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白马入江湖(楔子)
书名:凌风歌 作者:翏羽 本章字数:10759字 发布时间:2023-02-13

元末明初,赋税繁杂,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勘言,各地势力揭竿而起。

起义军朱元璋在击败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等其它南方起义军和南方大元势力后,开始北伐。在大将徐达、常遇春等的协助下,攻克通州,进逼大都。

元顺帝见大势已去,带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开健德门逃出大都,经居庸关仓惶北逃,至此之后大元势力退出中原,元人统治汉人的局面彻底结束。

是年,正月初四日,朱元璋于南京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大封诸将为公侯,儿孙赐封为王。

洪武三十一年,因太子朱标早逝,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改号建元,是为建文帝。

因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时把儿孙分封到各地做藩王,各自为政,少有管束,藩王势力日益膨胀,各生异心。

建文帝登基后与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等人决定削藩,并采取一系列削藩措施,与此同时,也在北平周围及城内部署兵力,又以防边为名,把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的护卫精兵调出塞外戍守,准备削除燕王。

燕王朱棣闻讯后,于建文元年起兵反抗,随后挥师南下,史称“靖难之役”。 

建文帝起用老将耿炳文统兵北伐,又派李景隆、铁铉等人阻击燕王,但建文帝年轻气盛,缺乏谋略,致使主力不断被歼,朱棣适时出击,运用策略,经几次大战消灭南军主力,最后乘胜进军,于建文四年攻下帝都应天 。

朱棣率军冲入皇宫,欲擒建文帝,谁知混乱中,宫里突起大火,一队人马至火光中冲出,那些人均黑巾蒙面,身份不明,却个个武功高强,为首之人肩负一具木匣,手中一柄长剑寒光逼人,犹如剑仙临世,神魔难挡,于乱军中席卷而出,逃匿无踪。

朱棣本以为是有武林中人趁乱掠夺宫中财宝,本不以为意,待搜罗整个宫廷后,却未找到建文帝,方知是被人趁混乱时暗中救走,心中大悔不已。

至此之后建文帝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同年,朱棣即位,改号永乐,是为明成祖。

朱棣进入南京后,大肆杀戮曾为朱允炆出谋划策及不肯降附的文臣武将,他心知朱允炆还在世间未死,便命郑和、萧千绝、胡濙等人四处打探建文帝下落,同时设立东缉事厂,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刑部、大理寺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东厂行事阴狠毒辣,被抓入其中之人,最后皆血衣裹身而出,是以江湖人称‘血衣楼’。

永乐二十一年

初夏

刚过端阳,永定河上龙舟伐过的涟漪层层叠叠,闪耀着晃眼波光,城中升起的炊烟中还飘有粽子的余香,在这个本是顺阳在上,祭祀缅怀的时节,却见一队肃颜冷容,甲胄裹身的兵马,步伐整齐,旗帜鲜明,浩浩荡荡直奔永定门而来。

带队之人乃是御林军统领夏侯杰,只见他面色肃穆,冷峻棱冽,骑一匹黄骠军马,手持长柄马刀,拖刀而行,行至城门时,举手一挥,手下军士罗列而立,撤队换防,从此闭门封城,起哨设卡,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皆不得自由出入。

自此,京师之地,九门闭合,全城戒严。

永定门德胜街上,矗立着一座大宅,门前一对雄狮,鄙临天下,横梁一块镀金匾额,银钩铁划,笔劲苍雄,上书‘凌将军府’乃金粉御笔,皇帝亲赐。

此宅正是镇守漠北边关十八重镇,一人立马,可抵万军,有‘大明第一骁将’之称的‘明威将军’凌烈府邸。

不过此时,这凌府大门紧闭,全府上下声息未闻,而这凌将军府门前的大街上,早已布满官兵,这处大宅,更是被围了个里外三层。

众将官神色凝重,刀出鞘、弓上弦,一片肃杀之气早已笼罩凌府上下,附近百姓那见过如此阵仗,均远远避了开去,遮了窗户,封了门帘,便是过路之人,也选择饶道而行,那敢进入街中半步。

