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波乍起 -1
书名:大明祭 作者:郑治 本章字数:4359字 发布时间:2021-01-28

 

崇祯元年 四月,北京 紫禁城 文华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礼毕,大臣们起身,在大殿两边按班站定,崇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朗声发话:

“列位爱卿,今我大明朝国事艰难,魏阉虽已伏诛,然权阉乱政多年,党羽众多,余毒未尽;西北连年大灾,西南又有奢崇明、安邦彦叛乱;最可恨就是辽东,东奴跳梁已有十年,关外之地一丢再丢,满朝大臣,竟找不出一人,能为君父分忧、为国家解难,去扫灭东奴、收复我大明河山!

朕初登大位,虽无德无能,然无日不思收复辽东、振兴大明,今日召集列位臣工,就是想问一问你们,如何收复辽东?如何振兴大明?诸位爱卿都是国家栋梁之臣,今日你我当君臣一心、赤诚以对,各位有何良策,尽管道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绝不怪罪!”

 

“让皇上忧心,乃是臣等之罪!臣现管兵部,不能收复辽东,是臣无能,有负朝廷重托,请皇上治罪!”

崇祯往下看去,见是兵部尚书阎鸣泰跪倒在阶下,便和蔼地说道:

“阎爱卿,请平身。你虽久历辽东,又现管兵部,然辽事糜烂,非今日一时之过,也非你一人之罪。今日朝会只议方略,卿不必引罪,但有良策,卿当据实奏来。”

“谢皇上。”

阎鸣泰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定了定神儿,这才说道:

“臣观今日辽东形势,山海关居于首,东江居于尾,而辽南则是全局之脊背。

辽南四卫(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居于全辽之中,西接关宁,东连鸭绿江,乃是全辽枢纽之区、腹心之地,盖州万山环抱、大海四旋,正可凭险而据,左有宁远可呼应,右有东江可呼应,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乃复辽第一等要地,前番臣欲令毛文龙移镇盖州,正是此故。

插图02辽东地形.jpg

今日辽东,首尾悬绝,如不将此中断之处紧急粘接,则必不可恢复全辽!为今之计,必得委派一员大将,由觉华岛汇合登莱之师,进取辽南四卫,据守盖州,而后东联毛帅、西应关宁,则全辽可首尾一心、合为一体,东奴如果东出,则宁远可陈兵辽河之上,从后牵制,盖州则遣精锐进击辽、沈;如若东奴欲西进,则毛帅可耀兵鸭绿江,径袭其尾,盖州亦出精兵出击;若东奴欲南侵,则盖州可据关而守、相机以战,而宁远、毛帅可各出精兵以袭敌,东奴左顾右盼、腹背受敌,自救不暇,安敢离巢以窥我天朝?

然后,我大军可徐图北进,渐由盖州而收复海州、辽阳,便可恢复我大明旧疆,而辽西广宁一带也皆为我囊中之物了。

我大明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遣马云、叶旺歼虏于盖州之连云岛,正是用此方略,而取辽于纳哈出,今我皇上欲复辽东,正当效法太祖高皇帝,奋祖宗之神威,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进取辽南,待三方齐集,合力进击,不日定可恢复辽东!”

 

崇祯听罢,精神一振,对阎铭泰不由地大加赞赏:“阎爱卿所论真乃金石之言!诸位大臣如都能像阎爱卿这般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我大明又何愁不兴?!”

“谢皇上夸奖。”阎鸣泰赶忙跪倒称谢。

“不过......”崇祯话锋一转,似又想起什么,“辽东用兵多年,师老财匮,结局无期,朕每思及此,甚感不安。阎爱卿所陈方略实属制胜长远之计,然辽南亦敌所必争之地,须派重兵、委以大将,不知列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所虑极是!”

崇祯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大臣当即出班、高声启奏,此人五十开外,精瘦干瘪,留着一副稀疏的山羊胡须,原来是浙江乌程(今湖州)人温体仁(字长卿),时任礼部尚书。

温体仁先是正了正衣冠,随即便操着一口江浙口音的官话说道:

“辽东战事已历十年,所费不知几千万,只关宁一处,兵马十数万,每岁耗费钱粮五、六百万两,今我大明国库空虚,入不敷用,仅去年一岁,九边官军欠饷累计已达百万之巨,阎大人所言固是老成长久之计,然如大人所言,如若再于辽南派重兵、遣大将,则不知又要再添几多钱粮,倘事有不遂,迁延日久,不要说扫灭东奴、恢复辽东,我大明就是拖,也怕是要让这许多兵马拖垮了。”

 

温体仁此言一出,立刻在堂下引起一阵议论,大臣们交头接耳,各说各话,一时间倒是好不热闹。

 

“皇上,要恢复辽东,非用阎大人之策不可!”

