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弩齐发,乱箭如暴雨。
大袖飘飘,薛夜如狂风。
迎面扑来的每支箭都在他看似软绵绵实则已因强大内力的灌注而坚不可摧的衣袖上碰得折断。
第二阵乱箭还来不及连珠发出,他就袖管鼓风,一股灼热的功力凶猛地向弓手倒卷而去。
屋顶四面执弩拿弓的上百甲士只觉脚底被那股岩浆洪流般的功力紧紧卷住,一时间都重心不稳,手臂也顿失力气,各自抛弓丢弩,摔了下去,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场院。
这时正值卢彦春带着轮椅上的云满天飞快地退入内殿,薛夜锐眼所见,飞身到那片殿脊,双脚真力涌下,竟直接踏破一片片琉璃瓦,踏开一个大洞,顺势从洞口纵落。
他的身形动作实在快得可怕,冉凤尾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他的一举一动,只看见一瞬间那些弓手甲士就摔到下面的场中去,又一瞬间他的人就在上面踪影全无。
但她至少看得见一道黑影闪到那片殿脊,内心确定,急忙追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大洞,想也不想地纵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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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逼狭的长廊,两旁布满了凶险莫测的暗器,云满天坐的轮椅上挂着一串小铃铛,可以摇出特殊的音韵,和上峰那条铁链的设计相同,借此一路上避免暗器机关的误伤。
别人走过这条长廊,只要发出一点点声息,根本对不上那种特殊的音韵,机关就会立即发动,无数的暗器就会猝不及防地射出来。
而脚下的地板也不稳定,踏错一步,地板就会分开,下面正是风雪凛冽的深渊。
这条长廊设计得实在完美,别人都以为飞云堡的机关暗卡主要集中在外面,岂料却暗藏杀机在此间。
卢彦春带着云满天过了长廊,转角进了一个巨大的地室。
室中还有室:一个小巧的药寮。
不仅有这个药寮,竟还有一座坟墓,旁边竖立着一根华表柱,缠龙飞凤的浮雕栩栩如生,洁白的石质新鲜,显然是才打造成不久。
云满天让卢彦春把自己推到坟墓前,他伸手摸着温润的玉碑,又摸着旁边的大柱,面露感伤而得意之色。
随即挥手,示意卢彦春离开这个地室,他要独自恭迎宿敌的到来。
卢彦春看出他有必死决心,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但自己也无力阻止,只得听命离开。
没多久,宿敌来了。
薛夜裸着上身来了。
他上身中了七八种淬毒暗器,肌肉已黑紫肿胀,所以他索性脱 光了衣服。
但他毕竟是留着一口气走过长廊,来到这个地室,再次与云满天面对面。
云满天赞叹道:“你是卢彦春和我之外,迄今为止第一个活着走到这里的人。”
薛夜气喘吁吁,暗器的剧毒将要攻到他的心脏,他却还是先回应云满天的话:“飞云堡的人,只有你和那个帮你推轮椅的小子能来这里?”
云满天点头:“包括夏风,包括我视为亲生的养子,都从没资格来这里,他们若要擅自强入,也得接受长廊的生死考验。”
薛夜必须先给自己驱毒治伤,否则接下来说不了两句话自己就要直接倒毙在云满天面前。
他像那夜在谭月枝面前一样,抬起闪着金刃寒光的手掌利索地劈掉了带毒的一块块肌肉,也都是几乎贴着骨头。
但这次剧毒已从那些肌肉里蔓延出去,距离心脏非常近,他当然不能劈掉心脏附近的肌肉。
幸好这地室中还有个小药寮,药气纷纷,炉台上的砂罐正在烟雾缭绕地熬药。
他冲进去,很准确地快速翻找出所需的药材,用手一捏就成了粉,撒到劈掉肌肉的伤处,又找出另一些所需的药材,丢到嘴里嚼了嚼就吞下。
然后他盘腿坐在地上,运转真气,精赤的上体也和炉台上的砂罐一样烟雾缭绕,眼看着大片的紫黑液体从伤处慢慢逼出。
等他终于走出药寮时,唇如土色,面如金纸,目如枯井,整个人明显虚弱了许多。
云满天道:“这小药寮你还记得。”
薛夜道:“在这里我做了几年傀儡,当然记得。”
云满天惋惜:“到如今你仍是误解我,那时我把自己的表妹都嫁给你,已经够真诚了。”
薛夜厉声道:“别再提你表妹,你和你表妹的风 流事,那时的江湖上谁不知道?”
云满天叹道:“其实我与我表妹只做了一次,就是被我夫人撞见的那次。”
薛夜冷笑:“你何必解释?”
云满天道:“我要你明白,一切恩怨都是无心之失。”
薛夜怒道:“你竟敢说无心?”
