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尘路过走廊时发现综合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那是步迟的办公室。不由眉宇一皱。现在是上班时间，她关门做什么？是在躲他吗？
但，你躲得了吗？
他盯着门把手看了一会，正想破门而入，杀她个措手不及。她定是会被惊吓到，然后用那双凄美又无辜的眼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就喜欢她这样子。他最喜欢她这样子。如同那个雨夜，令他跟丢了三魂六魄似的，竟任由她摆布。
谁知门是锁着的。脸色瞬间阴沉。
她今天竟然没来上班？作为他的助理，他有权知道她的一切动态。但他很确定，他并没有收到她关于任何请假的消息。
这是打算和自己怄气？
想到这，莫非尘竟觉得这感觉似乎也不那么坏。
但，她不告而别，他依旧恼火。
路过的叶梅看见莫非尘站在步迟办公室门口，随口道，“莫总好。您找步迟吗？她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早来公司，没过多久就走了。”
“有说去哪吗？”
“额……这倒没听说。不过她好像脸色不太好，可能生病了吧……莫总，她没和你说吗？”
“生病了？”
“应该是吧。不然她不会一反常态……”
叶梅想借此机会扳回顾莫让她吃得那一大哑局，遂故作很是为难。
“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她一早和顾莫小姐吵了起来。”
“吵起来？”莫非尘面色渐凝，“吵什么？”
“看样子是为了您……还有，说什么昨晚的阴局是顾莫设计的……”
“知道了。”
“好的。”
她生病了？所以一反常态？为了他？阴局？
莫非尘边琢磨着这番话，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谁知，大门早就被打开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只见顾莫正坐在大班桌旁，对着小面镜精心描眉，左顾右盼。桌上摆着保温饭盒，像是在等他一起用餐。
“你怎么在这？”莫非尘见此情形，本就不好的心情这下更是差到极点。
“非尘，”顾莫忙合了面镜往桌上随意一放，起身兴奋迎了上去，自然得挽着他的手臂，声音娇柔，“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不必了。”
“你肯定没吃。这饭可是我精心挑的，都是你爱吃的，还是热得呢！”
“我吃过了。”
“怎么会……”
“顾莫……”莫非尘语调突然高涨，“你够了。带着你的饭出去吧。”
顾莫满脸失望，一脸不可置信得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你没听见我说得话吗？”
顾莫这才很不情愿得收拾打包，恋恋不舍得朝门口走去。
“等等！”
顾莫随即眼睛一亮，带着欣喜转身，等待莫非尘开口要她留下来。
谁知听得一声扫兴，“以后不要再给我订餐。还有，把我办公室的钥匙留下。”
“非尘……”
“昨晚步迟那一出是怎么回事？”
“非尘，你不都看见了吗？她和客户的朋友……”
“给我真实的答案。”
“这就是真实的答案啊。”
“给我真实的答案。”
“我说得都是真话。”
“顾莫，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真实的答案。”
“对，一切都是我的安排。谁叫步迟那个野女人一心想要勾引你，你的心现在装得都是她。她有什么好的？一个离婚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非尘，论样貌论婚史论能力，难道我不比她好上万倍吗？
为什么你可以和她睡在一起，和我就不可以？她身上有的，我身上哪一样没有？我拥有的甚至比她更多更好，更会让你带来无限快乐。非尘，你对她只是一时娱乐对不对？如果这样，我不介意的……”
顾莫越说越激动，忍不住上前抓住莫非尘的手臂，以求他可以对她用心，哪怕就一点点。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莫非尘一脸无波，双眼却冒出无限火花，“你知道吗？我最讨厌我不喜欢的女人抓着我的手臂。”
顾莫一脸委屈，泪眼模糊，但莫非尘完全不顾情面，“你没听见吗？”
顾莫终是放了手，赌气得将餐盒往地上狠狠一摔，哭着跑了出去。
他这才走到班桌后入座，瞅见地毯上那四处散落花花绿绿泛着油光的食物，更是恼火，双眼猩红，疲倦地靠向椅背，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腾得起身，将桌面所有的资料物件统统扫向地面，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时常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陪我走到世界的尽头。可是，世界的尽头到底在哪里？是南边的乌斯怀亚，一起去看那里的灯塔？是北边挪威北角的午夜太阳，就像无论飞禽还是走兽，飞过勘察加半岛的死亡谷都会离奇死亡却找不到原因一样？还是世界最北端的朗伊尔城，一起观赏每天都可以看见的极光，体会死亡是被禁止的，即便患有绝症之人，也必须送回挪威的本土医院？