稍时,街后一声号角响起,不远处缓缓行来一队人马,前队一十二人,皆持龙旗,中队虎贲禁军,鲜衣怒马,禁军之后乃一华罗伞盖,伞盖之下一方龙辇,龙辇之侧人人皆作过肩蟒袍,腰悬绣春刀,乃锦衣卫贴身侍卫,后队人马步伐统一,军容严整,却是宫中禁卫,人人眼露精光,杀气毕现,一个个皆是历经战场浴血,万中无一的好手,从疆场返京后,奉诏入宫为当今圣上尽护卫之职。

如此庞大阵势,一见便知是御驾而来。这龙辇至将军府门前停下,待宦官将轿帘拢起,才从辇内缓缓走下一人,那睥睨天下,俯视万生的气势除了当今永乐大帝,还能是谁?

朱棣刚一下辇,便有一将官踏步上前,禀道:“陛下,臣已将军令知晓御林军夏侯统领,让他持令封城,万不可走脱一人,好在那叛贼凌烈一家皆在府中,未生事端,还请陛下发落。”

朱棣面无表情,语气冷冽,道:“可都查探清楚?今日兴师动众,全城皆知,朕可不想再担那屠戮忠良的罪名了。”

那将官回禀道:“消息落实,证据确凿,微臣愿以性命担保。”

朱棣又问:“可曾劝降?”

那将官答道:“已试过,这凌烈顽固异常,誓死不降,如不硬闯,只怕.......”

他话未说完,便见朱棣袍袖一挥道:“朕想要活的。”

那将官见他动作,已明其意,拱手退下,随即吩咐军士,道:“撞门。”说完挥手一晃。

众军士早有准备,听得令下,二十余人抬着一具长约三丈的撞城锤,便向凌府大门冲去。

此刻凌烈府中,早已乱着一团,老弱妇孺皆掩面而泣。大厅之上,一黑一白两个中年男子相对而立,那黑衣男子叫道:“凌大哥,你当真不走么?”

那被唤着“凌大哥”的男子正是明威将军凌烈。

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威武,五官轮廓异常分明,便如斧凿刀刻一般,他听得屋外撞门声响,黯然一笑道:“冷兄弟,我不像你,你乃江湖浮萍,当可随波逐流,可我身居庙堂,扎根于此,你又叫我走到哪里去?”

那黑衣男子道:“你我兄弟联手,闯出京师,天下皆可去得,莫说这区区‘血衣楼’,便是朱棣老儿的性命,也是信手拈来,可你为何缩手缩脚,畏葸不前?”

凌烈望了望身后因惊惧而发抖的家眷仆人,叹道:“我若是走了,便是抛弃了她们,我走得了人,却将心留在此地,日后便是无主之躯一具,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听得屋外撞门之声越来越响,便从身后一丫鬟手中接过一幼小女童,对那黑衣男子道:“我凌烈无子,小女如烟乃是我最舍不得放下之人,她还年幼尚不晓事,又与秋儿有指腹为婚之约,不如冷兄弟帮我将她带出去吧,也不负为兄当日诺言!”

说完又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匕首,道:“此刀名曰‘藏锋’乃先帝亲赐,日后便当做是小女的嫁妆。”说完一并交付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接过那女童,只见她唇红齿白,两眼忽闪忽闪,不明就里的瞧着自己,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正局促不安的搓着衣角,楚楚神情煞是惹人爱怜。

想起她还在胎腹中时,凌烈曾对他言说:“你嫂子临产在即,她若是生个小子,便让他拜你为师,学你那一身惊世绝学,她若是生个女儿家,便跟弟妹学些琴棋书画,女红绣织,他日及若能与秋儿情投意合,说不定我俩兄弟还能成为亲家!”

此话犹如昨日之语,还在耳畔回响,没想到今日堂堂‘明威将军’却因一件陈年旧案,落得家破人亡!

想到此处,黑衣男子脸上淌过一滴清泪,哽咽道:“看那朱棣作为,铁定是要你做个交代,只是……只是看着这一屋妇孺,你真的忍的下心,下得去手么?”