生理的痛楚加上剧烈的怒意又让他满脸是血泪:“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
云满天淡淡道:“我已为自己修好了坟墓,就等你来杀我,我甘愿死在你手里,我活得厌倦了。”
薛夜道:“你还修了一根这么漂亮的柱子,真以为自己是皇帝?”
云满天道:“这根柱子本来是没必要有的,但是我发现光一座坟墓在这里太单调,你知道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单调。”
薛夜突然走过去,咆哮一声,一拳狠狠地打在石柱上。
他身体虚弱,这一拳却还有千钧之力,竟把粗壮的石柱直接打断。
断毁的石柱轰然倒塌,压垮了坟墓和小药寮。
烟尘迷漫,就像战场。
云满天也险些被崩落的墓砖砸中:“我精心设计的一切,都被你毁了。”
薛夜反倒狂笑,痛快淋漓地笑个不停:“我早就在期盼着回来,可你不给我机会,这辈子你从不让我好受,我何必让你好死?”
云满天凄然笑道:“那你还等什么,就此杀了我。”
薛夜伸手拔去轮椅上挂着的小铃铛,推着云满天走出地室,走进长廊。
他的脚一步步都下得沉重,声音回荡,立刻触动机关,两旁暗器如暴风骤雨袭来,脚底的石板裂开,他带着轮椅上的云满天笔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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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凤尾刚落下那个大洞,衣袂带风声就惊动了暗器,不得已旋身回到屋顶。
又一连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那么密的暗器,连薛夜入化境的武功也很难闪避,何况是她。
最后一次回身上去之际,她亲眼看见何羽奔过,立刻被数不清的暗器打成刺猬,脚下石板裂开,扑地掉落。
暴风雪惨烈的嘶吼透过地板的裂口传上来,令人毛骨悚然。
她只好再次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用冒死追进去了,薛夜毕竟是凡人,这条长廊的设计,却是真正的鬼神莫测。
薛夜要在这条长廊通过,也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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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命于薛夜的那些杀手已和飞云堡同样训练精良的甲士斗得死伤过半了。
但云亦萧他们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们突然都显得迷茫而无力。
风无羽忍不住问云亦萧:“楚杀也走了,你的齐叔也走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云亦萧转头盯着内殿,半晌才黯然道:“薛夜看见我爹要去哪里,那个地方我从没去过,但我早就知道另一条通往那里的路。”
风无羽道:“你现在去不去?”
云亦萧道:“那条路正是外面的悬梯,很难走的。”
风无羽道:“所以你畏惧了?”
云亦萧冷笑:“你们也想去看看?”
风无羽正色:“你如果去,至少我会陪你。”
云亦萧道:“好。”
他转身正要嘱咐风清木将叶笑痴带去安全的房间暂避混乱,突然看见一个人从外面奔来。
那个人奔到面前,竟是卢彦春,他满身冰雪,很是狼狈。
云亦萧看着他,立刻明白他是从悬梯下来,再拉动锁链乘铁筐而上。
他冷得哆嗦不止,呼吸局促得接近窒息,吃力地对云亦萧说:“你父亲一定要到那个地方去,还挨着薛夜以前待过的药寮修了一座坟墓,他想单独和薛夜了结一切。”
云亦萧反倒很平静:“所以现在我最好别过去,谁都别过去。”
卢彦春道:“你知道你父亲的身体状况近日越来越差,其实他也懂些医术,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今天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和薛夜了结一切会让他感觉余生值得。”
云亦萧心中空空荡荡,眼睛不觉地红了:“好,我不去打扰他们。”
他突然强颜欢笑:“卢大叔,你照顾了我爹这么多年,你比我更了解他,他也更信任你,你是他的心腹,我虽名义上是他的儿子,实际上你才是他的儿子。”
卢彦春不否认,云满天在他心目中也和父亲无异,他来到飞云堡的那天,就已失去了以前的所有记忆,他的人生是在这里开始的。
云亦萧道:“我累了,我想跟着我的朋友一起浪迹天涯,无拘无束,总比在这里快活,而飞云堡就交给你了,你继承堡主之位。”
卢彦春惊诧:“你获得了天长老的赏识,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堡主才对你寄以厚望,今天他之所以可坦坦荡荡地独自面对薛夜,用自己的命了结这一切,正因为他觉得你现在已有足够的能力继承云家的这片江山,飞云堡在你的坐镇下还能辉煌。”
云亦萧的表情忽然冷如冰霜:“我父亲怎么想的,我当然心知肚明。可我的想法不一样,我既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就该有我的自由,我的一颗心已不在飞云堡,强留无益。”
他看着卢彦春,冷酷的目中又透出敬意:“我有我的能力,你也不差,至少你对云家是毋庸置疑的忠心。”
卢彦春怒道:“你不可以擅自……”
云亦萧突然沉下了脸:“你当我是新任堡主么?我这个新任堡主立刻将堡主之位托给你。”
风无羽华楼枯温故知新牛大娘及玉屏庄的洛七爷繁星阁的王老板梧桐山的陆寨主丙悦楼的松三爷都在吃惊不解地看着他们。
连风无羽也一时猜不透云亦萧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云亦萧真的累了?真的想和他浪迹天涯?