没有人真正告诉过步迟明确的答案。曾经的情深似海，海誓山盟，终不过为了配合爱情浪漫而设定的台词罢了。散了场，彼此均无关。永远不可能走到那一头。
爱情是什么玩意？它不是玩意，它不过一种感觉。那感觉仿佛是坐过山车，一下冲向高空，达到顶点又一路下滑，狠抛出去，又回落原点，又继续抛出去，就像一条斜率90度的抛物线一样，心率失衡，大脑缺氧，头晕眼花，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在这期间，你想尖叫，却失语般被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喊不出口。头晕目眩。紧闭双眼。咬住嘴唇。渗出血丝。终于在意犹未尽的喊叫声中缓缓停了下来。
你才发现，你失恋了。不死也只剩半条命，然后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本杰森给步迟发短信时，他刚从墨西哥回国，下机第一件事就是想起她。他按照她发来的定位将车开到她公司楼下。
“你去旅行了？”在这之前，他给她发了好多旅行照片，每一张都极具特色，颇有艺术感，带着深层次的灵魂，如同他的人一样。
“耶。”
“和谁？”
“独自。”
“真好。”
“本来按预期我还没回国。”
“那，为什么？”
“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
步迟只把这句话当做最礼貌的语言，传达的只是某种朋友间许久不见的纯粹情感，尽管他在她心里依旧是信仰般的存在。
对，信仰。
此时，她突然深刻明了自始至终埋藏心底她对他的情愫。
坚定共产主义信仰，坚定社会主义信念，创造美好未来的信心。信仰是每个人的精神支柱，也是行动指南，它是灵魂，如果失去信仰，也就没了信心。
或许，莫非尘是她的信念，而本杰森是她的信仰。而这份信仰，是她和莫非尘创造美好未来的精神动力。信仰，是对这个世间 “一定有爱”的坚信。他像一面引领她前进的旗帜。信念，是她对莫非尘的向往和对他们未来生活的不懈追求。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永远都是她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他们总会在她前方召唤她。只要有他们在，她就会愈挫愈奋，愈战愈勇。
本杰森将步迟揽在怀里，给了她一个久违的大大拥抱。
随后，他们上了车。而恰巧，不远处正拐角进地下室的莫非尘瞥见这一幕。可惜，在对方关车门的瞬间便即逝。他不确定那是不是步迟的身影。
就像前不久透过后视镜看到的那个长发飞舞骑电车的女孩那般，总觉得熟悉，总一厢情愿的把这些熟悉的人或事套在那张凄美又无辜的脸上。
他，是怎么了？
有时他也不得不问自己。如同昨晚，她的傲慢，他的偏见，终究没能解决他与她之间所产生的任何巨大分歧。
他要她的解释。而她，不愿给他这样的解释。在转身决绝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一只难以驯服的小豹子，撕毁与他签订的契约，以毫不留恋的决绝姿态。
就是这样一只小豹子，用她锋利却不伤人的小爪子无时不刻随时随地任意随意轻意得往他小心脏上不停的饶来饶去，饶得他难受，饶得他疯狂。
步迟看着本杰森与印第安人合影的照片，虽脸上有几丝皱纹，黑色小毡帽调皮露出的一小撮银发彰显岁月的痕迹，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神色俊颜，他的穿着轻松随意却极具品味，即便几十块的衣物在他身上都能散发挂在商场橱窗的高级感。
“这张帅到不行。”步迟将手机放到他面前晃了晃，面带喜悦。
“印第安人。和他们去拜访他们的部落，那儿有很多不同的部落。”
“现实生活中他们也这样穿戴吗？我说大多数。”
“这个是做旅游的，只是为了让游客有融入的感觉，为了配合这样的感觉罢了。他们也只是为了赚钱，工作之外大抵也都穿大众服饰。“印第安人”这个称呼其实具有歧视性，也许“美洲原住民”这样的称呼更为合适些。但这个词汇并不通俗，人们更习惯于通俗化的东西。”
“因为人们喜欢居高自傲，自以为是。”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能有啥好不开心得？我开心得很。现在多自由。”
“我以为你不会来。但你来了。但今天并非周末。看得出，这不是你的一贯作风。”
步迟默不作声，继续翻看照片。她不想在他面前谈论她与别的男人之间所闹的任何不愉快。他难得来找她。她应该只谈些与他的旅行或与他的人有关的话题。