凌烈双手反背,凄笑道:“我因私放走那人,朱棣对我恨之入骨,这才让血衣楼给我扣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你看他今日这阵势,他还会为我凌家留活口么?反正是都死,倒不如给她们一个爽快,至少比落入血衣楼,历尽千般酷刑,万般折磨而死,要痛快得多。”

那黑衣男子咬牙道:“不如我冲将出去,将那朱棣老儿擒了,挟持他杀一条血路出去!纵然他千军万马,我有‘寒霜’剑在手,谁能挡得住我!”说完紧握住身后剑柄,便要拔剑而出。

凌烈见他豪气干云,也知他为自己舍身的心意,忙摇头苦笑道:“冷兄弟武功高绝,一手剑法更是神鬼难挡,若要擒他,自是易如反掌,这点为兄倒是丝毫不会怀疑,只是无论私怨如何,面上他终究是君,而我是臣,以下犯上,终非为臣之道。再说先帝对我凌烈一家恩深似海,那日我送走他时,就已料到今日之事!我凌烈不怕死,我凌府一门老小自然也不怕死!”

他说到此处,突地长叹一声:“只是我凌烈一生,为大明鞠躬尽瘁,最后却被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真是让人心寒。哼!这血衣楼行事手段固然可恨,但我又岂能让他如愿?朱棣篡位之后不是一直心悬先帝的下落么?今日,那我便以这凌府一门四十余口人的血昭告天下,他不但还活着,他还活的好好的!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为他而死!我要让他成为朱棣心中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

黑衣男子见凌烈面色绝厉,心存死志,知他心意一旦决定,断然不会动摇,多劝无益,只得无奈轻叹道:“既然凌大哥心意已决,我也不须多说,大哥放心,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烟儿带出此地。”说完悄声蹲下,对那女童道:“烟儿乖,叔叔带你去找秋哥哥玩儿,好不好?”

那女童望望凌烈,又望望面前的黑衣男子,眼中似信非信,喃喃道:“你说的是凌秋哥哥吗?我真的可以去找他玩吗?”言语之中倒是对那凌秋哥哥颇有好感。

黑衣男子道:“自然是真的,你秋哥哥在家等你呢,我是他爹,又怎会骗你?不过此去路途甚远,你要先睡上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就找到秋哥哥啦。”

那女童顿时笑颜逐开,连忙望向凌烈,似在征求他同意,眼见凌烈点头应允,方知此事为真,顿时雀跃不已。

正在欢喜之时,却见面前这位大叔脸上有泪滴滑落,心头疑惑不解,只学着大人般轻轻用她的小小衣袖为他擦干,无奈那泪滴却是越擦越多。

黑衣男子连忙将她手掌按下,手指轻轻一点,便将那女童点昏睡过去,又脱下黑色外衣罩住她小小身体,反身背上,在胸口打个死结。

凌烈一拍那男子肩膀,道:“冷兄弟,你今日现身于我府上,日后只怕奔波流离,再也不能过安定日子,大哥临死还要拖累于你,真是对不住啊。”

那男子却不已为然,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道:“大哥且莫这般说,我今日便故意让他将我脸看清楚,日后他若敢找我,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便赚一个,如果来一群,那我可就赚多了。”

凌烈一听,顿时哈哈大笑道:“豪气干云,如此甚好,这才是我冷兄弟该有的样子嘛。”说完便对那男子抱拳俯身一揖:“兄弟,该上路了。”话声一落,随即抽出刀来,身如后堂,片刻之后,整个府上,再也不闻任何声响。

那丫鬟见他闪身出来之时,已是满身血污,直吓得瑟瑟发抖,黑衣男子不忍再看,正要转过头去,谁知凌烈刚举刀而起,那丫鬟已是全身萎靡,随即瘫倒在地人事不省,原来她心中早已恐惧万分,此时见那刀上鲜血淋漓,正顺着刀尖滴滴下坠,绝望之下,就此吓得晕死过去。

