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店的全称叫“美梦婚纱摄影”,老板是一位四十左右的时髦女性,自我介绍说名叫艾丽。
我们把一张杨锦程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让她辨认一下是否认识此人,艾丽拿起照片一看,当下便肯定道:“这不是杨锦程吗,怎么会不认识呢?”
沈焕峰问:“听您的口气,似乎跟这个杨锦程很熟啊,怎么,一直有交往吗?”
艾丽道:“那倒也不是,刚认识不久,她十一月八号那天来我们店里买过婚纱,还是我亲自接待的呢。”
“哦?你是说十一月八号那天,杨锦程来你店买过婚纱?”
“对啊,电脑上有购买记录,票据也有,你等着,我出示给你看。”
随后,艾丽便将她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到柜台上,指着一行交易记录给沈、杜二人看,同时,她也从柜台的抽屉里,找出了十一月八号那天的交易票据。
“你们看,写得明明白白的,”艾丽接着说道,“蕾 丝蝴蝶结奶白色复古婚纱,价格是八千八百元。”
“店里有监控吗?”沈焕峰问。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说的?监控有,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我给你找。”
很快,婚纱店十一月八号有关杨锦程的监控视频也被找了出来。
视频显示,杨锦程是下午下班后,大概六点一刻左右进店的,接待她的人就是艾丽。两人在一楼的柜台前,聊了大约十分钟。
据艾丽所讲,那十分钟是杨锦程在介绍她的购买意向,大概是想买一件白色的,蕾 丝的,端庄大气,带点古典情调的那一路的婚纱。于是,艾丽就带她上二楼去看,半小时后下来的,在一楼的柜台结的账。
沈焕峰看完了视频,查过了票据,问艾丽道:“请您仔细回忆一下,当时这个杨锦程的状态如何?”
艾丽道:“说到状态嘛,她好像情绪不是很高,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不像是平时来店里买婚纱,租婚纱的那些客人。您也知道,但凡来我店里买婚纱,租婚纱的客人,那都是喜事临门,精神爽朗的。大多数客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情绪高昂的。唯独这个杨锦程,心灰意冷的,好像刚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我向她推荐了好几款婚纱,报了好几次价格,她也无动于衷,很麻木。”
“那她有没有说买婚纱的目的是什么?比如是用来结婚啊,拍照啊什么的。”
“她没说啊,我也没问,我看她这个兴致不高,状态不好,脾气有点怪,也就没了问东问西的兴趣,反正她付钱,我交货就是了。”
沈焕峰叹了口气,对艾丽道:“可以了,有必要的话,我们会再来的。我们这就回去了。”
“好,您慢走。”
出了婚纱店,杜健朋十分肯定地对沈焕峰说:“看来杨锦程的失踪并非偶然事件,而是她谋划已久的一次计划内的行动。”
沈焕峰自言自语道:“买婚纱,穿婚纱,凌晨开车,不知去向……不好,有危险。”
“有危险?什么危险”杜健朋还没反应过来。
“杨锦程有自杀的苗头。走,再去人民医院,调查一下杨锦程近期有无情感方面的打击或挫折。”
“为什么一定是情感方面的打击或挫折?”
“当然,打击或挫折也有可能来自家庭方面,事业方面,生活方面,或其他方面,但从她穿着精挑细选的婚纱,凌晨离奇出走,这一反常行为来看,情感上的挫折或打击最有可能。”
就这样,两位警察又来到人民医院,找到了孙红霞主任,向她叙述了新发现的线索,并向她打听有关杨锦程的“情史”。
孙红霞支支吾吾地,似乎有难言之隐。
沈焕峰道:“孙主任不要再犹豫了,事关人命,非同儿戏,您有什么说什么吧,这才是对杨锦程医生真正负责,如果隐瞒不报,影响了杨锦程失踪案的告破,那就辜负了杨锦程医生了。”
孙红霞道:“也不是不能说,反正这种事吧,这年头本来就层出不穷,何况杨锦程医生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就直说吧,杨锦程到底有什么独特的感情经历?”
