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梦醒
仿佛做了一场散乱的梦，梦见车祸后凌乱的支离破碎，梦见雯清头顶耀眼洁白的婚纱，梦见雯洁突然面目狰狞的从床上爬起，胸口上还汩汩淌着鲜血，突然又变化成雯清的巧笑嫣然，俏皮的笑着问他‘你还愿意娶我吗？’，伸出手去，摸向她的脸，入手后却是一片冰凉。
洛羽想挣脱，却越挣越紧，狂乱中猛然醒来，手中抓着的却是雯清正为他擦脸的毛巾，只见她长舒口气，一脸关切的说：“你终于醒了，你晕倒了，起来喝口水吧。”说完递过来一杯水，还散发着微热的水汽。
洛羽翻身坐起，一把打翻水杯，和着陶瓷杯坠落后的碎片发出的声响，狂吼道：“你不是雯清，你是雯洁，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不需要你的可怜，为什么会这样？你把我的雯清还回来。”
他嘶吼般的怒叫，对着这个曾经深深爱护的人。
雯洁没有说话，低身下去，一片一片捡起散落的碎渣，四溅的水渍浸湿了淡黄的地板，像一朵炸开的花。
洛羽呜咽着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如果不是李响的出现，或许今后，甚至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知道你是雯洁，你告诉我，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雯洁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沉静如水，透露出淡淡的愁绪，她似乎早就预见了今日的结果，一字一字坚定而深情的说：“因为不光是姐姐爱你，我也爱上了你！”
她承认自己是雯洁的坦率，让洛羽始料不及，想起车祸后历经的一幕幕，他们共同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犹如雾里看花，亦真亦幻。
洛羽将脸埋入手掌，这一切发生的始料不及，没想到他对雯清的呵护怜惜，却是被雯洁所感受，他所爱的人其实已早离他而去，他有些恨雯洁，恨她霸占着自己对雯清的爱，恨她对自己的欺瞒，她一直用着雯清的身份，究竟是真的爱上他，还是否有其他目的？
雯清以前对他说‘我这个妹妹呢，要刁蛮些，又喜欢捉弄人，你今后可要习惯和她相处。”她对雯洁是那样的包容，想起她浅笑盈盈的脸庞，他心口一痛，像被一把带刺的尖刀插进去，还一个劲的扭曲翻转。
洛羽用手按压着胸口，不停的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雯洁又用毛巾开始擦拭地上的水迹，她的身形动作已和雯清毫无二致，轻软柔和中带着女人的妩媚。
她真的在渐渐改变，在一步一步向雯清靠拢，如果说开始的时候是假扮模仿，那么现在这种模仿已深入骨髓，这已不是模仿，而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使然。
她半蹲着辗去地上的水，披肩的长发洒落一地，她用手拢了拢，然后绾成一个简单的髻子。
洛羽想起雯清以前拢头发的样子，手指微曲，用无名指轻轻一钩，便压向耳后，随意而妩媚，禁不住泪雨滂沱。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就算是遇到挫折和失败，在最煎熬或孤独的时候，都未曾掉落一滴眼泪，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隐忍，但是这次，眼中盈满的水花终于决了堤。
雯洁收拾完之后便再未进屋，她知道洛羽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或许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才是最好的办法。
雯洁出去之后，洛羽失声痛哭，想着雯清再也回不来了，想着他和她的婚礼已成泡影，想着那株高高的松柏树成了她最后的归宿，在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驱使下，突然就有了想喝酒的冲动。
洛羽找到她以前留下的半瓶红酒，一口灌下，瞒口的辛辣顿时掩盖住了满腔的悲伤，胃中的火热瞬间遍布全身，心不再痛，而是辣辣的烧。
怪不得人们对这东西如此流连，他又是一口，想要止住不停滴落的泪，但却越喝泪水越多，越喝它也流得也越快，很快就淌成了河。
终于洛羽哭得累了，哭得精疲力尽，眼睛肿了，酒也干了，泪也干了，脑中一片昏昏沉沉，衬着被泪湿透的枕头，合着被麻痹的神经，倦倦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渐渐抬起疲惫的眼睑，看到周遭一片雪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戴着白色的帽。
突然感到手背上针刺的痛，吊瓶中的点滴像透明的泪，正一滴一滴涌入他的身体，浸透他的心。
护士说他酒精过敏，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步步艰难的背着他来到急诊室，洛羽知道那一定是雯洁，她有着和雯清一样瘦弱的肩膀，他能想像到她背着他这一百多斤的身体时的艰难，他想要爬起来，头中却一阵眩晕，接着是疼痛欲裂的难受，胸口“咚咚”直响。
护士连忙按住他，说：“你别乱动，你现在心跳过快，如果过激会心律失常，持续累及心脏有可能致其衰竭，很危险的。”
这时雯洁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个保温杯，她见洛羽醒了，却彷徨着不敢靠近，她怕他会将她的杯子再一次的打翻在地，最后只是静静的远远的坐在床尾的凳子上，像一只温顺而乖巧的猫。