这么大的一个飞云堡,他从此就无情地舍下?
卢彦春沉默良久,怒意一点点消减,终于恭谨地跪在地上:“是,我愿接堡主之位。”
云亦萧感激地微笑,扶他起来:“现在你是堡主,你快去喝止他们别打了。”
岂料另一个人先他一步冲混战的那些人厉声呵斥:“停手!”
这个人终究不是薛夜,更不是云满天,所以这声音再严厉也无法产生丝毫的威慑力。
这个人立即又吼道:“薛夜现在追云满天去了,你们还有什么可打的,你们跟着薛夜千辛万苦地来飞云堡,不就是为了云家当初搜刮来的财宝么?”
这句话说破,那些杀手先停了下来,飞云堡的甲士们也跟着停了下来。
众人都惊骇而热切期盼地望着这个人。
这个人笑道:“当初云家奉京城沈氏的命令大肆在江湖上杀人灭口,灭了许多世家的满门,同时搜刮走了那些世家的所有财富,你们有的确实是那些世家的后人,纯粹是来找云满天报仇,可大部分人却一点干系也没有,只是觊觎那笔惊天的秘密宝藏而已,所以如果把命拼掉了,多可惜。”
那些杀手已死了接近一半,活着的人,也都负伤很重。
他们当然也知道再打下去毫无意义。
其中一人道:“那你知道宝藏在哪里?”
云亦萧忍不住问卢彦春:“飞云堡真有那笔宝藏?”
卢彦春点点头,大声道:“这位姑娘所言不差,那笔宝藏本就是孽债,几十年来,云家都不敢随便地挥霍一分,既然你们来了,反正云家自己的财富已够继续强盛百年,别的财富取之无道留之无益,干脆就都给你们。”
他招手道:“想要宝藏的,尽管随我来。”
他又小声对云亦萧道:“这些人由我搞定,你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们去堡中安全的地方歇歇。”
云亦萧郑重道:“云家不要再害人了。”
卢彦春道:“不会的,今天再也没有人死了,再也没有人被伤害。”
他望着这个说破宝藏秘密的人:“你去么?”
这个人道:“我不贪图宝藏,我贪图另一种东西,可惜今天看样子是不能从薛夜身上得到了。”
卢彦春冷笑,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说的那种东西是什么。
这个人贪图的那种东西,比贪图宝藏的那些人更可悲。
卢彦春带着那些人走后,这个人也立刻走了。
风无羽急忙赶上去:“你走了?”
这个人正是他此生第一次真心爱过的女人,虽已知道这女人实际上曾是男人,实际上此刻身体还有男人的那个部分,但他依然完全当她是女人,一点也不厌恶她,绝不认为她是不可理喻的怪物。
冉凤尾脚步不停:“你眼睛瞎了,看不见我在走?”
她也依然是老脾气,依然是喜欢和他满是刺儿地说话。
风无羽道:“你就这样走了?”
冉凤尾没好气道:“否则呢?”
风无羽道:“我们……”
冉凤尾突地刹住脚,冷冰冰地瞪着他:“我不是真的女人,我是妖怪,你还想怎么样?”
风无羽叹道:“我没那么看待你,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那个可爱的……”
冉凤尾不让他说下去,脸色显得比风雪还无情:“别跟着我,这一刻开始我们一刀两断。”
风无羽决绝道:“除非你现在一巴掌打死我。”
冉凤尾冷笑:“你……你个王八蛋。”
风无羽也冷笑:“臭女人,你去天边,我也跟到天边。”
冉凤尾哼道:“你要跟就跟吧,我现在直接从悬崖跳下去,你也跳么?”
风无羽挺胸昂然道:“你试试。”
冉凤尾立刻飞奔出去,笔直奔出堡门,奔下几十层石阶,奔到崖边,竟真的纵身跳下去,一点犹豫也没有。
凌厉刺骨的寒风撕扯着她在空中急坠的身体,似要支离破碎了。
风无羽死皮赖脸地裹着风雪也直跌而下。
他们肩并肩,在空中晃荡旋转,头晕眼花。
显然风无羽是几乎同时跟着她奔出来跳下去。
她眼角终于忍不住飘飞了一片片泪花,也不知是因为迟来的由衷感动,还是只因为头太晕,张嘴朝风无羽嘶喊:“你不是王八蛋,你是甩不掉的驴子。”
风声呼啸,大雪凄迷,风无羽居然听清楚她说的每个字,也喊道:“希望这样掉下去,不会成了死驴子,据说驴子是要活杀,肉才好吃,死驴子的肉是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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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凤尾刚走不久,叶笑痴就悠悠醒转,恍如隔世地看着众人,最后柔情似水地凝眸在云亦萧身上。
云亦萧却在盯着通往外面的殿门,风无羽已紧追冉凤尾去了。
似乎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冉凤尾是个可悲的人,但他一点也不为风无羽而感到可悲。
他只希望风无羽能追到冉凤尾,让最后的结局不再可悲。
叶笑痴痴痴道:“你们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云亦萧闻声,惊喜地走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笑痴甜笑:“我记得你,我们拜过堂,你说你……你……”
云亦萧坚定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我说我娶了你,是一定会算数的。”
叶笑痴愉快地点点头,又惘然叹道:“我头好痛,我好像遗失了些记忆。”
云亦萧笑道:“没关系,以后我每一件都讲给你听。”
风清木也强压内心的悲伤,热烈地笑起来:“师父,你还不给师母介绍我呀?”