他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吃了各色各样的美食，三文鱼三明治，海鲜拼盘，烤五花肉，米饭烤三文鱼，乌贼鱼，香蕉饼，玉米面馅饼。
“他们的饮食不如国人，大多都是油炸食品。不过，他们那有世界最贵的咖啡，Geshe。”
“怎么是彩色的？不是黑色的吗？”她看着那彩虹豆一路延伸，像未来之路，铺满七彩祥云，忍不住夸赞，“你拍得真好。”
“那是烘培后。”
“外壳很硬吗？”
“不会比核桃难掰。其实看起来跟小樱桃似的，里边的核是咖啡豆。我买了一磅。到家磨给你喝。”
“很荣幸。”
“傻瓜。到时配点美酒也是不错的选择。呵呵，”他轻松得笑了起来，“说到酒，那家日本料理店连一小壶清酒都要40美元。”
“这么小的一瓶要40美元？”她特意放大认真看了眼酒瓶容量，“才30毫升，贵得离谱。”
“的确，国内这种带点特色的小吃店并不需要这么贵。只是拿上来，我才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我把它喝得一滴不剩。”
“呵呵，”步迟笑。
“你笑什么？”
“你的可爱。”
“你最可爱。”
他还去了古朴风味的酒吧，欣赏了格斗技巧，在香港人开的小超市里淘特色零食，结果一无所获。生平第一次被警察叔叔抓，原因是开车90码算超速，罚了一百美元。当时他哭笑不得。最令他吃惊的是，他们竟然也有竹子，他一直以为只有亚洲才会有。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和谁？”
“独自。”
“真好。”
“你坏。”步迟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那是我的台词。”随后面露难色，“不过……”
“放心，我会帮你照看严步变那丫头的。”
“谢谢你。”
“傻丫头。”
一场旅行，虽不远，却也说走就走。而帮她实现的，不过是认识不久的本杰森。她不得不心生感动。在严步变睡觉之后，她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推开门。她知道本杰森在里头。
她蹑手蹑脚得走到他身后，只见他正忙着规划路线，定附近的酒店。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吗？”她轻声道。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抓着她的手揉在手心，“嗯。现在国外旅行恐怕准备时间不够，但这个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
“哪里？”
“泸沽湖，东方的女儿国。据说是许多人心中的世外桃源。”
“谢谢你。”
“你要不要看看，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只要你挑的，我都喜欢。”
“傻孩子。”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些，你是第一个。”
“我只希望你开心。”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只希望你开心。”
“去了这地方。我一定会的。”
他替她做好攻略，规划了一条最合理最省钱的方案。收拾了简单行李，他把她送到机场，看着她进入安检，直到飞机起飞了，他这才安心得离开。
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地面密密麻麻的无限风光，有那么一刻，她深感自由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一直以来，人们都为了自由而奋斗。难怪“为了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终于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飞机落地，她就拦了辆出租车送她去已订好的酒店。
旅行期间，路上碰到一个年轻小伙，20来岁模样，看上去和莫非法差不多年纪。性格格外开朗，一路上说个不停。
那小伙说他非常喜欢云南这个城市，对这的生活方式风土人情也是了如指掌，包括建筑的来由他都有所研究。一些特别的角落和难得的小吃，基本上都布满他的足迹。在云南，他当个导游完全没问题，甚至专业水平并不比导游差。他一副热情侃侃而谈的样子，着实驱散了步迟这些天的阴霾。
终于有一天，他捧着步迟的双肩，深情款款，“步迟，我可以追你吗？”
这句话让她先是一怔，不由想起尹继善，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随即开玩笑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开玩笑了，小伙子。”
