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君是彻底焦躁不安了，无论主流媒体还是自媒体，全都一边倒报道在长钢集团发生的流血事件。也就是一晚上的事，那些专门抓人眼球记者便搞出了许多五花八门，耸人听闻标题。什么《工人阶级宣判了资产阶级死刑》、《钢铁之拳呼吁——我们不干谁干》、《国企是人民的国企》、《人民公敌的可耻下场》……
特别是一篇题为《中国工人——用自己方式说话》的自媒体文章，语言更为犀利，开篇便直击事件核心本质：
很长时间以来，中国工人阶级突然发现面对企业管理问题，他们已经失去自身应有的话语权。不但如此，还被资本家视为可以随便解雇，不受劳动法保护的人。更为甚者是一些所谓的专家和知名人士，将西方企业管理理论和模式奉为经典，为这类黑心资本家唱赞歌。虽然我们不乏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经典，管理国营企业，已经实践出切实可行的成功经验，面对扑面而来的西方新自由主义思潮，在局部地区却泛滥成灾，使一些国企经营者，无可奈何败下阵来……
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制度，能让人民群众普遍享有安居乐业生活，是一百年来，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毛泽东时代的老一辈革命家，在上个世纪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时，在法律上确定了在全国实行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并且以此作为践行我国社会主义实践的基本指导思想，和政策法规基础。他老人家曾针对当时尚未完成的这个伟大事业豪迈说，我们正在做着我们前人从没有做过的伟大事业。我们的事业一定要达到，我们的事业一定能够达到！
改革开放以来，有些人刻意曲解党和国家国企改制精神，悍然违背《宪法》精神，竟宣扬对于国企要“连锅底抄”。这是全面私有化的翻版，是换一种形式的前苏联的“世纪大拍卖”，是要将无数先烈流血牺牲换来的人民大众当家作主的社会制度改变颜色……
这个居心叵测的阴谋，在长钢人面前彻底破产了。他们用手握钢钎的铁拳，有力的回击了那些企图霸占他们财产的人，用特殊方式，宣示了自己的话语权、主人公权利。一切有正义感的人都在为他们喝彩，这是因为他们用气吞山河的豪迈气魄，告诫了娄阿强、以及他身后的主子们，任何妄想侵吞国有资产、侵犯工人阶级权益的人，只能收获头破血流的可耻下场……
文章立意明确，逻辑严谨，论证有力，语气犀利，根本就不是那些只会耸人听闻的记者文风，简直就是一篇特指王国君的讨伐檄文，而且还被许多主流媒体转载了。王国君的“连锅底抄”，以及他的大名一夜之间响遍全国，成了在各个媒体上反复发酵，人人嘲讽谴责，甚至谩骂的过街老鼠。
王国君看得胆战心惊，这是谁呀，在省里难道还有比吴正更高明的理论家吗？他甚至把全省一些年长的著名理论家，轮番想一遍，也想不出来会是谁写的……更让王国君闹心的是，国务院办公室已经打电话通知他，由一位副总理任组长的联合调查组已经成立，而且要直接去长通市，到事发现场，调查了解在长钢集团发生的流血死人事件。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想，是谁这么一针见血攻击自己那个“连锅底抄”了。他马上通知李树林准备一下，俩人得一同去长通市，迎接国务院领导带领的调查组。
听到敲门声，赵汝义说了一声：“请进。”
见进来的是关启海，他赶紧站起来：“哎呀，怎么会是您的大驾呀。有事你说一声，我去宾馆看你呀。”
关启海笑道：“你这话说的，特殊时期咱们都得避嫌。到你办公室来，是公事公办。”
说过话的他已经坐在沙发上，赵汝义马上给他沏上一杯热茶，又搬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关副省长，听说中央工作组下午就能到了。”
“是的，不然我早该打道回府了。”
“你看上边该怎么给这件事做结论？”
“怎么做结论，与你也没有多大关系吧？”关启海笑眯眯看着他，一副耐人寻味的样子。
赵汝义卡巴两下眼睛，语气格外认真说：“那是当然，虽然已经是震惊世界的大事件，出名也轮不到我和郑文斌这类小人物。我想应该是咱们王书记会出大名的，现在媒体已经把他和张匡仁、娄阿强的大名连在一起报道，一夜之间，他们都成响当当的闻名全国人物了。”
关启海摆摆手：“这不是咱们应该关心的事，我想老太太来后，肯定得先听老百姓说话。她可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该让谁出名，谁必然会出名。我认为无论怎么说，也轮不到你们俩出名。所以咱们不用说这些，那是自有定论的事。汝义呀，今天来看你，我想同你探讨两个问题。你说国企、民企这两种企业经营模式，在咱们国家同时存在是不是个难解的矛盾，究竟孰优孰劣呢？”