云亦萧会意,急忙道:“对,对了,这是我唯一的乖徒儿风清木。”
风清木单膝跪地,恭敬作礼道:“师母好,请受徒儿一拜。”
叶笑痴羞涩脸红,不知该说什么。
她年龄比风清木还小一两岁呢,居然做了人家师母。
云亦萧笑道:“起来了,没必要这样正经。”
其他人突然也如梦方醒,纷纷笑道:“恭喜两位喜结连理,少堡主真是双喜临门。”
云亦萧既不是云满天亲生,没有直接的血脉关系,那他和叶笑痴结成夫妻就不算乱 伦。
云亦萧肃容道:“怎么还叫少堡主?现在飞云堡的堡主是别人了,再这样叫,岂非乱套?”
众人纷纷点头:“是,是云少侠双喜临门。”
云亦萧不禁自嘲笑道:“今天我爹自己到自己修的坟墓去了结一切,我却什么都帮不上,还有脸皮在这里双喜临门。”
叶笑痴孩子气地呆看他:“你怎么了?好像不开心。”
云亦萧赶紧掩饰:“我开心,你知道么,我已决定从此离开飞云堡,自由潇洒地浪迹天涯,带着老婆一起,游遍山川美景,累了就找个清静地方过没世俗纷扰的田园生活。”
叶笑痴喜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走。”
云亦萧叹道:“是啊,何不现在就走。”
他看着众人:“你们这么辛苦,前来贺喜,却连一杯好酒都没喝到,我却又要失陪了。”
众人道:“我们已喝了,已喝了。”
牛大娘豪爽地笑道:“干脆大家一起走,冰天雪地里,大家热热闹闹,走得也轻松些。”
于是他们都走了。
走到外面的崖边,云亦萧回头看。
巍峨华丽的殿宇,死气沉沉,一点也不像家的样子,更像是无从着落的海市蜃楼。
回首往事,虚无缥缈。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华楼枯往深寒的崖下看看,惊得冷汗直冒:“风无羽跟着那位姑娘出来,但愿不会出事。”
云亦萧沉声道:“就算直接从这里跳下去,风无羽也不会出事的,因为他和一般人不同,他有翅膀。”
他回头之际,这才发现几位公门捕快也跟出来了,不禁歉然道:“几位大人顶风冒雪好不容易地走来飞云堡,最后却让你们空劳跋涉。”
带头的捕快道:“事实我们已全都知晓,我们无力捉拿到幕后黑手,而屠杀那整条街的凶手死了,我们也要把正身带回去交差,不算白跑一趟。何况走一趟也终于是还了云少侠的清白。”
他们的确将身首异处的陶池尸体带了出来。
温故知新看着陶池尸体,忍不住慨叹:“真的结束了么?”
华楼枯道:“难道你还想念你的大总管?”
温故知新凄然:“他虽死得不值,可这些年做我的大总管,是很称职的。”
云亦萧道:“我相信我委托的新堡主会很好地安葬他。”
叶笑痴眨着灵动的眼睛,问:“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云亦萧紧拥她隔着厚貂裘依然显得娇弱的身子,柔声道:“从现在起,不会死人了。”
这个是非之地,从现在起,也终于不再有是非么?
云亦萧内心有了新的秘密,连叶笑痴也不敢告诉。
他还须去一个秘密的地方,在那里才真正地了结一切。
他不能让这件事留有任何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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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夜月,荒石滩,寒风荡野草,一条人影低低在野草里穿梭。
滩头停泊着薛夜的那艘冒充飞云堡的巨船,在上面严密守卫的人早已化装成散侠闲客跟去飞云堡了,巨大的船身已黑暗死寂。
那条人影飞掠上船,开始逐层逐房大肆翻找。
突然又一条人影壁虎般攀着船壁上去,稳稳落身在前甲板,似不在乎弄出大声响惊动之前那个人。
难道他们是一起的?