对方尴尬得摸了摸头，“对，对，开玩笑，开玩笑。”
本来五天的旅行，提前两天结束，原因终究是放不下严步变，也不愿给本杰森带来更多的叨扰。虽然与那小伙不过萍水相逢，茫茫人海，想来日后也必无机会再见，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将彼此遗忘，但在临走前，她还是向他友好的道了别。对方也并没有作出任何坚决的意志，这更让步迟觉得，自己的性情还是不错的。
就是，别把任何事都当真。
但随即想到，那她与莫非尘之间呢？自己真的就会做到不会当真吗？
到本杰森住处的第二天傍晚，她刚收拾好衣物，就接到莫非尘的电话。
“你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那关我什么事？”
“你下来。”
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已挂了电话。
她冷冷得“切”了一声，“谁稀罕。”
出来时，正碰见本杰森倚靠在门框上。
“我送你。”他边说边从她的手中接过箱子往楼下走去。
步迟一路磨磨蹭蹭，两层台阶也走得相当漫长。
本杰森……
她不愿多想。这样就好。
本杰森早已坐在车上等候，小女孩也很乖巧，见到步迟，招呼道，“步迟，你太墨迹了。”
本杰森听闻，朝步迟温柔一笑，他知道那几天的旅行并不能让她的心情有所好转。她不快乐，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可她始终不愿提及，也许她不想让自己过于担心。
——可是，傻丫头，你装作的满不在意，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
“I hope you can be happy.”
“of course.”
到达楼下，并不见莫非尘的影子。步迟失落的同时又像是松了口气。
本杰森莫名有些烦躁得从车台上拿过烟盒，拨开盒盖抖了抖，低头用嘴熟稔地衔住，拿过打火机点燃又随意丢回去，别过脸对着窗外深吸一口，
“我送你。”没等步迟反应，本杰森已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
严步变下了车，步迟也跟着下了车，走到本杰森旁，欲提行李箱，“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本杰森很快将行李箱换了一只手，“没事，就一小段路，慢步锻炼。”
“真不用。”
“他在等你，对吗？”
“嗯？”
“我听到电话那头是男声。”
“……”
“你是在害怕吗？”
“……”
“你在怕什么？”
“……”
“怕他看见我吗？”
“不是。”
“那是怕我难过吗？”
步迟缓缓掀起眼，“你不难过吗？”
“不舍。但，不心痛。”本杰森随手拥着她，“可如果你不快乐，我会很心痛。”
“我知道了。”
“那……”本杰森往大门口瞟了一眼，“我送你？”
“好。”
但步迟没想到的是，彼此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辆车从后门缓缓驶出，那美妙的侧颜，让步迟总有想要活到101岁的冲动。那一刻，她的胸口开始缺氧，脑袋开始犯晕，费了好大劲才缓过来。
天知道，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把他五官的美妙组合，言行举止在脑里细细描摹了千遍万遍。天知道，她有多想抱着他肆无忌惮贪婪嗅着他身上的淡淡烟草味。可现在近在眼前，一切却只能忍。忍得她窒息，心痛，仿佛千万只蝼蚁啃噬一般。
逃。她想逃。可非要像只可怜的流浪猫一样吗？有那么一瞬间，她幻想在她转身那一刻，他会拉住她的手纳入怀中，轻语道，“流浪猫，跟我回家吧。”
她不想。也绝不。
于是，强装镇定淡然一笑，“莫总，近日可好？”
可连这么做的勇气也没有。
莫非尘看着老男人搂着步迟从他车窗前经过，眼里波澜不惊，暗地咬紧牙关，心里一片阴沉。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定定看向前方，等他们走过，一踩油门，从行人边呼啸而过，吓得对方惊魂未定，骂了一句，“撞死人了！开这么快！？”
莫非尘冷冷得瞥了眼后视镜，驶出了地下室。
他将车开得飞快，没多久就上了高速，HUD显示220码。他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只蚂蚁，而她就是那口热锅，他想爬出去，拼命地爬啊爬，眼看就要到头了，结果一阵冷风吹过，又硬生生摔回锅里。
那个男人搂着她！艹！这岂止是冷风？
步迟啊步迟，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我跟个疯子似的在这六环内一遍又一遍地绕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