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十一年作战的胜利,马怀锡照例会禀报朝廷。在八九月已经确定战事基本会胜利的情况下。马怀锡于九月下旬派杜保宁前往大京城上报也是顺便进献礼物。此次依然走海路,回来的时候先走运河再走海路。
十一月在返回的时候,途经广陵和平江两地,停留了约半个多月。
在这里,杜保宁感受到了真正的江南富庶。广陵和平江两地的人口都有五百多万人,真是繁华之地。一地的人口就能等于海山洲的人口。平江一地上缴的粮食就有二百多万石,而且此地文教技艺非常发达。丝绸、布匹、茶叶、印刷、当铺、钱庄、玉器雕刻等生意是应有尽有,而且还有西洋银币等。而广陵是盐税产区,一年上缴盐税就有两百多万两。
看到这两地的繁华富庶,杜保宁慨叹道:“天下富庶莫如此地,真是纸醉金迷的地方啊。”
确实是极度富庶的地方,杜保宁在此买了价值五六万两的各种商品,然后全部运往海山洲,用于给家人和亲人等。
晋国自凤翔年间以来国势是继续稳步增强,这让朝廷内部有人总是感觉到眼红的,而且办事大臣衙门每年都有上报。虽然他们无法准确得知晋国的实际收入,但军队兵力和装备以及收支和盈余等各方面,他们还是能有个差不多的了解,至少不会太悬殊。故而朝廷内部有些人尤其是以内阁大臣刘振勋为首的就十分惦记这个富庶的晋国,尤其是海山洲。
虽然他们惦记海山洲,但是也知道以武力是不可取的,而且皇帝陛下对马怀锡还是很欣赏和看重的,故而武力不可取,就只能以文治的手法来,至少是希望海山洲让步,与朝廷的联系更加紧密。
皇帝本来是打算维持现状的,但是海山洲的情况他也是相对了解的。虽然朝廷如今很强大不缺钱,但是如果能有个更多的来源地或者是进一步加强对海山洲的控制,他还是很乐意的。故而在一定程度上他是支持刘振勋等人的建议,在凤翔十一年底的时候,专门密令给办事大臣雅尔保,让他与海山洲商议,达成一份对朝廷有利的新的文书,至少是都可以接受的。并给出了让他们具体要达成文书的方面。主要是加强朝廷在海山洲的权威,并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指示,希望他们根据情况尽力做到。
凤翔十二年正月初,雅尔保等人收到了皇帝的密令。
雅尔保发现这是一个犯难的差事,和手下商议,都知道这是个犯难的差事,在没有朝廷明确强力支持下,要做到这样一件事难度可想而知。然而又不得不做。为此他们商议了很久,想了各种办法和马怀锡可能的对策,决定在二月初正式向马怀锡提出。
凤翔十二年正月二十五日,范茹冰去世,终年八十六岁。
马怀锡对这位如同母亲一样的庶母去世也给予了隆重的礼遇,追封为昭穆王后,与先王马绍承一起安葬。
二月六日,雅尔保等人请见马怀锡,还有达苏礼和参赞徐晓庆。
马怀锡没想到这些人会来,以为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进来再说。
进来礼毕后,雅尔保先对范茹冰的去世转达了自己的致哀之意。然后又说了一大堆恭维和祝贺马怀锡去岁在古晋地方获胜的奉承话。
马怀锡开始还很受用,后来不想再听了,打断说:“我的钦差大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吧。”
雅尔保没办法只能直说了,开口道:“不瞒晋王,我等此次了奉圣命而来,希望继续深化海山行省与朝廷的关系。”
马怀锡听懂了,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但是已经明白了,说:“明白了,是想要继续加强朝廷在海山洲的存在,是吧,简单说就是削弱我的权力。”
