，一块送到母亲嘴边，母亲笑着说了句你这孩子，连眼角眉梢的皱纹都是欢喜的笑意，然后张嘴吃了，回味了下，疑惑道：“这东西，倒是挺好吃的，不过怎么像是油渣呀？”
雄隆明笑而不语，将另一块递到了父亲雄醇文的嘴边，雄醇文伸手接过，瞧了又瞧，才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吃完后，轻轻道：“还不错！”
雄隆明看着母亲笑着说：“娘，您没说错，这还真就是油渣，不过可比我们炼油剩下的油渣好吃多了，这个是用肥肉相宜的五花肉精心炼制而成。”
“可不便宜吧？”母亲嗔怪道：“你这孩子，本来就没多少钱，还乱花钱。”
“回来一趟不容易，好吃就好。”雄隆明柔声笑道：“那两个包里全是苹果和罐头，大多是我的指导员和战友们送的。”
“那可要好好谢谢他们。”母亲看着儿子，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雄隆明指着那坛即墨老酒和那两瓶琅琊酒，笑着对父亲说道：“爸，这是我特意为您带的，这两瓶也是一个战友送的，听说是好酒，您可以好好过过瘾。”
父亲拿起一瓶琅琊酒，借着泛黄的灯光细细打量着包装，点头道：“看着很好。”
“那您要不要尝尝？”雄隆明眨了眨眼睛。
父亲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略微沉吟道：“还是留着过年过节款待客人吧！”
“那可不行。”雄隆明看着父亲，严肃而认真道：“这是我战友让我特意带给您的，再说了，好东西当然得留给自己，这酒只能您独享，其他人一滴也别想沾，要不，等下儿子陪您来一杯？”
父亲已经被说动了，正要答应，一旁的母亲狠狠地剐了父亲一眼，制止道：“你们爷儿俩，这大晚上的，喝什么酒？留着以后慢慢喝，还能跑了不成，而且你这身子？”
雄隆明这才想起父亲有病在身，不禁有些懊恼和难过，也有些意兴阑珊。
父亲却笑着说道：“喝，怎能不喝？儿子回来我很高兴，难得儿子要陪我这老子喝一杯，不能不喝，我一高兴，就浑身舒坦、有劲，说不定病很快就好了！”
母亲本来还想劝几句，但是看着丈夫眉飞色舞的模样，有些不忍，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到丈夫这样高兴过了。又看看儿子，看见儿子眼中的担忧和落寞，暗叹一声，柔声笑道：“那就喝点，我这就去给你们爷儿俩弄几个好菜。”母亲说完，转身就回了橱屋，忙活起来。
雄隆明坐在父亲的对面，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和压抑，雄隆明本想问问父亲关于病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父亲从披在身上的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公鸡香烟和一盒火柴，从瘪塌塌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本来想叼在嘴里的，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把香烟递给了对面的儿子。
雄隆明摇了摇头道：“爸，我不会。”
父亲愣了愣，随后笑道：“不会好，不抽好。”说完，自顾自的叼着香烟，自顾自的点燃，将烟盒和火柴盒随手搁在桌边，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喷出浓烈而刺鼻的烟雾来。
雄隆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默默地看着父亲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一支烟很快就抽去了一半，可能是抽得有些急，父亲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却拼命克制压抑着，很快就涨红了脸。
雄隆明急忙起身，想要去拍拍父亲的后背，帮他顺顺气。
父亲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他重新坐好，看着父亲，柔声道：“爸，能不抽，就不抽了。”
父亲将剩下的半截香烟夹在手指上，看着儿子，笑着说道：“这都抽了大半辈子了，这辈子怕是没法子戒掉了。”
雄隆明虽然不抽烟，但是却知道戒烟对于一个烟龄已经很多年的老烟枪来说，有多么困难，所以劝父亲戒烟的话他也就没说，说了估计也等于白说。
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决定问一问：“爸，医生怎么说？”
“顺其自然。”父亲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从鼻孔里喷涌而出的浓浓烟雾，在泛黄的灯光中，升腾飘散，如同乌云。但是父亲的脸上却不见多少悲伤和难过，有的只是平静，俨然已是一种认命和接受的状态。
顺其自然，其实就是等死的意思，当然了也有等待奇迹发生的意思。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奇迹往往只有传闻，极少有人能够亲眼见证。这让雄隆明有些无法接受。
在那医学远远不如现在发达的年代，即便是有钱人家，一旦得了癌症，也少有能够治愈的，对于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而言，那基本上就等于被阎王爷宣判了死刑。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没钱。如果有钱，谁愿意等死！即便治不好，至少可以尽力医治，不似这般，连尝试亦是奢望。
不知觉间，雄隆明已经握紧了双拳。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那么，就要读书，就要学知识，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深呼吸，他满是期望的看着父亲：“爸，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陪您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雄醇文摇了摇头，淡然笑道：“不要花那个冤枉钱。”
雄隆明心有不甘道：“再检查一次，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说不定上一次检查错了。”
“爸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雄醇文直接转移了话题：“明宝，在部队里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