“杨医生当年在北京求学时,有过一个男朋友,也就是我们东昌市的名医韩学涛。
后来是因为韩学涛父亲的反对,两人被迫分的手,韩学涛就从北京回来,娶了中医院的医生裴忆如,杨医生自已也嫁给了一个企业家,就这样,两人匆匆结束了这段苦涩的恋情,各自成家。
但没过多久,两人又旧情复燃,杨锦程医生为了爱情,毅然离婚,南下东昌,一方面算是大材小用,从北京的大医院出来,进入我们东昌市人民医院工作,一方面又在东部一品与韩学涛同居了。
这事本来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嘛,我们新来的余颖医生,她家就在东部一品小区,没来医院时,余颖就在小区内经常看到过杨锦程和韩学涛勾肩搭背,出双入对,当时她也没在意,后来应聘到我们医院实习工作,慢慢认识,了解了杨锦程医生之后,她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小区内常常看到的那对男女,就是杨锦程与韩学涛。
而余颖也知道韩学涛已婚,因此,杨锦程医生与韩学涛之间的非正常关系,就更加令她津津乐道了。余颖年轻,看起来内向,斯斯文文的,背地里跟妇产科的几个女同事在一起时,嘴巴比机关枪还快,她就这么的把韩学涛和杨锦程医生之间的事,添油加醋地在科室里说开了。
这事传到我耳朵里后,我就找杨锦程谈话,杨锦程也不瞒我,与我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并保证韩学涛会离婚的,离婚后会正大光明娶她的,这种姘居的现象是暂时的,等等。
反正我让她行事谨慎小心一点,尽量等韩学涛真正离婚后,再与他走到一起,否则一旦传开,对医院不利,对自已不利。
她倒也接受,就保证说会与韩学涛减少联系,等韩学涛正式离婚了再说。哪里想到韩学涛这婚还没离呢,却因为药物中毒,死了。这事想必您也听说过吧?”
沈焕峰道:“听说过,也亲自见证过,韩学涛是想写一本书,有关亲尝中药,亲历药物反应,亲身感受药物效果,这么一本有实践意义的书,没想到在亲尝一种有毒中药的过程中,出现意外,中毒身死。”
孙主任道:“对,就是这么回事,这事对别人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谈资,但对杨锦程医生来讲,那就是天塌地陷了。
韩学涛是杨锦程的初恋,是她唯一深爱过的男人,为了韩学涛,她不惜离婚,不惜放弃大好前程,离开大都市,来到东昌人民医院,眼看着韩学涛马上就要跟他的原配离婚,与她结婚,没想到人却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了。”
“当时韩学涛确实是马上要跟原配离婚了是吗?”
“这个具体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杨锦程跟我是这么说的,说韩学涛已经亲自跟原配提出离婚了。原配也答应了,韩学涛给了原配湖茵小区的一套房子,原配说等那套房子配齐了电器家具,就立马走人等等。结果韩学涛偏偏就在那几天做起亲尝中药的实验来,婚还没离成,人就死了。
韩学涛的死讯一传出,杨锦程医生当时就垮了,天天以泪洗面,上班都没法上,动不动情绪崩溃,把病人吓着,我们被病人投诉多了,就劝杨医生暂时离开岗位,在家静养一段时间再来。她也这样做了,在东部一品呆了一个月,情绪稳定点了才重新到位的,但我看这状态还是够呛,时好时坏吧,反正跟刚来东昌那会儿比,那就是天上地下了。
我听余颖她们说啊,杨医生不能看到病人的名字中有带韩字,学字,涛字的,如果说病人的名字中,有谁带这三个字的,她情绪一上来,说哭就哭,说叫就叫,定时炸弹一样,还是会把病人吓到,我为此出面向病人解释过好几回,说杨医生家庭出了点状况,情绪不佳,望理解,原谅。
其实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觉得杨医生的失踪会不会跟韩学涛的死有关,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去哪儿殉情了。当然,我也只是想想,算不得数,你们别当真啊。”
沈焕峰道:“您提供的线索十分重要,您的推测也与我不谋而合。不瞒您说,从杨锦程在韩学涛死后的各种反应来看,再结合她失踪前后的异常表现,我认为她殉情的可能性非常大。估计是韩学涛死后,她的精神意志就被摧毁了。医院里还算正常的状态,也不过是她的伪装。婚纱店买婚纱时,那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杜健朋道:“队长认为杨锦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殉情呢?”