雅尔保也料到了马怀锡会不满,赶紧说:“不敢,晋王的地位和权力是朝廷及陛下赋予的,我等万万不敢。只是陛下有令,我等不得不勉为其难。”
马怀锡也知道光靠他们几个肯定不敢,必然是有备而来。
马怀锡说:“直说吧,你们想做什么,肯定你们已经有了方案了。”
雅尔保让徐晓庆拿出了自己根据皇帝的指示而提出的具体条件呈送给了马怀锡,主要内容有一十七项:
以后晋王世袭罔替不变,但在朝廷未正式下令前,不得自行称王;
在晋王未能得到朝廷下发的总督任命前,总督职权需由办事大臣署理;
海山洲每年确定上缴朝廷的赋税和粮食比例;
海山洲需上报自己的户口赋税田亩等情况,或由朝廷定期派官清定;
朝廷可在海山洲增加驻军,逐步达到一万五千人,军费分摊;
朝廷驻军增加后,晋军进行裁减;
朝廷驻军达到一万五千人后,海山洲陆军裁减到两万人;
晋王家族情况包括妻妾子女等家谱情况需上报朝廷;
海山洲州府五品以上官吏情况,晋王需上报朝廷,可由朝廷调任;
海山洲废除枢密院、削减海军战船;
海山洲之晋军,办事大臣可调动,朝廷可调往他地作战;
朝廷可不经晋王同意,随时派遣钦差和御史等前往海山洲;
海山洲不得包庇和藏匿朝廷明令通缉的犯人及反燕团体等;
思宁州、岚山岛两地晋军总计不得超过三千五百人;
思宁州、岚山岛两地晋军亦可由福海地方节制;
晋国在南洋打着朝廷旗号的任何行动不得有损朝廷的体制和利益;
海山洲将每年刑狱处决情况上报朝廷。
马怀锡阅后,内心极度不满,但是并未当场发作,说:“兹事体大,我需要和我的人商议,然后再行商议。具体你们可以和我内阁的人商议。”
雅尔保:“什么时候呢?”
马怀锡:“二月十五日,在安心园开始商议。”
雅尔保:“可以,不过晋王请不要再想用封锁的办法,如今的办事大臣衙门的储备可以支撑。”
马怀锡:“你这是威胁吗?”
雅尔保:“不敢,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交差罢了。”
雅尔保等人走后,马怀锡召内阁、枢密院、海京府、仪仗司、内事厅等人进行了紧急的商议。
马怀念:“完全不能答应,如故答应,我们就失去了特殊地位。”
林涵秉:“这是仗势欺人啊,实在不行和他们打一仗。我们的海军足可以摧毁他们东南富庶之地。”
庾少阳:“实在不行就再封锁他们。”
赵寿成:“我们封锁他们几千人,他们则可以封锁我们几百万人啊。”
王仲威:“打是下策,但还是要做好准备的,尽量谈。”
马绍坤:“打确实不能,所以还是得谈,不过海山洲内地军队必须做好准备,以防万一,还有前线及宁西方向。”
马怀鼎:“谈是唯一的办法,但是要争取时间。”
马怀锡:“你和杜保宁去过燕朝多次,你们说说你们的看法。”
马怀鼎:“臣弟的意思是在晋王的地位、军权和财赋方面是最重要的,一步也不能让,其余可以好说。”
崔彦炳:“都是晋王的职权,哪个又能让啊。”
杜保宁:“臣认为上缴赋税绝对不能,裁军可以商议,但条件是他们要削减驻军,而且驻军费用是他们的事情。简单来说,军权和财权是最重要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步。”
在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总体上都倾向于不接受,林涵秉更是竭力主战,是态度最为强硬的。
在旁的马怀锡的贴身侍女,隆翔二年出生只有二十一岁的王冰茹想说话,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说:“晋王,奴婢能说话吗?”
