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菲儿听着马车穿过了兰州城的大街小巷，听见车夫送给守城门的卫兵大洋的声音。最后，马车驶出了兰州城，在官道上狂奔。
道路十分颠簸，李志行便将顾菲儿紧紧抱在怀里。顾菲儿头贴在李志行宽阔的胸膛上，一下子从刚才的紧张中放松下来，她仿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安稳的地方，仿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放松过，她静静地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想说。
车子在黑夜中疾驰，不久，她就睡着了。
马车一直在飞奔，其间顾菲儿醒来两次，看见李志行将包袱垫在背后，与她一样在闭着眼睛睡觉，便舍不得醒来，又在李志行的怀抱里睡去……。
当顾菲儿再次醒来，他们已经到了定西。
李志行安排大家在一个小摊上吃羊杂碎，春桃这时想和顾菲儿说几句话，讨论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李志行谨慎地告诫春桃：不要谈论这些，因为他们并没有脱离危险！对方一直在派人跟踪他们。
春桃只好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远处似乎真的有几个戴礼帽、穿黑衣的人正向这边张望，春桃赶紧低下头，装作很认真地吃羊杂碎。
等吃完饭，二旦很快又找来了两辆马车，四人又进入了紧张的行程。
这次，在路上一连换了两次马车，每次换乘都很迅速，当他们一跳上去，马车就开始飞驰，车夫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李志行解释这是为了摆脱追踪！
顾菲儿也不去多问，她现在只觉得无论李志行带她去哪里，她都愿意。她此时，只想在志行哥的胸膛上多依偎一会。
路上，李志行很小心地给顾菲儿掰饼吃，又给她喝装在皮囊里的水。顾菲儿吃得很香甜，她也掰下一块给李志行吃，李志行也吃得香甜。
顾菲儿忽然笑了，笑得很甜。
她想起了志行第一次分给她芝麻糖饼吃的情景，那是李志行初到三原县，大病初愈后挣到的第一枚铜板买的。她、志行哥，还有猪娃、狗娃，四个乞丐一起在大街上分着吃，那种香甜回忆和现在的味道混在一起，这是她这辈子最喜欢闻的味道。
李志行看着顾菲儿在笑，他也笑了。他在回忆过往与菲儿在一起的日子……
顾菲儿忽然抬起头，问道“志行哥，你的队伍打败了，那猪娃呢？他怎么样？他去哪了？还有狗娃现在在哪里？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李志行本来沉浸在一片美好中，见顾菲儿忽然问起猪娃和狗娃，先是一愣，马上解释道“猪娃带了几个弟兄，回三原设法变现一点资产。我们和猪娃会合后，悄悄赶往上海。狗娃在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会合后，一起去美国。”
“啊？要去美国？那老魏怎么办？”顾菲儿没想到要出国。
“啊？老魏？老魏已经事先去了上海，咱们一起去！”
然后不等顾菲儿发问，李志行又连忙说“啊，菲儿，你赶快吃，吃完我们抓紧休息一会，今天晚上估计还得赶夜路，我们得尽快离开甘肃，甘肃境内很危险！”
“噢，好！”顾菲儿赶紧抓紧吃东西。
后面这句“很危险！”的话，自然是李志行故意说的。因为志行发现顾菲儿的智商竟然开始恢复，这家伙很聪明，说多了搞不好会露出马脚！所以要尽量少跟顾菲儿说话。
在天黑的时候，马车进入了泾源县，此县因为泾河源头而得名，位于六盘山东麓，风景还不错。此时大家又累又饿，人困马乏，李志行便决定在泾源县住一晚上。
这次，李志行先找了家像样的饭店让大家吃了顿饭，然后让二旦去安排住宿，找家好一点的饭店。一天一夜的狂奔，大家都很疲惫。
二旦应声而去。
一会，二旦回来了，说这县城里一共有8家店铺，不料家家客满，经过好说歹说，又答应加钱，才有一家店铺终于只匀了一间房出来。问怎么办？
李志行皱了皱眉头，只好先去看看。
掌柜的很热情，直说李志行运气好！刚好空出了一间上房。
志行进去看后，倒也素雅干净。
再让掌柜的设法，掌柜的却还是那话，“您就算给再多的钱，我也不能往外赶客人不是？要不我这小店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
