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桃沉睡的第三天,卓言收到海外基金项目组传来的消息——攻克嗜睡症获得重大突破,只是尚在临床试验阶段。
而这项科研成果的负责人华裔科学家德恩教授,将在次日到达国内。
电话那端的项目组组长向卓言汇报着德恩教授近期取得的各项成果,并在最后问道。
“是否对接德恩教授,安排会诊。”
卓言不假思索的立即答道:“尽快。”
已是破晓时分,天空泛起了白。
昨日午夜后的一场大雨,温度骤降,吹落一地的叶,洗去了这片铅华。
又是一夜未眠,卓言挂断电话的那刻,目光落在染桃的面庞上。
他吻了吻染桃的额头,说道。
“老婆,我饿了,我先去用餐了,等我回来陪你时,你也回来陪我,好不好?”
没有回应......
“老婆,沉默这么久,你这是答应我了哦。”
卓言疼惜地捏着染桃的指尖,嘴角上扬一笑。
一滴泪落在染桃指尖,像极了那无名指戒指上缀着的一颗钻。
卓言洗漱、用餐完毕已是八点。
路过书房时,听到房内传来老唱片的音乐声。
“停唱阳关叠
重擎白玉杯
殷勤频致语
牢牢抚君怀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他侧身站在门口向里看去。
不过数月,江连城已头发花白,他坐在轮椅上,一猫一狗静静的相伴左右。
助理正在整理着书房,将桌上的书一一放回书架。
自那次与张千君通过视频电话后,江连城又一次病发。
苏醒后,记忆便开始时好时坏,更多时候是错乱。
他的记忆几乎都停留在28岁至37岁的那段时光,那9年正是他与苏宛月从相识到生死离别的9年。
“月儿,你又生气了,是不是,上次你挂断电话就消失了,这次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江连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聚焦在窗户的方向,他的身子不断向前倾,手臂笔直的向前够着,似要挽留即将离去的人。
他的情绪开始波动,接着是激动,在身体快要脱离轮椅倒地时,助理丢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籍,上前安抚。
“江董,您刚才做梦了。”
江连城摆摆手,浑浊的眼眸里荡着点点明亮的光,透着哀伤与岁月的煎熬。
“做梦?我做梦了吗?没有,那是我的月儿?你知道她吗?她很漂亮,拍过很多电影、电视剧,我是男主,她是女主。她。。。。。。。。她刚刚还在那里,就在那里,她又走了。。。。。生气了,说我不要她,背叛了她,她一直没有原谅我,她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了我 。”
江连城无力的瘫坐在轮椅上,一只手耷拉在轮椅扶手上,一双眼眸空洞的凝视着窗口方向。
奶白色的纱幔垂在地上,风起,掀起纱幔一角,露出窗外湛蓝的天,除此以外皆是虚无。
助理端来一杯水与提前分装好药片的药盒,耐心的解释着。
“我看过她出演的电影,她的确很美又有演技。可是刚才房间里只有我和你。”
江连城接过水与药,不耐烦地喝下,不满的皱眉,摆手示意退下。
“我不信你说的,我只信月儿。”
卓言叩了叩书房的门。
江连城与助理同时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卓言,你来了。”
看到儿子的江连城在分秒间似乎记忆又变得清明。
“少爷”
助理恭敬的站好。
“我父亲这些日子怎样?有好些吗?。”
卓言看着轮椅上的父亲。
不过只是从门口走到轮椅的时间,江连城似乎又坠入了自己的时间空间,他呆呆地看着窗口的方向,嘴唇微张,继而又合上,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着。
他与身旁的人和事已然隔绝。
“和之前一样,时好时坏,只有您母亲的事能让他有反应,他的记忆停留在过去。”
助理站在轮椅一侧,如实禀报。
卓言俯身,屈膝蹲在轮椅旁,一只手握着江连城的掌心。
掌心温热,手背上老去的肌肤如同被晒干水分的鱼皮,薄薄的,皱皱的,与骨骼血肉的依附脆弱的如被一根丝线牵引着。
这种脆弱就像这具已枯朽的身子,纵使曾经钱权滔天,名利天下,也不过是今日的风烛残年,在回忆中苟延残喘。
记忆里没有了威尼斯、戛纳、没有了奥卡的奖杯,没有了谢卿晨,没有了江氏集团,只有江辰与苏宛月的那九年。
突然间卓言竟然没有那么恨了.......