马怀锡:“你说。”
王冰茹:“奴婢认为与燕朝人的交涉态度要和睦,但做好最坏准备。可与他们逐条商议,但要让内容空洞化,或者是即便达成,也让他们做不到,就是是暗中破坏,反而借机将他们一军。还有就是逐条商议,慢慢拖。等到朝廷内部生变,或者是渐渐淡忘,再或者是感到比较艰难的时候,他们就会对我们让步了。”
杜保宁:“臣认为可行。”
马怀锡:“给宁西、闽东前沿下令,随时准备,但不要生事。具体商谈由马怀鼎、崔彦炳、杜保宁、沈恒桂、王冰茹五人与他们商议。”
这次议事中,马怀锡很欣赏王冰茹的发言。
王冰茹虽说是侍女,但实际上的地位不亚于王燕霖、傅虹露。她是正统的王弘博家族一脉的后裔,论辈分,是王紫霄的曾侄孙女。十五岁入宫。
马怀锡一直欣赏这个丫头,也想考虑纳为侧室,但毕竟年龄有些相差太大,故而不得不放弃,遂让她做了贴身侍女,待遇等同于内事厅同知。而且不仅马怀锡喜欢,林超颖、王燕霖、傅虹露也都很喜欢。即使是马怀锡的长子马弘传也非常喜欢她,并一直称她为姐姐,很想娶她为妻。
接下来的几天里,马怀鼎等五人商议了许多具体办法和可能遇到的问题,想了很多具体的措施。同时派内事厅、仪仗司加强对办事大臣衙门及驻军的动向掌握。
马怀鼎是不想接这个差事的,沈恒桂是自己的小舅子,但最近几年来与马怀锡关系日渐接近,而其余人都是比较强硬的。所以他的态度是不能软弱的,否则就会让哥哥怀疑了。沈恒桂也是不想参与的,他知道此事太麻烦,但没办法了。
二月十五日,安心园内的清景阁内,马怀鼎等五人与雅尔保、达苏礼、徐晓庆等人进行商议。王冰茹是唯一的女子。
在开始议事的时候,达苏礼说:“你们怎么还有个小姑娘参加商议。”
马怀鼎:“这是晋王的贴身侍从,别小看她啊,她可是名门之后。何况海山洲还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这并不影响。”
雅尔保:“莫非是王紫霄一门的,祖上就是海山洲的顶级功臣王弘博家族之后。”
崔彦炳:“是的。”
王冰茹:“大人看来知道的不少啊,这几年下了不少功夫啊。怪不得能提出那十七个条件。”
就这么几句话,雅尔保就感觉这小丫头不好对付。
刚开始,不等雅尔保等人说,马怀鼎进行了一番极为强硬的表态,大意就是说海山洲自内属以来一直忠心,按时纳贡,时常孝敬,可朝廷如今竟然这样,是有违钦定章程的。
雅尔保被说的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反应过来,说:“如此做不是违背钦定章程,是为了让海山洲的内属更加名副其实,一同沐浴天恩。”
杜保宁:“我们的态度是坚定的,钦定章程坚决遵守,但你们的条件完全不能接受。”
徐晓庆:“这不是违背钦定章程,是继续深化和加强。”
马怀鼎:“我们觉得目前的状况很好,至少不需要再加强,起码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雅尔保:“放眼朝廷当今的各省和藩部,没有一个比海山洲权力更大的了。南洋不论,一个海山洲人口至少六百五十万,军队五万,每年赋税已经达到了六百多万,可是你们向朝廷交过多少啊。朝廷对你们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你们应该知足和回报啊。”
马怀鼎、崔彦炳等无不震惊雅尔保等人对海山洲情况的了解,虽然他说的不是很确切,但已经无限度接近海山洲的确切真相了。
王冰茹:“今天是大家第一次见面,我们都已经明白了各自的立场。我们还有很多琐事缠身,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崔彦炳:“是,下次再谈吧。”
雅尔保没想到是这样的,说:“那下一次是何时?”