突然,在一片哄乱中,又有一位大臣挺身而出,大声启奏。众人看去,见是江西道御史袁弘勋,大家便都停了议论,侧耳来听他的下文:

“盖州地势险要,南关岭一带两边相距不过十五里,恰如一葫芦腰,于中筑城,再于两边山岭之上修筑边墙、敌台,则可凭关据险而守,盖州南通登莱,西通关宁,皆片帆可渡,不但往来运输不绝,且音信相通,可成犄角之势,更有近海肥饶之地可资屯种,据守盖州,则可在金、复两地营田,安置辽民,以沿海膏腴之地为家,辽民安居乐业,则食不穷而兵马自壮,然后可合三面之军而攻东奴,如此,则东奴只得坐困待毙了,此乃用兵根本之计。

东江原为牵制之军,然兵马远驻皮岛,距东奴腹心甚远,且万山阻隔,鞭长不及马腹,何能有牵制之效?今唯有令毛文龙进据盖州,则海滨尽为我有,由关宁至盖州,脉络贯通,首尾呼应,东江方可实见牵制之效。”

 

“不可!”

袁弘勋刚一言罢,温体仁又马上出来反驳:

“盖州险要,东奴岂会不知?倘我在盖州筑城设关,东奴必然来抢,到那时,我城尚未筑就,又如何御敌?新城必遭破坏,徒耗钱粮!”

 

“温大人此言差矣!”

阎鸣泰不甘示弱,也立刻反击:

“昔日孙阁老(注:孙承宗)督师辽东,四年筑城九座、堡四十五座,扩地二百里,方成今日关宁之势,试问温大人,宁远、锦州、大小凌河城……这所建城、堡,哪一座不是在东奴袭扰破坏之下而奋力建成?!害怕东奴来抢,我便裹足不前、不思进取,辽东何时能复?!”

 

温体仁遭了一顿抢白,仍不肯服输,“令毛文龙移镇有何难哉?但东江数十万辽民岂能轻易尽数迁移、安置?!辽民虽僻居海外,然谁非我大明赤子?!如不能妥善安插,则辽民必各据海岛,散而为寇,若此,不仅登莱等地将深受其害,就是属国朝鲜,怕也要因此遭劫!”

 

阎鸣泰见两方争执不下,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又担心崇祯新即帝位,并不清楚此事的原委,便索性把当年的情形也一古脑地扯带出来:

 “先帝时,奴酋努尔哈赤、皇太极曾先后两次进犯我宁远、锦州,毛文龙远在皮岛,大战已过三月,毛文龙竟似全然不知,更勿论牵制之效,当是时,朝中便有令东江移镇之议,只因魏阉把持朝政,此议方才作罢。

近年来,又有一种趋利若鹜之徒,视海外为奇货,假借毛文龙大旗,从登莱至东江,勾连内地、朝鲜,乃至东洋,以皮岛马市为基地,大肆从事海上贸易,走私违禁物品,以图暴利,他们唯恐东江一旦移镇,则垄断之利断绝,于是便四处活动,百般为毛文龙游说,阻挠移镇,他们口称谋国,实则却是为其谋一己之利罢了!

想来温大人也是一片热心,误听奸人游说之词,才会为其所惑吧。”

 

话说到此,阎鸣泰又看了一眼温体仁,只见温体仁早已是满脸通红,阎鸣泰冷笑一声,便马上转回身子,对皇上正色说道:

“皇上,自我大明朝立国以来,还从未有用兵之久、靡饷之多而成功之难有如辽东战事者,究其病根,就在于,世上有两样人,而人有两样心,有一样欲杀东奴之人,便有一样不欲杀奴之人;欲杀奴者唯恐东奴不灭;而不欲杀奴者,为了一己之利,则唯恐东奴不生!

枪炮火器本是我大明所长,然自东江开设马市以来,枪炮之利,东奴便已与我所共有了,而东奴所需硝黄、铁器等物,又是从何处得来?皆是这些奸徒从内地走私贩运而来,私卖东奴,以图重利。此等事,谁知之,谁又禁之?!多年以来,已成我大明心腹之患!

臣愿皇上不要被此辈所惑,毅然决断,铲除祸患!”

 

崇祯越听越惊,他未料到,原来这背后竟还有这么多的内情!崇祯半信半疑,不由又追问一句:“阎爱卿所奏可有实据?”