他们很快就碰到一起,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惊怒交加:“灌了你七八瓶烈酒,你还没死。”
一个漫不经心的男人声音笑道:“可我毕竟是很给你面子,假装醉死过去。”
女人冷哼:“飞云堡上摔不死你这头驴,倒把你摔成了比鼻涕还粘人的跟屁虫。”
男人潇洒中又透着一分无赖:“有我天下第一妙人风无羽做你的跟屁虫,你真是好福气。”
原来他竟是风无羽。
那么高摔下来,他不仅没死,好像还毫发无损。
他真如云亦萧所说是长了翅膀?
那个女人一定是冉凤尾了。
能让风无羽心甘情愿做跟屁虫的人,迄今为止只有冉凤尾一个。
冉凤尾并不稀罕,却也不显得厌烦,冷冷道:“你出去,别碍着我找东西。”
风无羽忍不住问:“是找那种叫紫色蝶翼的药?”
冉凤尾痛苦地自嘲一笑:“对,我现在必须继续吃那种药,才可以最终彻底变成女人。”
风无羽认真道:“告诉我,那种药什么样子,两个人找总要快些,找到的可能性也大些。”
冉凤尾板着脸:“不用。”
风无羽道:“我都跟你一起跳过崖了,你还不信任我?”
冉凤尾恨恨道:“你有毛病?那么多现成的真女人你不去勾搭,非要缠着我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风无羽窘迫得哑口无言。
冉凤尾推开他,继续到下一层去找。
风无羽这辈子第一次心乱如麻,矛盾重重。
他遇见的真女人都加起来,脾气也没冉凤尾这么难捉摸,这么难应付。
他之所以刻骨铭心地爱着冉凤尾,只因很早就在冉凤尾身上看到了一股劲。
一种既柔也刚的劲,一种朦胧迷 幻的劲,就像画上奔驰的野马传达出的那种劲。
一种受过时间考验也超越了时间的劲。
和冉凤尾在一起,他才感到是在爱一个足够特别的人。
他是天下第一妙人,爱的人也该足够特别。
即使现在明知她其实本是个男儿身,他也对这份爱无怨无悔。
在他心目中,她确确实实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女人。
他愿意帮她最终化蛹成蝶。
他今晚一定要死皮赖脸到底,但突然他听见外面又有异响。
今晚上船的人竟不止他们两个。
他闪身进一间房,先看看来的是什么角色。
来的只有一个人。
人未到,火光已亮了过来。
这个人一点也不在乎惊动他们。
这个人甚至在直接低声呼唤:“风无羽。”
风无羽大惊失色,瞬间又大喜过望,冲出去紧紧抱住这个人:“云亦萧,你小子怎么今晚也来了。”
云亦萧笑了,闪动不定的火光来自他手执的松木火把,将他的一脸笑映得竟也有些无赖:“他们都担心你跳崖了,可我不担心,我说就算跳崖,你也死不了,你有翅膀。”
风无羽叹道:“你小子……告诉你,我真跳崖了,不过还好我轻功在江湖上是顶尖的,风雪又大,不怕一下子就落到地面。”
他故作生气:“尽管我真的死不了,作为知己的你,也不该不仅不担心,还说风凉话。”
云亦萧正色:“说你有翅膀,就表示我对你的轻功永远是充满了信心,这算什么风凉话?”
风无羽摆手道:“幸亏我摔不死,否则做了鬼,有你好看。”
云亦萧左顾右盼,忍不住道:“她呢?”
风无羽道:“你不仅知道我今晚在这船上,还知道我是和她在一起的。”
云亦萧悠悠道:“除了冉凤尾,谁能让你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做跟屁虫。”
风无羽委屈了:“干脆你们今后都叫我跟屁虫吧。”
云亦萧点头:“跟屁虫。”
风无羽瘪嘴道:“懒得理你。”
他自顾自朝下一层舱房走去,云亦萧信步在后。
这船上黑暗空寂,薛夜和那些杀手都不见了,什么危险都没有了,他们确实已用不着太警惕。
他们来到下一层,云亦萧手执的火把立刻照亮了前面一群人。
今晚来船上的人还真够多。
这群人他们都见过面,竟正是那几个血河杀手。
刀月蓉,金途,沈怒,陈枫,罗如指。
这次还是没有最厉害的杜环春出现。
他们之所以被火光照到,是因为他们已和冉凤尾缠斗在一起难分难解,堵在狭窄长廊里进退不得。
他们身为杀手,显然早就在这里埋伏,瞅准时机,悄无声息地突袭,怎料还是没能一下子杀死冉凤尾。
双方僵持,冉凤尾也不出声惊动上面的风无羽。
今晚她是铁了心,死活都不要风无羽插手自己的事。
她的左臂已紧紧挽住了刀月蓉的两条水袖,袖口扎着的尖刀也刺穿了她的手腕,鲜血淋漓。
她的右臂已用力挽住了金途那根紧绷拉直微颤的马鞭,手背也被鞭梢抽出了几条醒目的血痕。
沈怒的一击重拳没能打到她要害,却被她一只膝盖死死地压住,不管他天生多少神力,竟也动弹不得。
最惨的是陈枫,他脸上插满了他自己发出的暗器,虽非剧毒,也痛得他跌在地上,抱头惨呼不已。