一间房4个人怎么住？那掌柜的看看李志行的脸色，就说“先生，我看您和夫人尽可以住在这间上房。我看您是位好东家，体恤下人！他们不妨住在前堂，拼上几张桌子，再垫些铺盖，也是能睡的。以往客满的时候，也常有人睡，而且每人只要十个大子！”，又一眼看到春桃，便又说“保证安全，这一点请您放心！”
起先听老板将二人认作两口子，李志行和顾菲儿都不觉脸红，然后听到要让春桃睡大堂。这怎么可以？现在是隆冬，这里四面漏风，只怕睡在马车上都比这里挡风些！
但现在马车已经走了。
不过，无论如何不能让春桃睡大堂！
于是志行便说“菲儿，我看就你和春桃住客房吧，我和二旦睡大堂。我们打仗时野地里也睡，这里比野地里舒服！”，说完又问二旦说“是不是，二旦？”
二旦急忙说“是的，小师叔，这里比野地里舒服多了！”
此时外面北风大作，掌柜的穿着棉袍还冻得不行，顾菲儿舍不得李志行睡在这里，但又没有办法，就脸红着不说话。
春桃也很为难，她要保护小姐，但看小姐的样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个情形，大家都比较尴尬。
这时一个小伙计忽然跑了出来，边跑边喊到“掌柜的，有房了！有房了！”
李志行急忙问“这位小哥，可是倒出了房间？我们要！”
但等这个伙计一说，才知道只空出了一个铺位，而且是女铺，大通铺，本来住六个人，现在忽然走了一个，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怎么你们店里还有女通铺？”李志行不解地问道，因为此时客栈男通铺常见，而女通铺基本没有。
掌柜的看李志行问，便笑着解释了一番，说其实也不算通铺，是一间大客房，因一家戏班子新到，女的多，便临时六个女的挤在一个屋打通铺，想是其中有人离去，所以空出来了一个。
春桃一听，犹豫了一下，然后便试探着问道“小姐，那我去住那里？”，说完便看顾菲儿。
顾菲儿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很快将头低下，脸颊上一片粉红。
春桃很快走了，行礼全留在了这里。
去而复返的伙计很会来事，急忙帮着往屋里拿行李。于是，顾菲儿就先跟着行礼进屋去了。
李志行犹豫了一下，便让掌柜的安排二旦也去挤男通铺，挤一挤总比这里强。
志行给加钱，所以掌柜的也答应帮忙。
但二旦说“小师叔，我去睡通铺不方便，我还是睡这里好，也放心。”，的确不方便，因为二旦随身带着枪。
李志行闻言便点点头，请掌柜的多拿被褥，再给加个火盆。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因为李志行又加了钱。
安排完这一切，李志行向二旦点点头，望了一眼楼上那个房间，上楼去了。
李志行打开房门，顾菲儿低头坐在床边，一动也没有动。
顾菲儿此时脸红得发烫。
李志行将房门关好，然后走到床边，低声叫了一声“菲儿……”
顾菲儿身子颤了一下，没有动。
李志行又向前走了一步，低声叫到“菲儿……”
顾菲儿再也忍不住，站起来一把抱住志行，吻在志行脸上。志行也一把抱住顾菲儿，一口亲了上去，两人疯狂地亲吻，拥抱了很久，顾菲儿忽然将李志行推开，脸红着说“志行哥，去熄灯。”
李志行很快熄灭了灯火，黑暗中两人迅速相拥，两个年轻的躯体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互相疯狂地亲吻、摸索……
李志行忽然抬起头说“菲儿，我……”，但他的头很快被顾菲儿紧紧地抱在胸脯上，顾菲儿叫着说“志行哥，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愿意！我愿意！我做梦都想跟你好！”说完，顾菲儿已经泪流满面。
……
这一夜，两个相思已久的年轻人，已经不再顾忌，他们释放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爱，他们一次次拥抱、一次次狂吻、一次次纠缠，仿佛要将自己掰碎了给对方，又像要将对方揉碎了给自己……
……
第二天，李志行与顾菲儿容光焕发，春桃则一夜没睡好，她本来有很多话想对小姐说，但一看顾菲儿洋溢着幸福的样子，便紧紧地闭上了嘴。
她也替小姐高兴，她太了解小姐的苦了。
今天，李志行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着急了，他牵着顾菲儿的手，从容安排大家在泾源县最大的馆子里吃了早餐，还打包了不少美食。二旦则早已安排好马车，四人从容上路。
一路上，顾菲儿总喜欢依偎在李志行的怀里，让志行讲他的事情。志行便从顾菲儿离开后开始讲起，为了逗顾菲儿，李志行故意讲地跌宕起伏，妙趣横生……