待护士走后，雯洁才怯生生的说：“我给你煲了汤，你想喝的时候就喝点吧，我先去把昨天弄脏的衣服洗了。”出门时又提醒一声：“小心别洒了，很烫的。”
看着雯洁突然变的柔弱的身影，这和自己以前在医院照顾她的时候，何其的相似，不过那时候，他只以为她是雯清。
那次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明明看到的是雯洁的尸体，为什么又变成了雯清？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医院躺了两天后，洛羽已经慢慢的接受了她是雯洁的事实，虽然依旧掩饰不住心中的悲伤。
洛羽问雯洁：“当时我明明看到你的尸体，怎么会又是你姐姐，你告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雯洁告诉了洛羽事情的经过，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她也几度泣不成声。
雯洁说：“车祸发生的时候，并不是被撞下去的，而是被货车擦挂拖到路基外边才慢慢坠落山崖，那时安全气囊还没有打开，姐姐为了护着我，拼命的挡在我身前，护着我的头和身子，山崖上横生的树枝刺穿了挡风玻璃，也刺穿了她的身体，等到翻滚结束，她已是奄奄一息，我们就这样被压在车下，她就躺在我的怀中。”
雯洁说到这里，仍然心有余悸，用微微颤抖的手，擦了擦湿透的眼眶，继续道：“她胸口涌出了大片的鲜血，瞬间就浸湿我们两人的衣服，我被挤压在座位上，腿被卡住无法动弹，姐姐的头正好顶着我的下巴，我的手还能动，想要捂住她的胸口，却被她一把抓住，她说‘姐姐对不起你，今后就只有让你一个人照顾妈妈了，你要辛苦些，性格收敛些，别让她在操心了。’我想使劲的点头答应她，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姐姐说‘还有，我也没想过会抢你男朋友，虽然我很爱李响，但是我更爱你，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和你，才是我最亲爱的人，只要是你喜欢的，姐姐什么都会让给你。’我看着她扭曲的面孔异常痛苦，想让她轻松些，就玩笑般说‘我要是也喜欢洛羽呢？你也让给我么？’姐姐真的被我逗笑了，笑的一阵抽搐，笑得胸口的血奔涌得更快，她摘下我手中的指环，将她自己的带在我手上，我想挣脱，却因被血浸润的手指变得异常顺滑，反而被她轻松的戴上，她举起带着我指环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现在就让给你吧......他是个不错的人......替我好好的爱他！’”
洛羽听着雯洁的叙述，想象着雯清临死前的话语，心口痛如刀割，原来如此，后来的雯洁人事不省，并没有说自己是雯清，她还在昏迷，是自己指认的时候，因为看到了指环，才说死去的雯洁，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埋下的苦种。
雯洁又接着道：“看着她渐渐垂下的手，我奋力嘶吼‘我才不稀罕你的男朋友，我要男朋友也会自己找，你起来，你给我起来啊，你让我一个人怎么面对妈妈？’但是姐姐的手再也没有举起来过，我那时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我抱着姐姐想要从车里出来，但车门已经变形，怎么也打不开，身体也被变形的车架禁锢，轻轻动一下身体都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直到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才听到救护车传来的尖锐声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啊，接下来的事洛羽都知道了，雯洁在医院的那两个月，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雯清，都是他一口一个“雯清”的叫。
但后来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洛羽想起雯洁多出的一份保险，因为那次赔的钱，比他想象中大了好多，后来才知道是雯清多帮她买的一份意外险，莫非她是因为保险的事，才将自己的身份隐瞒？
洛羽问雯洁：“为什么后来你不承认你是雯洁？你有很多次可以解释的机会，为什么都不说起？是因为那份保险吗？”
雯洁擦干眼泪，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她说：“算是吧，那时妈妈的病已经有些严重，要为妈妈手术，我只好继续隐瞒，那笔钱对我很重要，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她说完望着洛羽笑了一下，脸上忽现柔情，又道：“另一个原因是，我那时真的已经爱上你了，当然在医院的时候是对你照顾的感激，你的不离不弃让我深受感慨，后来和你的朝夕相对，你还能如君子般坦荡，便知道你的品行是值得托付的人，姐姐没有看错你，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是个不错的人，替我好好的爱他’我不是要替她爱你，而是我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你，我为我的自私自责过，忏悔过，但又能怎么样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骗不了自己，爱就是爱。”