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尘灰飞扬,大门已被撞开,瞬间院中空地,已是挤满官兵。

凌烈持刀当前,狂笑一声,道:“兄弟,让我最后再送你一程。”话音一落,踏步而起,径直冲入人群,刀锋起处,皆不可挡。

那一众官兵虽是朝廷精锐之师,但素闻‘明威将军’威名,又怎敢和他相敌,但见他刀光霍霍,身形过处,兵众不闪即退,刀前皆无一合之人。

便在此时,官兵中走出一人,正是刚才朱棣身前将官,只听他叫道:“叛贼凌烈,还不束手就擒,当真不顾你全府上下之人性命么?”

凌烈一见此人,非不答话,回身一刀避退官兵,抬手一掌直取那人,那将官见他如疯似魔,运足力道,接他一掌,只听“轰”的一声,那将官被震退一丈之外,退却几步方才稳定身形,凌烈一击得手,随即嘿嘿大笑:“嘿嘿,萧老狗,枉你还敢自称‘大内第一高手’?功力也不过尔尔。从今日起你便改名吧,别叫萧千绝了,叫萧开河吧,这样才符合你欺世盗名,信口开河的本性!哈哈哈……”

想这萧千绝本有皇命在身,要留活口,故而未出全力,这才被凌烈震退数步,没想他得寸进尺,开口便是一通辱骂,顿时恼羞成怒,心头火起,大喝道:“弓弩手,准备,切莫让他逃了。”顿时一阵弦紧之声。

凌烈豪无惧意,回身对黑衣男子叫道:“兄弟,大哥只能送你到这里啦。”说完腾空而起,掠过众人,直扑街中朱棣龙辇。

萧千绝见他去势甚急,怎能让他惊了圣驾?急忙迎身相阻,突觉眼前白光一闪,听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把朴刀,正是凌烈手中之刀,被他脱手掷出。

那刀虽来的平平稳稳,豪无花俏,却隐挟雷霆之势,有泰山压体之感,刀未及身,刀气已丝丝入骨,让人遍体生寒。

凌烈军中浴血二十余载,从一介马前卒做到威震边塞的‘明威将军’,功力如何自不必说,此刀又乃是他全力一击,若要挡下,便是放眼天下,只怕也无几人能有把握做到!

萧千绝自是识得厉害,眼见刀已袭至面门,接不能接,挡不能挡,唯有避其锋芒,闪身躲过。

只见他脚步一错,身子微斜,横飘三丈,虽躲过正面一击,却依旧被刀风带的一转,袖口一道刀痕赫然在目,甚是狼狈!

只是被这刀锋如此一阻,还怎能分身他顾,再拦下凌烈?

凌烈一招奏效,逼的萧千绝自顾不暇,实乃声东击西。他刀锋脱手之际,人已如离弦之箭,掠过墙头,直扑向朱棣龙辇!

萧千绝见他身形急扑,所向之地正是圣驾所在,只道他垂死挣扎,想挟持圣上,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一旦惊扰圣驾,还怎生得了?虽说有锦衣卫在侧,但凌烈武功之高,岂是一般侍卫能抵御得住?若圣上有一丝闪失,自己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想到此处,那还管什么皇命,留什么活口?连忙高声叫道:“放箭,放箭。”

那知凌烈身在空中,突然回身折转,回头向黑衣男子微微一笑,不避不闪,双手微扬,身前空门大开,任由利箭及身,只听“噗噗噗”之声不绝余耳,瞬间万箭穿心而过,待他落地之时,众官兵连忙上前团团围住,只见他满身箭簇,血流不尽,已然气绝当场!

众官兵怎知凌烈是故意求死!眼见瞬息之间,这位名响漠北的一代名将就此撒手人寰!均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便连萧千绝也被这突生的变故,惊愣当场!