罗如指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被冉凤尾击断的长刀,瞬间变了贪生怕死的懦夫,再不敢冲上去。
看来冉凤尾的确有实力不需要风无羽的帮忙。
可她的左手腕流血不止,继续僵持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风无羽急忙上去相助,一柄折扇展开,先割断了刀月蓉的水袖,再猛地收起,精准而狠地击中刀月蓉的腋下。
刀月蓉本已在僵持中分散了心神,溃决了力量,根本架不住他突如其来的折扇。
冉凤尾眼疾手快,一见风无羽的折扇割断了刀月蓉的水袖,立刻回手伸到嘴边,忍痛用牙齿拔出了刺穿腕部的尖刀,也精准而狠地直接向对面的金途挥去。
金途来不及闪躲,竟被化作一道寒芒的尖刀洞穿了咽喉,血花飞溅。
剩下的沈怒陈枫罗如指都已吓傻了。
他们做了那么多年杀手,杀了那么多人,都是配合无间,从未失败。
他们以为上次在长白山外那片桦皮屋的屋顶上和冉凤尾轻松斗成平手,今天再一起突袭,又会是无往不胜。
所以这次他们只是埋伏,事先没有经过细致的策划。
他们坚信一起突袭已足够严密,谁也休想逃得了。
而冉凤尾根本就不想逃。
上次斗成平手,是冉凤尾看破了温如夜的阴谋,故意为之。
可这些,他们当然无法知晓。
刀月蓉痛苦得扭曲了脸,突地嘶声喊道:“大哥,我们不听你的话,终于是惨败了,现在你还不肯出现?”
一个人温和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你们惨败了,赶紧滚吧。”
刀月蓉陈枫沈怒罗如指抱着金途的尸体奔入一间房,直接从打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那个人又幽幽道:“你们三位请到下面来相见。”
冉凤尾知道他说的下面是指哪里,一边撕了片衣服裹左手腕的伤,一边往下面急走。
风无羽云亦萧紧随其后。
XXX
这下面一点也不冷。
这下面本就是人间地狱。
虽然也有寒冰狱,但地狱的多数地方还是燃烧着渗透了鬼哭狼嚎的烈焰。
这下面真的燃烧着一排排的烈焰,亮如白昼。
上次冉凤尾被带来这里,虽也有亮如白昼的灯火,却是罩在精美的灯笼里。
这次的烈焰却是直接在外面燃烧。
燃料也不是烛油,而是金银珠宝字画。
极少有人烧过这些东西,所以也极少有人知道这些东西一旦烧起来比任何油都要燃得猛烈持久。
或许只因为这些东西侵染了太多人类的丑恶欲望。
一个人傲立在烈焰的中央,手握一柄无鞘利剑,剑上寒光连烈焰也无法吞噬。
云亦萧三人甚至觉得那寒光在疯狂地吞噬烈焰。
汹汹不息的烈焰似乎成了那柄剑默默积蓄的能量。
这个剑客定然是杜环春了。
他虽在烈焰深处,整个人却像温柔善意的春风。
剑上的杀意逐渐凝聚,他身上始终风平浪静。
就凭这一点定力,江湖上的剑客已鲜有可匹。
不用交手,云亦萧已知道他的剑法绝不在天长老选出的十大剑客之下。
一个熟悉的压抑声音似也发自烈焰深处,却非杜环春在说话。
“当初飞云堡搜刮的财富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堡中,一半由我带走。”
这声音赫然竟是薛夜。
他竟还没死。
云亦萧急迫地问:“我爹呢?”
这个问题问出口,杜环春就推着轮椅走出了烈焰。
轮椅很像云满天所坐的那把,坐在上面的却是薛夜。
他的双手双脚血肉模糊地不能动弹。
他虽没死,却也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你爹当然死了。”
他冷森森的白骨脸终于不再流出血泪:“如果不是小杜,我恐怕也死了,可惜有小杜相救,我也摔断了双手双脚,成了这副鬼样子。”
冉凤尾嫌恶地冷笑:“你本就是鬼样子。”
薛夜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惺惺相惜的同类:“我怀里有最后一包紫色蝶翼,放心,你过了那五个杀手的关口,今晚也不再为难你,我们一起好聚好散,做一对好父女。”
他示意杜环春伸手在他怀里掏出一个叠得很精巧的紫色小包,直接很有风度地送到冉凤尾手中:“最后一包了,吃完后,你就可以快快乐乐地自宫,做真正的女人。”
他转头饶有趣味地看风无羽:“再和你双宿双栖,不过,老朽有一个愿望,希望风少侠成全。”
风无羽竟突然感觉他很可怜,不由自主地点头:“你说吧。”
薛夜道:“我虽不是她的亲父,总归是她的养父,你们就在这里成亲,你叫我一声好听的岳父。”
风无羽平生第一次羞红了脸。
冉凤尾笑道:“如果是你的遗愿,我们会做的。”
薛夜叹气:“是遗愿,你看我把我的所有家底都烧了,我这副鬼样子还有什么可活的?小杜,你说是不是?”