“我那时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会离我而去，我怕你会像李响一样，将我弃如敝履，我想从此就以姐姐的身份活下去，哪怕是活在一个谎言之中，我要变成她，我努力的收敛着性格中的放肆，改变着言行举止让自己变得尽量温婉端庄，我想和姐姐一样得到你的爱护，你的真心相待。”
雯洁说着，似乎想起那时情景，又接着道：“我本想假扮姐姐，用她的身份一直陪着你走下去，后来发现要改变自己的性格和习惯实在太难，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雯洁，我想释放自己的性格，但又害怕你接收不了，会讨厌我，会排斥我，便想出灵魂共生的事，用雯洁本来的样子接近你，我不知道你发现我是雯洁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我说我体内有两个人的灵魂，一次次的变换着身份试探，你以为我病了，人格分裂，叫嚷着要带我去看医生，我知道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你能感受到吗，那一夜缠绵时，在看你愤然离去后，我的心在滴血，你无法想象我当时心有多疼。”
说道这里，雯洁几度哽咽，只听她又道：“我想当初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这样就不用忍受着爱你又得不到你的折磨，那天我用姐姐的身份试探你的时候，问你对我有没有哪怕是一丝丝喜欢，如果你稍微点一下头，我便会承认自己就是雯洁，可惜你没有给我一丁点的机会，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对我没有半分兴趣，你爱的那个人依旧是姐姐，当你说出那句‘对我从来没有一丝的爱意’时，我就知道，我可能永远得不到你的心了。”
雯洁说到这里时已经情不自禁，嘴唇上咬出深深的血痕，洛羽没想到她对自己用情至深如此，但她从头至尾对雯清之死的隐瞒，让洛羽实在不知要用什么方式去原谅她。
雯洁继续道：“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要想留住你，我只能继续用姐姐的身份，继续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我像姐姐一样温婉贤淑，模仿着她的言行举止，现在的我和姐姐已经没有半分差别，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要变成姐姐留在你身旁，直到我们结婚，再会生一个小孩，一起呵护她慢慢成长，如果不是李响的出现，我就快成功了，只差一步而已。”
洛羽看她说到后面几句时，脸上又生出无限的憧憬，像正做着一个幸福而甜蜜的梦，只是现在梦醒了，他知道了她是雯洁，她爱不爱他，她都是雯洁。
雯洁又说道：“看着你一天天为我的消瘦，我比你更加难受，你认为我病了，那我便听你的意见去治病吧，我找到陈医生，他是李响的姑父，他曾看过我的演出，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李响和我跟姐姐的事情，我请求他帮我，他同意了，其实他给我开的药，都是些维生素，反而给你开的药，才是帮助你睡眠的，而为我做心理辅导的陆芸医生是他的学生，她是真的在为我治疗，我要变成姐姐，不止是言行举止，还要放弃我的性格，放弃我的本心，只有让我自己相信自己是雯清，那我才能真正的变成雯清，所以她在治疗时，便往我潜意识里灌输，我和雯清其实就是一个人，她做到了，她成功的改变了我的性格，现在我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已经和姐姐变得一模一样，差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这次身份证办下来后，上面录着我的指纹，有我所有的信息，现在连名字也不差了，我就是真真正正的吴雯清，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发现了。”
原来这都是她设下的安排，一步一步引导着自己接受她现在的身份，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她妈妈也分辨不出来她们两姐妹，相信她是雯洁，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雯洁，毕竟这个世界上，那会有分不清自己孩子的母亲？
最后蒙在鼓里人，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怪不得陆医生最后告诉他说：“或许你该谈一场新的恋爱了。”原来还有着这样一层深意。
想起雯洁做这些的初衷，却是因为对自己的爱，洛羽知道她或许做得不对，但也无法提起对她的恨意。
正如她说的一样，她就快成功了，她已经是完完全全的雯清了，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放弃了自己的性格，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宁愿此生都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下，也要一往无前，至死不渝。
这是什么样的爱啊？她的前世有怎样的际遇，怎样的因缘，才会造就她今生这样的一个女子？
洛羽想不明白也不想再追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