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音提着水桶跟进了屋里。
她将水舀进铜盆里,浸湿了布巾又拧到半干,双手递给他。
上官烨一言不发地净手洁面,将布巾递还她时,他望着她微红的眼眶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悄悄叹了口气。
“回到汴京之后你有何打算?”
“大人,您能留我在身边当差吗?我虽不才,但也博览群书,涉猎广泛,我父亲于杂学上颇有造诣,也传授教导了我很多。
我虽比不上您手下的人能干,但我是女子,对女子的事情更加熟悉,男女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有区别,若有案件牵涉女子,我或可略尽绵力。”
方清音听他主动问起,抿了抿唇,望着他言辞恳切地努力推销自己,说完她福身一拜,等着他的决定。
“你想进皇城司当差?”
上官烨再次惊讶,她果然每每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大人,我只求能跟在您身边,侍奉左右。您去皇城司办公时,我可以着男装扮成小厮侍奉茶水,不会引人注意的。”
大雍虽然民风开放,商户家的女子也可以开店做买卖。
但除了宫中女官,各衙门都没有女子任职的先例。
方清音心里没底,说的也很隐晦,扑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无声地祈求。
“你父亲的案子我自会调查,你不必跟去皇城司,这案子背后牵涉甚广,也不是你该碰的。你回京后不如暂住在你舅舅家,你是徐府的表小姐,不必如此。”
上官烨别开了眼,他受不住她用祈求的目光盯着自己,更何况她说的跟在自己身边让他很是心动。
但她本是大家闺秀,他不忍她以侍女小厮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那传出去会影响她的声誉。
而且就她这样的品貌,女扮男装又怎能瞒过皇城司那些人?
“大人,我不想去徐府,您在清欢阁救下我时,我就说了愿奉大人为主。我虽是女子,但也一诺千金。请大人不要赶我走,您把我当侍女小厮都可以,我也精通茶艺,您留下我不会无用的。”
方清音想的却是与上官烨截然不同,为了留下,她福身又拜了一下,甚至把上官烨爱喝茶的事都拿来当做推销自己的理由了。
“你为何一定要留下?”
上官烨心中微动,不由生出一些他都不明白的期待来,他盯着她,幽幽启唇。
“大人,我想跟您一起探查这件案子。毁堤,陷害朝廷四品大员,坑害了数百条人命,这背后的黑幕有多深可见一斑。
另外,我是在柳庄驿站被掳走的,是何人能在官驿中下手掳人,又为何将我卖至扬州的青楼?
若不是我有幸得遇大人,此后余生必是生不如死。这个人与我父亲的案子有无关联,她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我,我想亲自探查清楚。”
方清音虽心中悲愤,但面对他却是敛了怒意,言辞颇为平静。
“对于掳人者,你有何想法?”
上官烨心中有些痛,既是因为她满腹心思想的都是案子和她那个长明哥哥,根本没有半分自己的影子,也因为心疼她的遭遇。
“我觉得背后之人是冲我来的,若是冲我父亲,他已经背负罪名被夺职流放,还要害他也该是杀人灭口,将我一家三口全部诛杀斩草除根。
对方掳了我却不杀,而是卖入青楼,这样折辱人的手段更像女子所为。只是我以往甚少出府交际,实在不知得罪了哪位身居高位的女子。”
上官烨轻蹙眉头,怜惜地瞟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他没说话,转身往梳妆台走去。
方清音见状忙跟上他,见他拿起了梳子,她一伸手从他手上接过来,捧着他的长发轻轻梳起来。
“大人,我来。”
上官烨有一瞬的愣神,她的嗓音柔柔的,自发顶飘入耳中,她捧着自己的头发动作很虔诚,手腕挥动间有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周身。
那香味不像寻常香粉,似有若无又让他无法忽略,他那夜在温泉中就闻到了,她泡在水中香味都未消散,似是她的体香。
上官烨想到那夜在温泉中的事,身子不由僵硬起来,耳朵也发起热来。
他正神思恍惚,忽然被她扯痛了头发,不由轻呲了一声。
“大人,对不起,我轻点。”
方清音以往梳头都有婢女伺候,这两日离了杨府虽然得自己梳头,但她的手并不熟练,也经常扯痛自己。
她没梳过男子的发髻,刚才已经万分小心了,没想到还是扯痛他了。
她偷偷自铜镜里窥了一下上官烨的脸色,见他蹙着眉,低头瞄到他耳朵都泛红了,以为自己又惹他生气了,慌忙道歉,生怕他嫌她手笨要赶她走。
上官烨的旖旎心思被她打断,有些尴尬,见她手脚笨拙,他不耐再与她靠这么近,挥了挥手打发她退下,他握着自己的头发手脚麻利地束好了发髻,插上了青玉簪。
方清音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尴尬,总觉得他是在影射自己太笨,连侍女的活都做不好还要厚着脸皮留在他身边。
她捏了捏手心,忐忑地等着上官烨发落。
上官烨却没理她,束好了发就径直起身自衣架上取下腰带。
方清音默默看着他,那牛皮制成的革带被他束在腰间,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那抹慵懒荡然无存,他不怒自威的气势自他腰间的金扣发散开来,让人不敢直视。
上官烨穿戴整齐,张鸿也端着早膳敲门而入了。
他早上准备去给上官烨打热水时见方清音已经提着水桶进屋了,就直接去取早膳了。
张鸿放下托盘就退出去了。
方清音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办,上官烨开口唤她:“过来。”
上官烨抬手指了下凳子,两人静静用完了早膳。
出了客栈,车夫驾着马车,张鸿牵着三匹马已经等在门外了。
上官烨翻身上了马,张鸿牵着一匹马将缰绳递给方清音,她顺了顺马鬃,踩着脚蹬身子轻盈地一翻也坐上了马背。
张鸿见她动作熟练并不需要人帮助,这才上了自己的马。
上官烨看了她一眼,拨转马头,一挥鞭率先奔了出去。
方清音忙一夹马肚追在后面。
县城内渐有行人,不宜策马奔腾,待出了城门,一行人才加速往汴京而去。
马车渐渐被他们甩在了身后,直至看不见了。
清风拂过面庞,方清音感到了一丝快意,她好久没有这么纵马奔腾了。
方清音的骑术是爹爹教的,因为爹娘膝下只有她一个独女,教养她时爹娘都想把毕生所学教给她。
娘亲教她琴艺女红,爹爹教她读书骑马,甚至在她对机关之术感兴趣后,爹爹也会教她这些杂学。
爹娘从不会以女儿家就该怎么样来约束她,只要是她想学的,爹娘都支持她,她不喜宴会交际,爹娘也由着她。
方清音忆起往事,心中既酸涩又幸福。
跑了一个多时辰,方清音就感到大腿内侧磨得有些疼了。
她虽然骑术不错,但以往也没骑过这么久的马,而且这郊野山路也没有马场平整,坐在马背上总是颠簸了些,马鞍时常会磨到她的腿。
不过她也只能咬牙忍住,上官烨不停下休息,她也不敢多生事端。
一路疾行,直到晌午,上官烨放慢了马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