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3分，墙上挂钟永远指在3点20的3-16病房，缩在被子里的快递小哥，终于醒了。
这已经远远超出秦临的计划，他原本只是指望能拖出40分钟的时间差。
幸运或是不幸，他低估了三年后送快递工作的劳累程度。
快递小哥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感觉身上很是酸痛，脑子还晕乎乎的，只是觉得周围家具的布置很奇怪——很陌生。
“我囸（读音同“日”，意思也是）！那小王八犊子敢阴老子！”他惊呼道，回想起睡着之前发生的事。
背后还有些汗津津的，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立刻下床，踩着拖鞋就往门口冲去，同时大声喊叫：“有人吗？！快来人！来人！”
门锁已经被装回去。门上的玻璃显出房外李护士的模样。
她正低头看表，乍听到里面传来呼喊，立即推门进去，关切道：“秦临，出什么事了？”
位置十分凑巧，快递小哥被突然推开的房门，重重打在脸上。他呜咽一声，后倒两步，佝起上身，捂住了左边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李护士赶紧道歉，上前想要帮他查看伤势。
“你他-妈没长眼啊！哎哟！”快递小哥骂道，一下甩开了她伸来的手，“真就一屋子神经病。”
“秦临，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李护士关心更切，没有在意眼前的人说话和之前不同，而且没穿裤子。然后她看清了他的脸。
一声尖叫在病楼中响起，立即引来一阵叮铃铃的钥匙串响声。
李护士颤抖着后退，差点摔倒，被一双手托住。
赶来的刘护工扶住她，问：“怎么了？”
她大口喘气，指向捂脸的人。
“喂，小子，你他-妈不穿裤子，耍流氓是吧！”刘护工撸起袖子，向他走去，很快发现了异常。
“你……你不是送快递的吗？你在这干嘛？这都过五点了，怎么还在医院。你平时不都丢了东西就走了吗？现在每件都能送货到门了？”
他记得很清楚，快递一直都是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送到医院。
“都过五点了？！”快递小哥惊道，也不捂脸了，双手在光溜溜的大腿上摸来摸去，“完了完了！都怪那个小王八犊子！我手机呢？卧槽！我裤子呢？！”
将近四月，又在东南近海，没人再穿秋裤。脱掉裤子，里面自然没剩啥。
“你是快递员。”李护士终于反应过来，“那秦临呢？这屋子里的病人去哪了？”
她说完，歪着脑袋向房内那张床的底下看去，呼喊道：“秦临，别躲床底了，我都看见你了。”
不在。
刘护工也朝床底下望去，没见到人，他随即推开卫生间的门。
没人，只有一堆沙子。
“你们找人都是先从床底下找起吗？”快递小哥忍不住吐槽，“等等，这难道还不明显吗？！他把我弄晕，然后偷了我的衣服，扮成我跑了！快报警啊！”
“你这个不穿裤子的变态，没资格说别人！他才不会做那种事！”李护士反驳道，正要冲进房间。
“刚刚我听见这里有人在叫，出什么事了？”
一个男声从楼梯口传来。
她转头看去，是和张医生同办公室的钱医生。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工，其中一个正是曾试图拦住秦临的老吴。
“你是医生是吧？我告诉你，你们这屋里的神经病偷了我的衣服，装成我逃出去了，你赶紧报警啊！”快递小哥挤开挡在门口的两个人，走到钱医生面前大喊道。
钱医生皱起眉头，“你是哪个房的病人，谁把你放出来的，怎么裤子都不穿？”
“老子真的是服了！”快递小哥忍不住咆哮，“老子裤子被人偷了，你问我为什么不穿裤子？裤子他-妈没了，我拿头穿？穿戟把啊？！”
“他是我们这的快递员。”老吴开口道，隐秘地瞟了李护士一眼。
“总算有个能听懂人话的了。”快递小哥摊手说，极其不爽地看着面前的医生。
“屋子里没人，厕所有堆沙子。那小子真不见了！”刘护工在房间里大喊。
李护士一听这话，立即向楼梯口跑去，去监控室。
“3-16的病人？哦，对，我上来也正是为了这事。叫秦临，和这个不穿裤子的变，嗯，快递员身高差不多，是吧？”钱医生说，。
她停下脚步，惊喜道：“对，钱医生你看见他了？”
“他没跑。送快递的，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没考虑过改行吗？说得好像我们医院特别差劲，是个病人就想跑。3-16的病人现在在一楼，吵着要见你呢。”
“见我？为什么不带他上来？”
“这个嘛，他不知道在哪把自己腿弄伤了，躲在了一楼那个放物料的小黑屋里。我路过的时候听到了，要带他去包扎，但他死活不肯挪地方，非要见照顾他的李护士。”
李梦心急如焚，“他伤得重不重？”
“还好，但是对走路有影响。”
她立即冲下楼去。钱医生和两名护工也准备跟上。
“喂，我呢？我今天的损失你们医院必须要赔！耽搁我整整一天的工作！你知道我会接到多少投诉吗？你……”
“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立即跪下来感谢这个医院。”钱医生看着他，轻蔑道：“你不如先用自己的手机看看，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提前帮医院给你回答：不用谢。”