那黑衣男子早知凌烈心存死志,任万箭穿心实乃故意为之,也不出手相阻,反手一拍背上女童,轻声道:“你爹以死尽忠,已然送完我们最后一程,那我们也该走啦。”说完凌空踏步,便如飞鸟翔云般越上屋顶,往西窜出。

萧千绝出神之际,只觉眼角余光处黑影一闪,顿时回过神来,这凌烈故意寻死,乃是吸引众人注意,想要给那人脱身创造机会,现在见他要走,连忙叫道:“不可放走一人,给我射下来!”顿时弓弩之声再起,万箭齐发而至。

那男子眼见满天箭影及身而来,豪无惧意,俯身向下,双手齐出,或拿或捏,或避或闪,一排箭矢过后,却见他毫发未伤。

萧千绝见伤不了他,回手一招道:“来人,截下来!”话音未落,身后“嗖嗖嗖......”窜出几人,作厂卫打扮,刀剑出鞘,便往屋顶掠去,看那步伐身形,皆是宫中高手。

几人窜至半空,突闻那人一声冷哼:“既然要留,那我便留下来让你瞧个清楚!”说完只听“呛啷”一声,那男子背后‘寒霜’剑终于出鞘。

只见空中一道寒光突起,如银光落刃,似飞霜横洒,将天地撕开一个闪亮口子!众人只觉一道寒气扑面而至,连呼吸都变得一窒,剑气过处,热血漫天而下,待寒光归鞘,那几名厂卫突然中道坠落,倒栽而下,已是身首异处!

不过眨眼功夫,几名一等一的高手就在一招之下送了性命,这等剑法,别说亲眼所见,简直闻所未闻。

萧千绝也从未听说江湖上有这等厉害人物,见他刚才那能破碎虚空的一剑,自忖也无把握能接得下,何况还只是一招!他若要硬闯,就凭这些朝廷禁卫,谁能挡的住他?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生惧,忙高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和这凌府是何关系?”

黑衣男子剑眉一扬,冷声道:“你便是‘萧氏三雄’之一的萧千绝?”

萧千绝号称‘大内第一高手’,尤善使掌法,年幼时萧家三兄弟各拜名师,二弟萧一凡对剑法有独到天赋,三弟萧铁手一身横练硬功,一对鹰爪独步江湖。只可惜两位兄弟无心仕途,三兄弟各奔前程,是以‘萧氏三雄’这名号,近年来也少有人提及!

只是没想眼前这人居然还知道自己早年间的名头,心中虽诧异,但仍答到:“不错,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不待他说完,便冷哼一声道:“你不认得我,但你主子认得我,今日你既然不想让我走,那我便去会会他!”

萧千绝眉头一皱,要知他的主子可是当今圣上,反观此人年岁四旬上下,不知他和当今圣上有何过往,方能有如此口气?只是就算你武功高绝,但也太过放肆,天子圣驾,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眼见那男子从房顶跃起,凌空踏步,便往街中而去,还真是圣驾所在,不由怒道:“放肆,组箭阵,拦下来!”

身后禁卫都是训练有素之士,听得将令,立马张弓搭箭,交相而立,面对四方,在街旁形成一道箭网,这不比刚才正面相对,那男子现在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如要强行掠过,必然四面受敌,到时只怕会和凌烈一样,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这阵法正是宫中对付那些轻功卓绝的刺客而设,今日用在此处,最合适不过。

果然,黑衣男子身在空中,眼见箭网已成,也不硬闯,只见他半空中双掌齐出,卷起一道罡风倾泻而下,劲风过处,顿时人仰马翻,阵不成阵!

萧千绝见他身手不知比凌烈高出几倍,心生惧意,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有朱棣龙辇在旁,怎能萎缩不前?只得硬起头皮叫道:“阁下好掌法,我来会会你。”说完冲天而起,凝劲与掌,奋起掌力,一掌便往那男子胸前罩去。

那男子不缓不急,见他掌到身前,一掌随意拍出,二掌相交,只听“砰”一声响,萧千绝便觉一股大力迎面击来,似撞在浑厚铁板之上,掌力瞬间倒灌而回,身子顿如风中残叶,倒飞回去,正好落在朱棣龙辇之下,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众人怎知胜负分的如此之快?宫中第一高手居然被人轻描淡写的一掌打成重伤,掌力如此强悍,功力这般深厚,简直骇人听闻!