“我以为你从不会后悔,以为因果不爽有时也会出现错误,可是原来我的以为是错误的。”
江连城依然看着窗户的方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卓言不回头的离去。
他听到身后传来江连城的声音。
——“雪嫣,你可记得这个地方,10年了,应了那个词——物是人非。”
——“做我的女友,好吗,没有分离,心也不变,10年,20年,30年还是40年,你永远是那个你。”
那是30岁时的江连城向苏宛月的告白。
只是数十年过去,他的暮年孤独荒凉,遥望着爱人,如隔日月,只有幻境,触不到,得不到。
德恩教授的会诊结果又悲又喜。
他确定他最新的研发成果可以让染桃苏醒,但是他更确定这些治疗只能缓解症状,却阻挡不了染桃的死期。
他说,染桃的生命期限不过两年。
德恩教授劝说卓言放弃。
“她睡着也可以活差不多一年,我的治疗也不过能增加多活一年的时间,用那么大的代价不值得,毕竟她活着的时光大部分也是睡着。”
德恩教授拍了拍桌上那厚厚一摞的病案报告,继续说道。
“何况多出来的一年于她而言,清醒时间加起来也许不过数月而已,即使我的科研成果,要想在一年之内有太大突破,也很难。”
卓言捏了捏眉心,闭目汲气,不容置疑道。
“人总要拼一把,何况生死,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只是多一天,我也愿意。”
德恩教授的药物注射到染桃体内的第三天,染桃苏醒了。
她的面色少了红润,多了苍白。
于是她让卓言拿来口红,让自己显得有些生气。
卓言却道,大可不必,那些彩妆都是毒物,对身体无半分实在好处。
他拿起梳子为染桃梳发。
“之前在剧组,和化妆师学了盘发,老婆,你信不信,我学会了,而且技术不错。”
梳齿在发丝间滑过。
染桃想起了一个成语“画眉举案”,不禁心有凄凉。
“卓言,你听过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吗?”
“听过,不好的结局,你不要去想。”
卓言手中的发梳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只有你这一个妻子,你不是李夫人,我也不是汉武帝,我这辈子有你做老婆就够了,我们还有忆然与念灼两个小家伙,以后你若想生,我们还可以再多些孩子,若不想,就这样我也很满足。染桃,你不必为了我,而做些什么,我们是将余生甚至生死交付给彼此的人,还有什么比你更宝贵,更值得我珍惜在乎呢?”
染桃向窗外望去。
那日她醒后,卓言便给了她一个惊喜——一片四季不败的向日葵花海。
那片花海正对着这扇窗户,只要她立在窗前便可看到。
她们是都太过在乎彼此的人。
“卓言,有时候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去做。”
卓言的手用力轻柔,没有一丁点儿拉扯头皮的痛感。
“老婆,其实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做,只要这样,我就开心。”
染桃这次苏醒后,每日睡眠时间变得很稳定,一天之内大约有四五个小时是醒的,而且都是在中午。
那日染桃刚用过餐,家佣便传来话——星耀娱乐经纪人莉莉安前来探望。
这是染桃自那次劫持事件后,第一次再见到莉莉安。
那天的莉莉安妆容素淡,白色的阔腿裤套装,配着短款的上衣,与过往偏深色系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
她的用词言语少了以前的锐利与强势,倒多了些人间冷暖气息。
她说:“在感情上,你比多数人都幸运,有的人用了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有信心值得托付一辈子的人。”
莉莉安将咖啡勺放在白色的瓷盘里,又继续说道。
“我要离开星耀了,所以来看看你,毕竟最初我并不看好你和卓言,我觉得你阻碍了他,甚至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