三个人立即下楼离开。
“你神经病啊！我还得谢谢你们？！还有那个小崽子把我手机也偷了……”
“你手机就在床上，还有钥匙钱包什么的都在。”刘护工说，“就在枕头边。”
快递小哥赶紧跑回床边，看到了自己的东西，“还真是，可那我衣服去哪了？卧槽，这么多未接来电！这下我完蛋了！你们医院真是一群神经病！还让我谢你们？我谢你-妈我谢。”
“卧槽！”刘护工拿着手机叫道，“你快看新闻！下午那个爆炸案有新消息了。也和快递有关系！”
“什么戟把爆炸，老子要你们赔偿，懂吗？”快递小哥吼道，拨打区域主管的电话，看到了新闻推送，一栋别墅发生了一起爆炸。
电话振铃后被秒挂。
“卧槽，电话都不接了。我每天这么辛苦，就快要评上优秀了，给老子演这一出。我告诉你，你们医院必须……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像你-妈见了鬼一样？”快递小哥骂骂咧咧，却被刘护工眼神吓到了。
“你，你，你看那个，新闻。”刘护工浑身哆嗦，声音也颤抖着，惊恐地看着他。
“一个比一个神经。爆炸又怎么了，老子现在的心情也很爆炸。死了三个，卧槽，客厅那个好惨，是男是女都辨不出来了，那不就剩点渣了吗。推测原因是有人非法将爆炸物夹在物流包裹中，故意袭击。哪家快递公司啊，这不妥妥地要倒闭了吗。”
他边念叨着，边下滑，看到了现场流出的一些照片。
“送快递的死在二楼？那哥们真倒霉。等等，这地方好眼熟啊，这不是我负责的区域吗？”
快递小哥心底里突然升起不安，他在下一张图里看到一辆车。
是心心念叨的自己那辆，装满了物流包裹的车。
他再也拿不稳手机。
“你还活着吗？”刘护工颤声问道。
快递小哥只觉得脑子转不动了，眼前的东西都开始天旋地转。
“我好像死了。”
他哭着说。
……
“秦临！”李梦推开虚掩着的门，叫喊道。
这个堆放物料的小黑屋，在一楼的最角落。它旁边是几间不知因何而弃置不用的病房。这片区域也没有连接医院之外的通道，故而鲜有人至。
她看到了坐在板凳上似乎睡着了的秦临，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一位高挑，明艳动人，却又柔情流溢的年轻女人。
千面。
她对着门口的来者，露出满意的微笑。
李梦跑到他面前，试图叫醒他，同时蹲身寻找他腿上的伤口。
“左膝后边。”千面用好听的声音，贴心提醒。
李梦卷起他被血水浸湿的裤腿，双手颤抖。那条腿已经肿起变得紫黑，深色的血管，，还有散逸成不规则形状的暗色斑块。
这条腿已经废了。
“秦临！你醒醒！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她想要抱起他，但对她而言，太沉了。
“何必呢？”千面半蹲下去，盯着她的眼睛，“显然，你们两个都要死了，一条腿还算得了什么？”
诡异的场景，古怪的话，李梦懵了，她问出了几乎没有意义的问题：“你，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千面没有立即回答，伸手抚向了她脸颊上的疤，轻轻地说：“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更可怜的是，最不需要的也是可怜人。”
外面传来争吵声。她走向门口，丝毫不担心凳子边的两个人会做出什么小动作。
李梦立即掏出手机，想要求救。
无信号。附近有信号遮蔽器。
她并没有感受切实危险，但秦临腿上的伤却又不断提醒她此地的异常。她现在唯一能想明白的，不管如何，要到安全的地方去，去人多的地方。
秦临昏迷，行动又受阻，她只能先让自己脱险，才有机会救他。
“阿钟！”一个饱满浑厚的声音响起。
刚刚立于门口的千面被瞬间击飞，狠狠撞在房内的墙上，发出沉重闷响还有夹杂其中的断折声。她挣扎着试图爬起，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尽显愤恨，一只手努力摸向自己的腰间。
门外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他原本盛怒的脸，在看到屋内景象时，面上表情瞬间凝固。
“同频感应出错？！这玩意彻底坏了？！”他惊诧道，随后朝着千面尴尬地说：“小姑娘，你还好吗？”
氛围变得更加诡异。
李梦已经认出来，这是之前还手机的一楼病人，齐卫铭。
听到这话，千面直接呕出一口血，嘴唇启闭不止，多半是在骂娘，手上力气瞬间散了，整个人趴到在地上。
齐卫铭进入房间，却没去管她，移到了昏倒的秦临面前。
他扫了眼了那条腿，然后伸出右手。
手背上并未因年老而皱起的皮肤，开始渗出银色的，像液滴一样的东西。它迅速散开，消失在空气中，随后在左膝弹孔处凝结出一小团银辉。
几乎在瞬间，整条腿靠近膝盖的地方开始出现好转，淤积的深色血块立即变淡，继而转无。弹头被挤出，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李梦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颤巍巍问道：“老，老先生，您是神仙吗？”
“这是科技。你觉得神奇只是因为你们太落后。”他答道。
秦临的左腿已经彻底痊愈，一道银线在瞬息间滑向他的头部。就像是手机因开机键立刻亮屏，他随即从昏迷中醒来。
“老师？”钟新禾惊疑地叫道。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醒来的第一眼，会看见自己唯一的亲人。