 

“回皇上,昔日孙阁老督师蓟辽时,就曾有人假冒毛文龙使者,前来骗取粮饷,被阁老识破,立斩军前;更查获有大胆奸徒,假借为毛文龙运送火药之名,走私军火给东奴;臣近年来也多有察觉,然此辈狡猾奸诈,又常借大海、山川之便,隐匿行踪,臣尚未查得备细情形。”阎鸣泰赶忙回奏。

 

“皇上,阎鸣泰道听途说、捕风捉影、误导上听,实乃居心叵测!”

未等崇祯做出回应,温体仁早就急不可耐地抢着反驳,阎鸣泰的这番话,特别是“两样人、两样心”之说,还有最后那句“臣愿皇上不要被此辈所惑,毅然决断,铲除祸患!”直听的温体仁冷汗直冒、心中发凉。

“这祸患是谁?”温体仁暗想,“这分明就是在指自己!既然大家已剑拔弩张、势成水火,那只有拼死一搏了!” 

 

“哦,温爱卿何有此说?” 崇祯向温体仁问道。

 

“回皇上,阎鸣泰实无大才,只知曲意逢迎、趋炎附势,先帝时,阎鸣泰初任辽东,经略熊廷弼派他分巡沈阳,阎鸣泰竟畏敌如虎,刚行至半道便恸哭而返,不久又托疾辞归,回到京城,阎鸣泰又暗中结交魏阉,是以寸功未立,竟获连升巡抚、总督,乃至兵部尚书,阎鸣泰位列高位,不知报效,专事谄谀,每陈边事,必颂功德,先后为魏阉六上颂表请建生祠,于蓟、辽大建生祠,竟多达七座,其颂忠贤,有“民心依归,即天心向顺”之语,令闻者咋舌,阎鸣泰无才、无耻,实乃魏阉余党,今又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妄谈大政,实乃居心叵测、误国害民!望皇上明辨是非忠奸,勿为奸臣所惑!”

温体仁声色俱厉,声音也是越说越高,说到最后,温体仁又猛然转过身来,手指阎铭泰,厉声高喝:

“阎鸣泰!昔日你在辽东,有何德能?!宁远大战时,就是因误信你言,我觉华岛七千将士、七千子民、八万石粮草才惨遭东奴毒手!尔倘有一丝良心,宜及早引退!”

 

阎鸣泰听罢,登时便慌了手脚,急得“窟嗵”一声,跪倒在阶前:

“温体仁血口喷人,诬陷为臣,请皇上明鉴!昔日宁远大战时,乃是经略高弟应对无措,才使觉华岛防守失当,岛上仅有七千淮扬水兵,原本在海上开凿有一条十五里长冰壕,以阻东奴,无奈连日风雪,海冰复冻,士卒缺少刀械,无力再凿,才使东奴骑兵踏冰登岛,我水兵不习陆战,岂是对手,阖岛军民,尽遭屠戮……”

恐惧、愤怒、懊悔、悲痛一股脑都袭上心来,阎鸣泰伏在地上,竟忍不住痛哭失声……

“至于…至于……结交魏阉,请建生祠……实乃…实乃温体仁血口喷人,诬陷为臣,请皇上明鉴!”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让人震惊,崇祯大瞪着眼睛,好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处置。

 

“温爱卿所奏颂阉建祠一事,可有实据?”

一片死寂中,台上终于传来了一句冷冷的问话。

“今颂词红本俱在!请皇上谕令封进御览!” 温体仁斩钉截铁地答道。

 

崇祯向身旁的王承恩示意了一下,王承恩马上宣旨,令速速取奏本来,不多时,已有内官手捧一摞奏札呈了上来。

崇祯拾起这些奏札,仔细地看起来,随着一本接一本的翻过,崇祯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看到最后,崇祯猛地一把将手中的奏本狠狠扔到台下。

 

“大胆阎鸣泰!现红本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朕本以为尔司掌兵部,当为忠直有才之臣,不料你竟是如此无耻、无才之辈!连篇谀言谄词,竟至如此!什么叫“民心依归,即天心向顺”?!对一个权阉,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什么“民心”?!什么“天心”?!难不成你还要鼓动那魏阉取了朕的大明江山吗?!如若不是温爱卿直言力陈,朕几乎为尔所欺!兵马交于尔等之手,辽东如何能复?!国家如何不误?!

宣旨!立即将阎鸣泰革职拿问,下部议处!”

登时,便有锦衣卫鱼贯而入,将匍匐在地的阎鸣泰拿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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