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联合调查组真像关启海预料那样,到长通市的第2天,便一头扎进长钢集团基层单位走访调查。无论年轻年老,无论干部工人,异口同声都将猛龙集团、张匡仁、娄阿强,形容成了洪水猛兽。特别是讲到娄阿强,大家恨不得将他祖宗三代翻个遍,什么杀害抗日志士的老汉奸;与日本鬼子狼狈为奸的二狗子;日本女人生的妄想变天,被揪出来后畏罪自杀的汉奸崽子。讲到娄阿强时,把他要用机关枪把把人都突突了,让长钢集团姓娄,让长钢人全下岗的言论都绘声绘色告诉了调查组工作人员。
与曹艳华谈话的是全国总工会的两个女同志。听完她的哭诉,那位年长的女领导安慰道:“小曹,现在娄阿强那个恶棍已经死了,你还年轻,一定要向前看。同时自己也要吸取教训,面对恶人你越软弱,他越认为你可欺……咱们大家都要有信心,我们的社会环境一定会越来越好……”
严飞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娄阿强这种人渣就该死。”
那个来自中宣部的年轻科长愣眉愣眼看着他说:“严总编,你这话说得可有些过头,不管怎么说,那是一条人命。咱们是法治社会,即便他最大恶极,也不该像媒体炒作的那样,由工人宣判他死刑。”
“他不死我们能有好吗?抛开他那汉奸爷爷,还有妄图反攻倒算的父亲,以及他的汉奸基因不论。你们也了解到他说得那些仇视我们的话,这家伙就是个反人类的阶级异己分子,是我们国法应该制裁的对象。”严飞仍在坚持自己的观点。
年轻科长笑道:“站在长钢人角度,可以这么想,但却不该这么做。特别是你严总编,毕竟是高级知识分子,法治观念更不应与普通人一样。如果任何最大恶极分子,都可以让老百姓凭义愤任意打,社会还不乱套了。我们强调依法治国的目标,还怎么实现呀?”
严飞也笑了:“如果单从法理方面讲,我承认自己的话有些过头。但在那种群情激奋的情况下,娄阿强仍不知死活乱放狂言,他自己也是有不可饶恕责任的。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意欲行凶,卡住曹艳华的脖子,应该属于杀人未遂。况且这个人渣,不但在外胡作非为,对家人竟然也实施家暴。你们应该知道,他的家属都不为他收尸,认为他死是对她们的解脱。对于有正义感的人来说,绝对不该同情他。所以说他死这件事,虽然法理难容,却是情有可原。你是没看到,现在外地发到长通市的火车,车厢上都写着:向长钢老大哥学习,用铁拳赶走资本家!这是民心啊!我非常希望,不,我代表所有长钢集团普通员工,恳请您在向领导汇报时,能带有一些同情人民群众的感情色彩……”
“你要这么说,我就认同你的观点了。要不怎么说与明白人在一起好办事,与你这样有觉悟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一起谈话,我甚至很受启发。”
严飞很认真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是你这位来自北京的中央领导,政策水平高,把我说服了,还使我提高了觉悟,甚至被你戴上高帽,还以为自己真有戴那个帽子的资格呢。实在是让你见笑了。”
他的话把年轻科长逗乐了:“我算哪门子中央领导啊,要说给中央领导扫地,还贴点边。老严,你这高帽戴得可是离大谱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一阵后,竟聊起现在文艺界出现的一些离奇现象来。什么屎尿也能成诗;和尚尼姑能婚配;吃上转基因大豆,男人也会生小孩。有些青睐王八的专家,竟然大白天说梦话,考证出来王八会飞,还有思想,并且预言石斧是王八祖先反复认真思想后,在人类文明史前最先发明的,那项伟大发明,比四大发明要早五万多年。按老百姓的说法,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个顶多活千年的王八,怎么会知道五万多年前事……
两个人是边说边笑,已经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了。
听过大家汇报,那位国务院副总理对于这件沸沸扬扬的事,心中已是明镜一般。
王国君、李树林在机场接联合调查组时,她对两人说:“你们还回省里主持工作,关副省长留在这里就可以了。调查组工作结束后,我们到丰城与省里同志再议这事吧。”
对于严飞与一个小科长,都能议论得清清楚楚的事,在一位国家级领导人的面前,闭着眼睛都能听明白是是非非。问题是本不该发生的事,却弄出人命来,还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连国外都知道了。一些反华势力,还拿这事做文章,这就得动点脑筋认真对待了。