黑衣男子击退萧千绝,又踏步上前,身如轻烟,飘然落在龙辇之旁,众官兵只道他要行刺,齐喝“护驾”便一拥而上,禁军在前,近卫在中,锦衣卫在后,层层叠叠将身体挡在朱棣身前,同时抽刀在手,形成一堵刀墙,里外三层,将朱棣护在中央。

其余兵众自然不敢懈慢,迅速合围而来,一时刀枪剑戟纷纷向那男子身上招呼,似要将他剁为肉泥。

黑衣男子对此却似视若无睹,狂喝一声“休要挡我!”反手一探,随即一道寒光乍现,‘寒霜’剑再次出鞘!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一朵剑花绽放开来,如白驹过隙,如萤光流转,如紧裹身前的匹练,随着男子侧身一转,剑气扫过,众人顿感手中一轻,耳中“叮叮铛铛”络绎不绝,手中兵刃皆断为两截,落满一地!

眼见男子利剑无敌,一步一步靠近刀墙,众人都是朝廷死士,自然不能让他就此冲将过去,虽然失了兵刃,赤手空拳也要阻他一阻!

正要和身扑上,这时只听一声“退下”!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清晰入耳!那刀墙中缓缓让出一条路来,走出一个方头阔脸,威武高大的老人,看那种俯视众生的王者霸气,正是当今天下人人跪拜的皇帝陛下朱棣!

他走出刀墙站定,看了看男子手中长剑,叹息一声:“寒霜剑?没想到纵横天下的冷将军,不但传了你一身好功夫,连这把剑也传了你,冷弦小子,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罢?”

他口呼面前这中年人为‘小子’,神色异常自然,到似从小唤到大的一般!那被称着冷弦的男子见他出来,随即利剑归鞘,冷声道:“这把剑,你倒是记得清楚!”

“哼!”朱棣轻哼一声道:“那是自然,这把‘寒霜’,父皇原本是赐予与朕的,没想到最后却赐给了你那愚忠的爹,真是可惜至极!”说完连连摇头。

冷弦听他话语中极其轻蔑,颇为不满,不由怒目冷对:“休要说他不是!”

朱棣非但不怒,还轻笑道:“愚忠之人而已,何必这般维护他?对了,他现在还好吧?这个天下,也只有他敢和朕叫嚣了,他若死了,朕又多添一丝寂寞!”

冷弦一听,面上不由浮现一抹嘲笑,回道:“他老人家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再活百岁也未可知,只怕你死了,他都还没死!”

他这一番话说的毫无顾忌,显然没将这位天子陛下放在眼中,要知朱棣乃九五至尊,若是常人敢这般说,只怕似方孝儒般十族也被灭了,那背后侍卫见他无礼之极,暴起大喝:“大胆”,就要出手擒人。

却见朱棣回手一摆,那侍卫顿时退下,这才道:“好,好,不愧是他带出的人,既敢这般和朕说话,真是好胆色!朕念在曾和你爹一起驰骋沙场开疆扩土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冷弦见他一国之君,却对自己如此忍让,或许真是看在旧日情份上,心头之火暂压下三分,但想起凌府上下所留的血,呛声道:“三年前我拜别父亲游历江湖之时,曾见过那人,他曾对我说‘孤早已没了再争天下的雄心,你日后游历江湖,若有缘再会于他,可让他放心,他做他的九五至尊,孤当孤的闲云野鹤,何必非要再见,弄一个君不君、臣不臣的笑话!’如此心胸,如此决然,何等的洒脱?没想到你今日为了知他行踪,既然活活逼死一个为大明鞠躬尽瘁的忠良之士,就算你坐了二十年的天下,你的心胸终究是不如他!”

