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上游河道有七八丈宽，在这一处有一个急弯，过了这个弯河道收窄了一半。
在李家村还很平静的河水到了此处也突然湍急起来。
方清音以前从未出过汴京，不曾亲眼见过山川峻秀、河流奔腾，她对汴京以外的认知都来自于书卷和爹爹的讲述。
如今置身于此，目睹水花拍打着堤岸，听着激荡的水流声，不由心生对大自然的敬畏。
“大人，此处水流湍急，确实是易发决口的地方。”
方清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着，直到听到张鸿的声音才发现上官烨已经下车了，她忙敛了心思，侧耳听他们说话。
上官烨没有说话，他知道事情过去已久，现在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在此地了。
他之前被事情绊在了京城，没能及时出京探查，不过在京城多留的那一阵让他无意中截获了一封密信，所以他才会冒叶子成之名来扬州见杨意清。
上官烨一言不发地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便返身回了马车上。
方清音跟在后面上车，刚坐下就听到他冷冷地问：“你会骑马吗？”
“会。”方清音点头。
上官烨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地返回了江都县。
“明日启程回京，备三匹马，马车留给骑云。”
上官烨下马车后吩咐了张鸿便回了房。
方清音虽然怕他，但见张鸿得了他的吩咐就去忙着买马了，他身边无人当差，她只得硬着头皮顶上。
她心里惴惴不安，上官烨倒是神色平常，仿佛今日不曾对她发过火，也不曾吼过她。
晚膳他依然允她同桌用膳，今日的饭菜很合她的口味，美食当前她的心情渐渐舒展，也没那么忐忑了。
晚上，独自躺在床上，想到就要回到汴京了，方清音心情有些复杂。
她七月离开汴京时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京城了，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回去了。
回京后她该如何自处？
忠义侯府深宅大院，徐府那边舅母和表妹也不喜欢她，寄在哪一处篱下，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她还欠着上官烨的人情，又想借助他的力量查清爹爹的案子，难道真要去给他当侍女？
侍女倒是个明白的身份，比现在不明不白跟在他身边要好，至少侍女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他府上，不过侍女若是也能跟着他出入皇城司就好了。
方清音胡乱想着，渐渐沉入了梦乡。
昏昏沉沉间，她似乎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中秋节。
那年爹爹要带她和娘亲入宫参加宫宴，娘亲请了嬷嬷来教导她宫中礼仪，她被嬷嬷约束了半个月，中秋节那日早上辞别了嬷嬷她才敢搂着娘亲撒娇。
“娘，这半个月可憋坏我了，以后这种宴会我能不能不去啊！”
“这次是贵妃诞下的六皇子满月宴恰逢中秋节，皇上高兴，宫宴扩大了范围，你爹爹才会在名单之上。
以往宫宴都只邀请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你爹爹刚升上工部郎中，是四品，不能去参加宫宴，以后怕是你想去都没机会了。”方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头。
“娘，这是送给六皇子的贺礼吗？”
方清音见矮几上放着一个红色锦盒，伸手拿了起来。
“小心点，这是你爹爹自己设计制作的木鸟，群臣都要送贺礼祝福六皇子，你爹爹说与其去比谁的礼物贵重，不如他送点特别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侍女进来通报。
“夫人，小姐，周二公子送了一盒果子来，说是从西域带回来的蜜瓜，给小姐尝尝鲜。”
“长明这孩子，前几个月送荔枝，现在送蜜瓜，这是得着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你呢！你以后嫁进他府上，有他宠着你，我跟你爹也能放心了。”
“娘，我还想多陪您和爹爹几年，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方清音被娘亲打趣地红了脸，低着头小声嘟囔。
“好，那就在家留到十八岁再嫁，长明也要参加科考了，让他先安心读几年书。”
傍晚，方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方清音站在车前时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芝兰玉树的翩翩少年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年，他十六岁，在京城的世家公子中初露锋芒。
中秋节后一个月，她就迎来了十五岁的生辰，收到了他送的白玉簪，与他正式订亲。
她离开汴京时只留书一封就退了亲，再回去若是遇到长明哥哥她又该如何自处？
他会怪她薄情寡义吗？
若是爹爹能尽快洗清罪名官复原职，她还能嫁给他吗？
方清音心中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痛，那声温柔的“清音”就在耳畔，长明哥哥却离她越来越远，身形渐渐模糊。
方清音猛地惊醒过来，有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枕头上也濡湿了一片。
她抬手抹掉泪珠，深吸了一口气。
泪止住了，那似乎是近乡情怯的情绪也压下了，方清音却发现自己完全没了睡意。
又躺了一会儿，她索性披衣下榻，推开了窗子。
今日已是八月初八，窗外悬挂着一轮半圆的明月，柔和的清辉笼罩在她身上，衬得她更加孤独。
月落日升，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方清音收拾干净自己，便出门去寻伙计打了热水，提着小半桶水去上官烨房外候着了。
她刚才想了一大堆心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抱紧上官烨的大腿，不论是为父亲翻案还是有一个暂时安身立命的地方，她都需要扮好这个侍女的角色。
总之她今日起得早，来讨好一下他也不费事。
方清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房内有了声响。
“公子，您起了吗？我给您打了洗脸水，可以进来吗？”方清音轻轻叩响了门扉。
等了一瞬，就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门自内打开，上官烨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靛青色的丝质长袍，腰间没有束腰带，衣袍宽松地罩在身上，交领处露出了一角内里的白色中衣。
他这身打扮看着很是慵懒，人也柔和了一些，不像白日里那么让人心生敬畏。
上官烨神色淡淡地看她一眼就转身往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