杜环春波澜不惊地点头。
薛夜道:“你们赶紧吧,我恐怕时间不多了。”
冉凤尾道:“没有喜乐和龙凤花烛么?”
薛夜道:“我只有一张红帕子。”
他又示意杜环春从他怀里掏出那张红帕子递给冉凤尾。
冉凤尾想也不想,罩到头上,然后主动牵着风无羽的手。
薛夜亲自念着:“一拜天地。”
冉凤尾风无羽拜了天拜了地。
“二拜高堂。”
冉凤尾风无羽跪下,朝薛夜拜了拜。
薛夜空洞的眼眶微红。
他终于体验到做一个纯粹的父亲是多么幸福。
“夫妻对拜。”
冉凤尾风无羽相对一拜。
风无羽揭了冉凤尾头上的红帕子。
冉凤尾娇羞的容颜让所有人不禁心动。
薛夜笑道:“你们如果想就地入洞房,也没有人会妨碍的。”
他们当然不在这里入洞房。
冉凤尾放开牵住风无羽的手,扭头走人。
风无羽又不知所措了。
薛夜道:“你快叫我一声好岳父。”
风无羽痴痴道:“岳父。”
薛夜慈和地笑道:“去追你老婆吧。”
风无羽立刻也扭头走人。
但冉凤尾却大步走了回来。
风无羽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老婆一开始就够他头疼了。
薛夜道:“知道回来呀,算是好女儿,好老婆。”
冉凤尾道:“我回来是因为今晚又有人来了,让我不禁想起,或许在你死前,可以把秘密都说出来。”
薛夜叹息:“我正要说呢,说给云亦萧听。”
云亦萧来不及惊愕,身边已多了一个妩媚高挑的女人。
谭月枝。
他的姑妈。
这次出现,谭月枝不是壅塞在摇篮里。
她不仅美丽,而且显得比冉凤尾更年轻。
她的肌肤吴盐胜雪,富有光泽,一头乌发柔顺地披散及腰。
她穿着一袭月白轻衣,几乎透明,丰满的胸和柔柳扶风的腰肢朦朦胧胧地映人眼中。
她艳光四射,足见昔年倾倒万千的风采。
薛夜如痴如醉:“今晚我真是想不到,连你也会来。”
谭月枝媚笑:“我来,是因为不愿意你就这么死了。”
薛夜惊喜:“你要帮我活下去?”
谭月枝自信满满:“我有能力让你很好地活下去。”
薛夜深为痛惜地叹了一口气:“可你不该来这么早的,你该在我把故事对云亦萧讲完之后再来。”
谭月枝不以为然:“什么故事,我听不得?”
薛夜道:“既然你已来了,我本就非讲不可,也顾不了许多。”
谭月枝道:“你讲。”
薛夜看着云亦萧:“如果我现在还有一张血肉皮肤完整的脸,你就知道我要讲什么故事了。”
云亦萧看着他的脸。
他幽幽的声音似寒夜鬼哭:“云满天其实有个同胞弟兄。”
谭月枝惊道:“你要讲出那件事?”
薛夜道:“现在不讲,更待何时。”
谭月枝怒道:“他难道已死了?”
薛夜冷笑:“你看我双手双脚都断了,他还会好到哪儿去,他的双脚本就是断的。”
谭月枝浑身战栗,眼角闪着泪花。
薛夜道:“你别阻止我了,否则就让你来讲下去,不管谁讲,后辈们都该知道真相。”
云亦萧突地肃然:“其实真相我早已知道。”
薛夜的眼珠震颤,似乎很恐惧。
谭月枝也惊呆了。
云亦萧却镇定自若,缓缓道:“云满天云寄心,是同胞弟兄,身材容貌都一样,不同的是性格,云寄心天生放荡不羁,先是喜欢游侠江湖,后来痴迷炼药,因为他在江湖上看了太多打打杀杀,他越来越怕死。”
他对薛夜道:“江湖传言,云寄心早已被血河杀手刺杀,其实这都是你放出去的烟幕。”
薛夜冷冷道:“不错,反正你看来是真的什么都知道,那我也不必否认,我就是云寄心。”
云亦萧道:“可我并非什么都知道,关于你的脸和他的脚,还是需要你亲自来揭露秘密。”
云寄心似突然目空一切,张张嘴,半晌才可以再出声,声音已缥缈虚幻如远方的残梦:“那年,飞云堡帮沈氏集团杀了许多江湖人的事,终究被人泄漏了。
当时江湖上已有一些门派秘密地联合起来,要到长白山深处去讨伐飞云堡。
为了剿杀所有的逆党余孽,飞云堡已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再难有力量对抗进犯的任何门派。
云满天身为堡主,怕了,竟瞒着我对外宣称,他死在仇人的长鞭下,堡主之位已由我继承。
我被迫成了众矢之的,而我们长得又那么像,即使他站在别人面前,别人也只会当他是我。
当时我一心炼药,疏于练武,城府也远不及他。
我也不敢逃出飞云堡,外面更危险,越来越多的江湖人选择和飞云堡敌对。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只有走一个绝招。
我生生一刀削掉了自己的脸,及时用药保住性命,这样才敢偷偷逃出去。”
云亦萧忍不住问:“当时你怎么不想到易容?”