“老师！”他兴奋地喊着，但因为太过用力，加上大量失血的影响，咳嗽起来。
齐卫铭面露诧异。
低沉闷响，接连三声。
轮椅上的老人身体微微偏了下，三枚袭来的子弹只是击破皮肤，对应的伤口立刻微亮。
银线编织。
子弹冲击的动能被一种奇异的方式，完全吸收，立即掉落。不是撞击到硬物后的弹跳偏转，而是最简单自然的自由落体。
“我曾发誓绝不杀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人。但你找死的行为，必须付出代价。”齐卫铭平静地说，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别！”钟新禾喊道，“老师！快坐下！万一！”
老人低头看向他，喃喃道：“阿钟？真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居然完成了连我们都没做到的思维置换实验？！”
“坐下！”
齐卫铭笑了，“不用再这么紧张，”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发出敲击金属的声音，“这玩意已经彻底坏了。我还坐轮椅只是因为之前的习惯。”
又一声枪响。
这一次，银线甚至溢出体外挡下了攻击。
齐卫铭迈步向地上的女人走去，他的腿部突然涌出大量淡蓝色光芒。
一个耀目光点在他身体中央瞬间成形，四周绕着色散彩光的环纹，连带周围的光线被歪折扭曲。
老人变得如同一个影像，动作停止，颜色逐渐淡化。
凭空消失，不再有一点痕迹。
小黑屋里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
千面悦耳的笑声打破了沉寂，她用依旧妩媚的声音说道：“小弟弟，真可惜，你的这位神仙老师好像不见了。要不，你再把他召出来，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稀罕的事。”
她岂会再给机会，话音刚落，便已开枪。
子弹瞬即穿过钟新禾的头颅。自太阳穴射入，留下一个小孔，然后在穿出时轰下一大块头骨，红白飞溅。
“哎呀呀，看来老神仙留给你的那一丁点，还是挡不住子弹嘛。”
大量溅射的浆液淋了李梦一身，她的理智已经无法承载现在的情况，完全崩溃。
千面仿佛只是讲了个笑话，手上不停，装填子弹，然后瞄准了发呆的她。
一只脚突然踹在千面那原本美丽，但此刻狰狞异常的脸上，手枪击发，打歪了。
老吴喘着粗气，拽起发呆的李梦，喝道：“别傻愣着了，快跑！”
后者仍在发抖没有响应。
他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拖着她往门口跑，大喊：“老子救你只是因为你爸的恩情，你他-妈不想活，老子也不管了。跑！跑！听到了吗？快……”
老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如一个脱线的木偶跌落在地。
李梦又被浇了一次，那一巴掌总算把她打得清醒了些。她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字：
跑！
她终于开始狂摆双腿，向能够远离此处的方向跑去。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再无保留，再无顾忌地向前狂奔。
小黑屋里。
千面一拳砸在地上。弹匣剩余的三发子弹全部落空。她的脊柱在之前被击飞后的撞击中受损，加上挣扎带来的进一步伤害，每一次动弹便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没人帮助的情况下，她可能都离不开这个房间。
她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半生会有和遭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微笑着，优雅地为自己填装最后一枚子弹。
疯狂，冷血。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离开，哪怕她曾经如此送走了无数人，这个房间里都有两个人死在她手里。她该死，但她自己不想死。
千面含住枪口，闭上了眼睛，正要扣动扳机时，一个念头划过。
她立即收起枪，一边向从未信奉过各路仙神祈祷，一边向瘫倒在板凳上的秦临爬去。
一小滴银色液体悬挂在他垂下的食指指尖。
千面用她最柔美的声线轻轻呼喊道：“小宝贝，快到姐姐这来。”
她恭敬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去触碰它，双眼中灼热的贪婪有如实质。
无主的“银血”掉下。
穿过她的皮肤。
伤口的疼痛立即舒缓，快速愈合的酥麻感甚至让她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动作灵巧地从地上站起，抬起他逐渐退温的手，轻轻一吻。
“万分感谢，你的垂青。”
（序幕 完）
（PS：下一次更新将是第一卷第一章。对于本章或者说整本书，读者老爷们有什么建议或者指正，请发在评论区，我会努力改正。
另外就是，秦临是绝对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