赵汝义知道关启海嘴里说的老太太，就是这次带队来的国务院副总理，曾经当过国家纪委副书记，收拾过的部省级官员都得用三位数计算了。
“不是企业模式优劣的问题，更不是难解的矛盾，在我看来是人的问题。”
“具体讲来让我听听。”
“我认为无论国企还是民企，都各有千秋。关键是企业的领导人是长着红心还是黑心。咱们省的经济开发区几乎全是民企，但他们都能依法依规经营企业，不但依法纳税，为国家创造财富，还制造了很多就业机会。特别是他们调整产品、根据市场需求转产的灵活性，是咱们一些大国企望尘莫及的。守法经营的民企，可以说是咱们国家发展经济，不可或缺的补充形式和重要组成部分。但类似猛龙集团这样的所谓民企，则完全是两回事了，他们违法违规侵吞国有资产的行为，是你我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
关启海很认可点一下头：“第二个问题有点犯忌，算咱们之间的个人谈话。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引进来许多外资，以及一些国外对于企业的管理理念，使一些人不理解，甚至认为是资本主义复辟。这种观念有道理吗？”
他略微思索一下认真答道：“我认为没有道理。虽然改革开放之后，我们用西方的企业经营管理理论说话的时间很长了，但是一些有远见的企业管理者，已经充分认识到，没有真正属于自己企业管理理论的民族，是很难领先于世界的。就连冯雪梅和马玉良这样年轻的企业家，都懂吃别人嚼过的馍，不可能品出自己味道。乌拉集团不但走过了‘个体奋斗’阶段，现在已经形成自身企业文化。他们在实践中不断总结成功与失败经验，沉淀出了‘仁者爱人’，普惠社会的独特企业家精神。实质是为社会，为国家，为人民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这样的企业无论发展得多么庞大，都不会是资本主义复辟……相反那些利用资本无序扩张，无视国家法律割韭菜的投机企业，一旦遇有风险，老板便拿着钱跑路，将恶果甩给社会与员工，应该属于资本主义复辟。我们必须严格监督，必要时依法制裁。应该像老百姓说的那样，罚就得罚他们倾家荡产，坐牢就得让他们把牢底坐穿。说句不该我这种小人物说的话，像猛龙集团这种张着血口侵吞国有资产，拿着银行钱无序扩张的私企，咱们一定要加他们小心，他们背后有没有国外资本做影子股东，有没有内奸在支持他们，是没有准的。连那个芝麻豆大的狗腿子娄阿强，都口出狂言，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让长钢人全下岗，这还是中国人了吗？南方有个更嚣张的资本家，竟然说我凭本事挣钱，与国家与老百姓何关？给美国大学捐款，是我的自由……这都属于资敌的汉奸言论了，你们这些大人物若是再不管，他们都得反天！”
关启海用赞叹的口气说：“汝义，在国资委挂着那几年，你一定没少研究企业管理理论，不然绝不会如此深入浅出，讲得这么透彻。而且还能从宏观上，看待国企改制这件事，太难能可贵，让我受益匪浅啊。你说的那个现在出了很多汉奸的事，我也意识到了这是个严重问题。但咱们国家没有惩治汉奸法，我更不是叱咤风云人物，也只能像你一样，肚里有多少气，也没有办法收拾他们……”
话停下后，关启海还摇摇头。
赵汝义语重心长的说：“关副省长，你还真说错了，我那几年真没有研究企业管理理论，而是反思自己在东柴集团为什么折那么大的跟头了。要说悟出点门道，那是在经济开发区与王海峰搭班子时，我才体会到。无论是在企事业单位或政府工作，无论在哪个岗位上，这个人是否坚定共产党信仰，是否想着为人民服务，才是最重要的。”
“你看你，又提摔跟头那事，谁吃饭不掉饭粒，哪个人走路没跌过跟头。这事以后你再同我说，咱们就不是朋友了。话再说回来，丢掉包袱，准备战斗，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听说那个张匡仁做了好几个小时手术，是死是活也不一定……”话停到这，他意味深长瞄赵汝义一眼，目光中全是赞赏与满意神色。
赵汝义心领神会笑了：“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人，能让领导说个好，有什么委屈和不顺，都会心满意足的。”
“心满意足就好。一会李省长和王书记就要到了，我得到宾馆那边去，然后陪着他们去机场接工作组领导。估计明天工作组的人就会到下边去了解情况，你们是否得做点准备呀？”
“还用准备吗？现在长钢集团，除了柏建林，不会有一个人给猛龙集团那个王八蛋说好话的。”
他话说完，两个人忍不住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