朱棣眼望面前这个神色冷冽的男子,嘿嘿干笑一声,突又厉声道:“他和朕争天下?也要看争不争的过!成王败寇,自古如是!凌烈确是忠良之人,不过他忠的却不是朕,你说朕心胸不如他,但朕对他昔日的旧臣,只要是臣服于朕的,那个没加官进爵?对他颁布的政令也极力维护,朕不过是想最后见他一面罢了,可他这二十年来东躲西 藏,一直不愿见朕,还有你那老爹,一直护着他!你来告诉朕,朕如果不找他,他自己会现身一见吗?咳…咳……嗯…咳咳……”

朱棣越说越急,语气盛气凌人,只是年事已高,近日感染风寒,已不再复往日豪雄,一个不慎既被呛得干咳起来!

冷弦见他拘着身子,咳的弯下腰来,模样甚是难受,若非身后簇拥着他的万千官兵,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稍微魁梧一点的老人而已,心中瞬间一软。

他本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今日亲见凌府沥血,方知宫廷争斗的残酷,他不想这种无谓的流血再持续下去,这才闯来见他!

待朱棣稍缓,冷弦才道:“我不知你这些年来一直苦苦寻他,究竟所谓如何?但我知道,这些年因为你的固执,害死了不少忠良之士,你设立的东厂到处捕风捉影,追捕他的行踪,害的人人自危,你知道江湖上都将他们唤着什么?”

朱棣摇头道:“江湖上的称呼与朕有何干?不过经你一说,朕还真想听听。”

“江湖上都唤东厂为‘血衣楼’,但凡被追缉之人一入东厂狱牢,受尽严刑拷打,最后以血衣裹尸,是以得名!”

冷弦说完,忽哀声一叹,又道:“凌大哥宁可先杀家眷再以死相随,都不愿被东厂折磨,可见这‘血衣楼’的凶名。”

朱棣听他说完,心中一惊,问道:“你说凌府上下全部死了?他既然做的如此决绝?”

冷弦道:“你大可派人进去查验。这都是被你逼死的,这些年,你已逼的多少人家破人亡?这宗往事都已过二十年,难道你就不能就此放手么?”

朱棣恨声道:“哼!朕不放手?你叫朕如何放手,建文之事,乃朕心头之刺,朕一日不见他,便一日不放手!只是朕想不到,时至今日,尚有人对他忠烈至此。”说完微微一叹,哎了一声:“好你个凌烈啊,你真是人如其名,刚烈如斯!来人,拟旨!”

他一声唤,身后一文官急步而至,口中应道:“臣在!”乃是随行记事主薄官。

朱棣道:“凌烈固守漠北,以御外寇,乃大明铁壁铜墙,通敌之罪,实乃冤昭,今其以死明志,足见忠烈之心,敛其厚葬,入忠烈陵,封忠烈将军!”

冷弦听他拟完圣旨,心中感叹:一家四十余口,最后便换来一个忠烈将军的虚衔,这到底值不值得?

朱棣见他身后包袱似一幼童,不由问道:“你身后之人,可是他的子嗣?”

冷弦也不愿瞒他,回道:“凌大哥无子,只余下幼女一人,尚不晓事!受他嘱托扶养长大!”

朱棣道:“全府皆役,独留一人苟活,长大之后岂非痛苦万分,不如一起留下吧!”他话中之意便是要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冷弦怎不知他心头所想,冷声道:“忠人之事,当言行必果,即使舍命为之,也在所不惜。”他口气坚决,意为这小女孩儿,今日是护定了。

朱棣两眼定定的望着他,嘴角哼了一声,道:“朕若是不允呢?”

话音未落,只见冷弦微动,虚影一闪,众人还未做出反应,他人已和朱棣面门相对,一步之下既跨出这般距离,身法之妙,世上只怕已无第二人!

只见他与朱棣四目相对,沉声道:“你若不允,那今日这寒霜剑上所染之血,便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了!”

朱棣见他神情决然,有破釜沉舟之势,恨声道:“你敢威胁朕?”

冷弦不紧不慢道:“今日禁军营也闯了,圣驾也惊了,还出言不逊诅咒当今万岁爷,随便哪一条列出来都是死罪,何不再说几句狠话,也免失了气势!”