云寄心冷笑:“再厉害的易容,也是有破绽的,尤其是那么多老江湖要与你敌对的情况下更难以保险。”
云亦萧不再开口,默默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他深叹道:“而几天前在飞云堡和他重见,他告诉我,那年我走后不久,一大批江湖人就涌上堡来。
其中甚至包括了武当掌门少林方丈,许多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汇聚而来,稍有对抗,飞云堡将再无立足回旋之地。
面对那些汹汹而来的讨伐者,他最后也实在没办法,只有走一个绝招。
他生生一刀砍断了双脚,江湖人毕竟不是真的都想管闲事,加上云家历来的武林声誉,不少的武林名宿从中作保,终于平息了那场风波。”
谭月枝笑道:“你们都是自作自受。”
云寄心道:“所以你今晚本不必来的,他已死了,我怎能独活。”
谭月枝道:“对你现在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脱,你认为我会允许你解脱么?”
云寄心叹道:“我做恶魔多年,轮到自己死了,却也无法痛快。”
云亦萧面无表情,他的心仿佛在这些本就与己无关的真相里彻底死了:“我决定不再回飞云堡,我已把飞云堡交给卢大叔。”
云寄心道:“就是一直在你养父轮椅后影子般的那个人?”
云亦萧道:“你应该看得出他很靠得住。”
云寄心道:“靠不靠得住,关我屁事,你为什么好像在征询我的意见?”
云亦萧道:“因为你归根结底是云家正根血脉,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养子罢了。”
云寄心道:“既然如此,你听这些真相有何用?”
云亦萧道:“听了,我才知道,原来真是你们在自作自受,和我毫无关系,我可以无所拘束地浪迹天涯了。”
云寄心似乎有些错愕,似乎又败了一次。
最后的一次惨败。
云亦萧不再与他多说,面露微笑,转身离开。
他姿态潇洒,步履从容,看在云寄心眼里就像是一个超凡脱俗的神仙。
他的养父死了,他的齐叔死了,他的萧叔死了,他许许多多朝夕相伴的亲人死了,他不是没有悲哀,不是没有痛苦,只是他还有朋友,还有徒弟,还有妻子,还有更多值得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仍是一个有希望的人。
冉凤尾风无羽也离开。
他们也是有希望的人。
云寄心挥挥手,也让杜环春离开。
他觉得自己至少还能给这个年轻人希望。
至此他才终于不再自私。
下面只剩下他和谭月枝。
“记得十六岁那年的那天黄昏,我突然撞见你和云满天在山洞里鬼混,那时我真想冲进去拿起石头砸死他,再把你掐死。”
谭月枝嫣然笑道:“可最后娶我的,还是你。”
云寄心冷冷道:“他为了留住我,才舍得把你献出来,其实我们成了亲,你也经常背着我和他鬼混。”
他的眼神又变得充满讽刺:“可他还是要狡辩自己和你只做了一次。”
“当然不止一次,”谭月枝笑得花枝招展:“碰过我身子的男人也不止你们两个,没有足够多的男人滋润,我怎么能成那时江湖上的第一美人?”
云寄心痛苦地急转话题:“你的亲儿子在飞云堡想杀我,结果被我轻松的一掌打死了。”
他以为这样可以稍稍地打击到谭月枝。
可这次他的心思又落空,谭月枝不露丝毫的悲戚哀痛之色,淡然道:“死了就死了,反正人迟早要死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孽债。”
云寄心彻底放弃与她作对,痴痴道:“你现在还是美极了,如果我有手脚,真想扑倒你,使劲地干你。”
谭月枝道:“你这样子也可以,我帮你。”
她纤若无骨的手伸向他已突起很高的那个部位。
他却突然大声干呕,呕得太用力,眼睛又流出血泪。
她的手未碰到,那个部位已随着剧烈作呕的声音颓废下去,软绵绵的湿了。
她幸灾乐祸地笑着,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打在他白骨森冷的脸上。
打落了他两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