“当然,现在也不过是猜测。总之,假设杨锦程因为韩学涛之死而倍受打击,万念俱灭之下决定殉情吧,那么她最有可能的殉情方式估计是跳海自杀。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方才,我们在进入杨锦程房间进行搜查时,发现她的床头摆着一张相片,这张相片是她手牵手与韩学涛在海边拍的,那海便是东昌的马蹄湾海域。
我是这样认为的,既然杨锦程会把这张相片摆在床头,夜夜相伴入眠,可见这张照片,以及照片中的地点,拍照那天发生过的事,对她来说,都是最可珍贵的回忆。因此,我觉得马蹄湾海域对杨锦程来说分量极重,如果她要殉情,有可能会去那里。当然,推测也仅仅是推测,真假还不知道,去看一看,调查调查总是可以的。”
杜健朋道:“这样说来,我们接下来是要去马蹄湾海域了?”
“是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在正式开车前往马蹄湾海域之前,沈焕峰又调出路面监控,进一步追踪了杨锦程十一号凌晨开车出小区后的去向。根据路面的高清监控显示,杨锦程确实一路往马蹄湾海域方向行驶,这就进一步佐证了沈焕峰当初的判断。
于是,他与杜健朋两人再无犹豫,发动汽车直往马蹄湾海域而去。
从东昌市区出发到马蹄湾海域,驱车得一个小时,实际上,车子走了四十分钟后,沿途几乎就不见人家了。零星的几个村子,都稀稀疏疏的,一种萧索荒凉之感,扑面而来。
即便到了海域附近,也没见什么人,时近寒冬,玩沙,玩水,游泳,日光浴的游客,一扫而空,沈焕峰和杜健朋在海域外围的一片空地上停车,下车,举目往海域一望,并没什么发现,无车,无人,沙滩上也没留下任何印迹,包括车轮印,或是鞋印,脚印。
此时,一无所获的沈焕峰,把目光投向了右边远处的一面悬崖。这面悬崖高高耸立于海域的上方,虽然说不上“壁立千仞”吧,但“鹤立鸡群”的感觉还是有的。
“走,去崖上看看。”沈焕峰对杜健朋说。
杜健朋道:“去崖上的话得绕路了。”
“绕路就绕路,这处悬崖临着大海,像跳台一样伸入到水中,十分可疑。”
两人说走就走,慢跑着绕到悬崖底下,此时再抬头往上方一看,便见一辆黑色轿车孤零零停在悬崖上端。
沈焕峰和杜健朋不禁面面相觑,赶紧加快脚步往车边跑去。
慢慢地,车身看得清楚了,车牌看得清楚了,沈焕峰惊道:“果然是杨锦程的车。”
然而走近一看,车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人,也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干净。这车就停在离悬崖尖不足五米的地方,可以说,杨锦程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
杜健朋叹道:“十一号凌晨,杨锦程穿着新买的婚纱,开车出门,想必是来这里跳海殉情了。”
沈焕峰道:“十有八九是这样。”
“接下来该怎么做?”
“跟东昌市的海警部队取得联系,让他们派出人手,在附近海域搜索,打捞杨锦程的尸体。最近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尸体估计会近几天浮出海面,当然,如果被海鱼海兽吞食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天回去后,沈焕峰向局长汇报了杨锦程失踪案的相关情况,局长认同沈焕峰的侦查与判断,随后便与海警部队有关领导取得联系,请求他们支援。
海警部队派出三艘巡逻艇在相关海域进行搜索,打捞业务,但连续五天都一无所获。
虽然杨锦程的尸体没有被最后发现,但由于整个失踪案的证据链严丝合缝,毫无疑义,于是,警方还是以杨锦程殉情跳海自杀来定案了,杨锦程的亲友也认可这样的结论,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然而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又是错的了,因为裴忆如已经明确承认杨锦程是她所杀了,这让沈焕峰在感到兴奋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泄气。
兴奋是因为杨锦程案的真凶终于落网了,泄气是因为他当初自信满满的判断,看来还是失误了。原来自已并非是什么神探啊,只是现实生活中一个兢兢业业,努力尽到自已本分的平凡的公安干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