“你说那个叫迈克的洋人，就把公司开在自己的卧室里？”
“对，他公司的铜字招牌，就放在卧室门的后面。后来，上海汉堂公司的招牌，有一段时间也放在那里……”
“哈……”
……
“你说你那个好朋友乔修远，他的袜子掉在了粥里？”
“对呀，是从衣领里掉出来的……”
“哈哈哈……”
……
“你说那个日本人被你骗得回日本去偷东西？”顾菲儿惊恐地问道。
“其实不能说我骗了他，那是因为他太贪婪。”
“志行哥，你真坏！”
……
顾菲儿一路上，总在李志行怀里问东问西，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顾菲儿直起身子，看着李志行说“志行哥，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
“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想起你。在咱们三原的家里想，在上海浦江饭店的豪华客房里想、在榆林城外的沙丘上想、在漠北的草原上想……。每当想你的时候，我就吻一下这个，就像吻你的脸。”说完，李志行伸出胳膊，手腕内侧有个牙印，那是顾菲儿与他打闹时咬的。
顾菲儿一把攥住那块印记，说“志行哥，你若是当初就娶了我，那该有多好？”，说着又开始流泪。
李志行则一把将顾菲儿抱住，亲吻着她的额头说“我当初错了，可我不能再错，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两个苦命的人，又紧紧相拥在一起。
……
车子又走了两天，中间经过平凉，这次李志行和顾菲儿大大方方开了同一间房。春桃的神色也不再异样，她和二旦也不用那么艰苦了，一人一间，就住在隔壁。
第四天的时候，车子进入了泾川县境内，这是甘肃境内的最后一个县城，再往东，就进入陕西的长武，到陕西境内了。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忽然来了一队骑兵，足有近千人，个个手持冲锋枪，带着钢盔，迎面而来。
二旦从马车中探出头，做了个手势，这些骑兵立刻分为四队，将两辆马车夹在中间，然后沿官道向陕西的方向行进。
春桃连忙问二旦这是怎么回事？二旦面无表情，说这是军事机密，不能打听。
春桃惊惧不安，却又不敢打听，后来想了想，便问道“你和李志行是什么关系？”
二旦头也不回地说“小师叔带我从军，对我有如父兄，也是我的长官，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小师叔安全！”
春桃听后想了一会，便不再多问。
顾菲儿自然也会问，李志行回答说“这些都是没被打散的弟兄，他们来保护我们。”
顾菲儿惊诧不已，撩起窗帘又向车外看，路边的骑兵与马车隔开约有两米距离，随着马车一起奔驰，并不向马车看。
“这些都是你的手下？那我们去了美国，这些人怎么办？”顾菲儿惊讶地问道。
“我早已给弟兄们安排了去处。”
“哦，那还好！这些人跟你出生入死，你可不能不管他们！”
“菲儿你放心，按我的安排，他们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
顾菲儿听完点点头，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在思考。
进入泾川县城，早已有人安排好一切。李志行带大家，直奔县城最好的馆子吃饭，然后直奔最好的客栈休息。而且，这次有一部分部队也住在客栈里。
顾菲儿就问“到这里，我们是不是已经安全了？”
李志行说“还不好说，所以才用部队护卫。之前在兰州，我都不敢让部队去。”
顾菲儿瞪大眼睛说了句“哦……”
一行人进入了长武，队伍却越行越慢，两天才走到郴州，现在基本像是在漫步。
顾菲儿还是每天依偎在李志行怀里听故事。
“志行哥，你上回说了你准备了很久要打外蒙。你快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打的？”，李志行成为民族英雄，就源于蒙古战役，顾菲儿最想听这个。
“哦，菲儿，我们稍后再讲，我先看看弟兄们怎么样了？”说完，李志行就钻出车厢。
士兵们一见李志行出来，立刻驻足敬礼。
李志行笑了笑，回了个礼说“弟兄们辛苦了！”，士兵们齐声喊“保卫国家，保卫师长！”，李志行让大家不要停下，继续赶路。
队伍又继续行进起来。
这些都是二旦警卫团的人马。二旦治军很严，这些士兵都训练有素，对李志行绝对忠心。
队伍又行进了一天，到了旬邑，往前再经过淳化县，就要到三原地界了。
顾菲儿又撒娇缠着李志行讲外蒙的故事，李志行只好说“晚上吧，晚上我给你讲。这一段路不好，马车吱吱呀呀的，外面还有马蹄声，比较嘈杂。”