朱棣自然知道他说的并非狠话,此人性格高傲,像极他爹冷谦,想当年冷谦敢在自己十万大军的围堵下,强行掠走建文帝,那他今日自然也敢在这队禁军围堵下带走这女孩儿!再说,依他功力,莫说带走一小孩儿,便是将自己挟持也并非难事,权衡之下,只得道:“那你日后便对她称,她爹戎马一生,乃是死于疆场!切莫让她知晓真相,从此背上沉痛负担!”

冷弦见他嘴软,有骑虎难下之态,想着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忍闹得太僵,便道:“没想到你还存有一丝良善之心,我非是为凌大哥不平,他身在朝堂,君命难为,但你要他颠覆旧主,他唯有以死明志,我今日闯来见你,只想劝你别让这种事继续发生,那人既然不愿见你,你又何必执拗,放下吧!”

朱棣一声冷笑:“你如此大动干戈的闯营来见朕,便是想对朕说一句‘放下’?”

冷弦道:“他不愿见你,你也找不着他,不放下便只会平添无辜之人的鲜血,又何必一意孤行!”

朱棣鼻子一哼:“若朕偏要孤行呢?你是不是也要学你爹那般,用剑指着朕?实话告诉你,此事不容多说,便是你的‘寒霜剑’架在朕的脖子上又如何,你以为朕会怕?”

冷弦没想到他对此事之心如此坚决,只得道:“那便随你,只要我爹一日在他身边,你便休想找到他!”

他说完叹息一声,见朱棣沉默无话,摇了摇头便回身要走!

那一众侍卫不见朱棣应允,怎能让他轻易离去?顿时团团围住。

冷弦手搭剑柄,口中一哼:“难道还要让我再闯出去么?纵使你千军万马,又岂能挡我一人一剑。”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刚才都见过他的雷霆手段,是以无人敢对此质疑!

朱棣见他要走,怎好拦他?抬手轻轻一挥,众中闪向两旁,留出一条路来。

冷弦看也不看,大步行去,转眼无踪!纵使满街官兵,弓满弩急,又有谁敢上前阻他一步?

待冷弦走远,朱棣眉头一抬,道:“他已去得远了,起来吧。”

萧千绝此刻还躺在地上,听得朱棣发话,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擦干口中鲜血,倒头便拜道:“微臣护驾无能,罪该万死。”

朱棣见他沥血未干,面色苍白,说道:“你本不是他对手,这怪不得你,刚见你手指微弹,是何缘由?”

萧千绝扣头答道:“臣自知不敌,故不敢妄动,他刚才近身之时,臣已在他身上种下‘千里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臣也要把他找出来!”

朱棣点了点头:“你反应到是不慢!起来吧,此人功力高深莫测,只怕不弱于当年冷谦,哼,真是青出于蓝啊!你不要紧吧?”

萧千绝忙答道:“谢陛下关心,臣伤了肺腑,调养几日便可无事,只是开始时,臣没想到会是他。”

要知当年冷谦救驾建文帝时,他也亲眼目睹,万军丛中来去自如,那身神功,足以傲视天下,自己只怕练一辈子也犹有不及,所以方才顾及朱棣安危,在受伤之后,佯装不起,只待他图!

朱棣道:“朕也没想他会重现世间,他俩父子一生追随建文,身上必有线索!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千绝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微臣自知不敌,但微臣江湖上还有几个朋友,可让他们相助,他武功其高,强取不行便来智取,总能找出破绽!”

朱棣点了点头,转身走上龙辇,他面上镇定,内心波涛起伏,想起当年冷谦率人救驾建文,一人一剑可在十万大军中来去自如,这身武功,历历在心,现在想来依旧让人心悸。

今日冷弦闯营,和那时的冷谦何其相似,有这两人护着朱允炆,这一生可还能寻得到他?

虽已寻了二十年,却连他在何处都未可知,人生七十古来稀,而自己年过六旬,已没有多少时间再寻了,可他倒洒脱,还想劝朕放下,二十年了,这还放得下么?他越想越气,只觉此人不除,床榻之上便如悬了一枚利剑,何以安枕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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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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