她将关启海汇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脑子里重复过一遍后。很快便意识到这件事的发生源头,是在王国君和李树林身上。特别是关启海貌似公允的汇报,显然已经流露出他与李树林观点相同。虽说地方干部有伙有派由来已久,但是闹到冰火不同炉,出大事则是必然的。这就不能允许了,虽然自己是个临时“救火队长”,职责所在,也该敲打敲打他们。至于该对他们怎么办,是上边那几个人的事,与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
吃晚饭前,她告诉关启海安排车,饭后联合调查组要连夜赶到丰城,明天上午在省里开常委扩大会。
国务院联合调查组,在省委常委扩大会给这次发生在长钢集团死人事件确定了性质。事件起因是,由于股权调整中,资方与企业方存在尖锐矛盾,引发群体性游行示威,并导致资方人员与工人互相殴打,致使资方人员心脏病复发,经抢救无效后,不幸死亡。
会上作为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人王国君、李树林都做了自我批评,那位副总理在总结事件教训讲话中指出,这本是一件可以避免发生的事,但是却必然发生了。你们的错误是,没有认真对待长钢集团7万多名职工,以及十几万家属的利益。通过这件事,你们应该认识到,国企改制必须让职工参与,而且要维护职工合法权益……
对于娄阿强那个不受待见的名字,副总理连提都没提。会议结束后,她将王国君、李树林留下了。
过去对他们俩不熟悉,通过这件事,她很想加深一下对这两人的了解。国家把3000多万人口的老工业基地、产粮大省,交到他们手里,然而他们却在互相掣肘,甚至是内耗。所以闹出长钢集团与资方人员互殴,甚至致死这种影响极坏的恶性事件,表面上看似乎是偶然事件,实质是必然的。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允许再发生了,只是话不能直接说出来而已。
副总理先安慰两人说:“虽然事发生了,也不要背包袱。你们还要携起手来,把省里的全面工作抓好,往前看仍然是光明一片。国君书记抓国企改制成绩很可观,可以说走在了全国前面,可圈可点。只是步子迈得大了点,以后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自然就走稳了。咱们的《国企法》马上就颁布施行了,按照法律走,自然顺理成章,谁也说不出什么了。但你那个‘连锅底抄’就不要提了。我知道那是你心情迫切的一种语式,可是容易被别人做文章,好像你要搞西方人鼓吹的那种全盘私有化一样……”
见王国君点点头表示认同,她接着说:“树林省长抓的那个西部土地整理成就也不小,可以说是为咱们国家力保18亿亩红线不失,做了突出贡献。你是老同志,在省里的全盘工作方面,要尽全力协助国君书记,多提建议。在原则问题上提意见,争论都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们不可能因为工作中意见相左,会闹出个人成见,甚至影响团结的笑话来。只要你们俩和谐团结,下边自然就拧成一股绳了……”
他们的官场话讲完,俩人都很客气表示虚心接受,不负所托后离开了,副总理却陷入了沉思。
多年的官场经历,使她已经习惯用“义、欲”品评各级官员。古人讲“义胜欲则昌,欲胜义则亡”,是千百年来无法颠覆的真理。用这两个字衡量人,无论伟人还是普通人都是一量一个准,绝不会离谱。通过与关启海、刘能、赵汝义等人谈话,听工作组人员汇报,以及与两人面对面接触,她已经初步认定,这俩人已经貌合神离,让他们携手治理一个省已经不合适,甚至可以说是有弊无利了。
义是公,欲是私,虽然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膨胀。对长钢事件应负主要责任的王国君,表面看他讲话顺理成章,有板有眼,特别是推行国企体制改革,还独出心裁发明了“连锅底抄”。但稍微理性琢磨一下,就会看出恰恰是因为他貌似才大志高,能创造性地推动国企改制。本质却是自以为是,不在意老百姓心理感受,才酿成轰动全国的重大事件。不关心老百姓利益,没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作为宗旨,严格点说就是立场问题了。退一万步讲,也得是追求政绩的私欲使然。如果按照李树林意见办,这个恶性事件就不可能发生了。况且李树林主抓的西部土地整理,成就斐然,使近千万亩的盐碱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水稻田,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扎实为国为民谋利,应该是义举……
这么想过后,她心里天秤已经倾向了李树林,这个老同志不但廉洁自律,而且口碑很好,若是他抓全国农业,一定会是把好手。通过眼下这个事件看,王国君在这个省已经不受本土干部待见了,有些人言谈举止之间,甚至暗指他带过来的那些南方私企老板,在这里大刀阔斧割韭菜,两者之间或许隐含利益关系。以自己多年与贪官打交道的经历看,很多戴面具家伙被诟病,都是无风不起浪。如果这不是空穴来风,那可比处理这个死人事件麻烦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