顾菲儿笑了笑，说“那就晚上。”
这天晚上，李志行住进了旬邑县最大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部队已经不再住在店里了，因为这里其实是陕北镇守使的管辖范围，已经是李志新自己的地盘了，有军营可住。
像往常一样，顾菲儿早早就进了房间。不过李志行却在楼下徘徊了一会，最后他一头扎进了客栈的伙房。
掌柜的惊得不知道他要干啥？他却不让人管，自己生火，烧了不少热水，然后找了个木盆，将水温调整合适，双手端了上去。
一进屋，顾菲儿惊讶地问他怎么自己端水进来？
李志行不答话，先放下水盆，又将房门关好，然后将水盆双手端到床边，说“菲儿，来，我给你洗洗脚！”
没错，英勇的李将军经过冥思苦想，想出来了这么一个将功折罪的办法！
顾菲儿惊讶地张大了嘴，接着两颊绯红，然后瞪着大眼睛盯着李志行看了好一会，忽然嘴角翘起，故意娇嗔着说“哼，志行哥，我看你不稀罕我！”
李志行这货本来就有点心虚，猛一听顾菲儿这句话，吓得水盆都没放稳，洒出一些水花，他赶紧说“菲儿，我……我都给你洗脚了，你咋还说我不稀罕你呢？”
顾菲儿这时猛地站起来，说“哪有男人家给女人洗脚的？你分明是想我折寿！快坐下，我给你洗！”，然后不顾李志行反对，将他按在床边上，脱了鞋袜，将他的脚按在盆里，开始给李志行洗脚。
李志行本来思考了很久，准备借给顾菲儿洗脚的机会坦白一切，这时顾菲儿反而给他洗起了脚，李志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这事迟早得说，他苦着脸说“菲儿，我……”
不料他刚开口就被顾菲儿打断，顾菲儿笑着说“志行哥，你接着给我讲蒙古的故事，我想听。”
李志行只好又开始讲他征战外蒙的事，边讲边注意观察顾菲儿的表情，顾菲儿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但等他讲到乌兰其木格的时候，顾菲儿双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笑容则从来没有变过。
“志行哥，那个被你要了身子的女人是个公主？”
“是的，蒙古人叫格格。可，菲儿，我那天喝醉了酒，你不知道那个酒有多烈！这酒太害人了！我后悔极了！”李志行哭丧着脸，将罪过全推到酒身上。
“你说那些蒙古王公们逼你娶那位公主？要不，他们就不善罢甘休？”
“是的，连大总统徐世昌和曹老帅、吴大帅都发电报劝我。”李志行的表情可怜极了。
顾菲儿听完不说话，仍认真地给李志行洗脚，不紧不慢的，屋子里只留下水花的声音。
终于，李志行将心一横，说道“菲儿，还有……”
“还有那个叫刘绣娘的姑娘，对不对？”，顾菲儿忽然抬头问到。
李志行心一下凉个半截，顾菲儿什么都猜到了！他颓废的低下头，垂着双手，脚仍在木盆里，像一个刚坦白了的罪犯，等候顾菲儿判决。
顾菲儿仍然在给李志行洗脚，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忽然，一颗泪珠掉在木盆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水花声。
一瞬间，李志行心如死灰。
猛地，顾菲儿抬起头，眼中仍然噙着泪，却笑着问道“志行哥，你稀罕我不？”
“菲儿，我稀罕你！我是真心稀罕你！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想保护你，疼你！爱你！”李志行叫到。
顾菲儿抬手抹了一下眼泪，笑着说“志行哥，只要你稀罕我就够了！其他的我不在乎！我早就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能一辈子把你拴在我的裤腰带上！从今以后，你想娶多少个姑娘都行，但要娶刘绣娘那样真心对你好的！”
李志行听着开始的几句话，内心非常感动，也要掉下泪来，但当听到顾菲儿说他娶多少都行的话时，惊讶地大叫起来“啥？你说娶多少都行？”，一激动，脚直接踩到木盆沿上，洗脚水马上泼了一地，也撒到顾菲儿身上不少。
顾菲儿生气的站起来，嗔骂到“哼！你这个坏人！一听能多娶老婆就激动！”
李志行却嬉皮笑脸不怕骂，伸手就脱顾菲儿的衣服，嘴里还直喊“你看衣服都湿了，快脱下来，小心着凉！”
很快，床上的帐子便剧烈晃动起来。
可怜那只洗脚的木盆，滚落到墙角被椅子腿挡住，立在那里，地上洗脚水泼洒了一地，仿佛一副静物的油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