王冰茹:“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王冰茹这么一句,让马怀鼎、崔彦炳大感意外,但内心不由地表示佩服,这个小姑娘有胆识。
当日会谈后,崔彦炳等人将今日的情况上报了马怀锡,马怀锡很是欣赏王冰茹的态度。而马怀鼎则以各种事务缠身为由,希望以后少参加。
马怀锡思索后,决定日后一般会谈事务可由崔彦炳、杜保宁、王冰茹参加。另外密令仪仗司和内事厅、刑部、海京府进一步密切注意办事大臣衙门和提督署的动向,特别是进出这些燕朝衙门的海山洲的官吏。同时密令将户部一些库存加紧向南洋转运,并让各地方每年加大向南洋移民的力度。
可以说雅尔保说出的海山洲的财赋和兵力情况也让马怀锡很震惊,同时也让马怀锡更加觉得朝廷已经不愿意再继续维持海山洲这种特殊的内属情况了,虽然目前还无心也无力动手,但是注定是迟早的事情。而为了确保家族的世代永固和长久不衰,必须加紧安排后路。而后路那就是南洋。
沈恒桂有能力,但不想参加这种会谈。马怀锡索性于三月初将沈恒桂破格升任为永晋行省巡抚,让他去管南洋这个最大最富庶的行省。
二月十五日这次会谈后,雅尔保非常急促,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去内阁催了五次,但是马绍坤、马怀念不是有事就是说有病,拒绝见。崔彦炳则以军务缠身为由进行婉拒。直到一个月后的三月二十日才再度商议。
三月二十日,再度商议,办事大臣衙门还是那三人,海山洲则是崔彦炳、杜保宁和王冰茹。如遇赋税等事宜,赵寿成和黄希爵均可参加。
这次商议的是一十五条的前三项,从下午的未时持续到了快子时。
雅尔保认为前三项绝对不可进行任何变动,属于绝对的前提条件。崔彦炳等则坚决反对。
最后经过一天的争吵,第三项在崔彦炳的强力坚持下被暂时搁置了,但迟早都得谈。海山洲是一文钱的税收也不想纳,不过朝廷是不可能答应的,故而暂时先搁置。第一项可以答应,这相对而言是虚名,毕竟马氏家族还有别的名号。而第二项则改为由办事大臣署理变为共同处理,待朝廷命令下发后正式交由晋王处置。
四月份整整一个月,谈了五次,但没有达成任何成果。崔彦炳等人是什么也不想谈,或者都是说一些空话来应对。
五月,双方又进行了五次会谈,谈的焦点是军务问题。而五次会谈,谈到最短的一次也有半个多时辰,最长的一次竟然长达三个多时辰。
军务是核心问题中的核心问题,双方谁都不想让步,但谁都不能不让步。
雅尔保坚持朝廷驻军必须要达到一万五千人,至少也要达到一万三千人的数字,绝对不能再低。而晋军在海山洲境内的陆军不得超过三万人。
崔彦炳是五月军务事宜会谈的核心人物,他本身还是内阁大臣兼兵部正判,故而这个月实际上就是他主讲。他坚持朝廷驻军可以增加,但是卫队人员不得超过一千人,宁西驻军不得超过一千五百人,海山洲境内驻军上限是五千人。战船方面,倒是要求不多,因为无论多少,晋军拥有绝对海上优势。简单说就是燕军在海山行省境内的海陆军队和卫队加起来最高限额是不得超过八千人。
而在调动问题上,崔彦炳、杜保宁坚持晋军直属于晋王,朝廷如有外调晋军的作战,必须通过晋王。而办事大臣既然有了增加后的燕军,已经可以满足日常需求,不能再行调动晋军。
枢密院的问题,崔彦炳等说这不是海山洲的枢密院,是包含南洋在内的整个晋王国的枢密院,故而此事不能讨论。
雅尔保也有过军事历练生涯,故而这个月的五次会谈,每次几乎都是雅尔保和崔彦炳的唇枪舌剑的对话。他在思索了很久后,决议不再坚持枢密院的存废和调兵权上的意见,而是重点放在了增兵上面。
到五月三十日,双方在军务问题上达成了较为一致的意见。即办事大臣衙门不调动燕军,不干涉海山洲境内的枢密院的存废及运作事宜,闽东前沿驻军事宜也维持现状不变。
海山洲同意燕军在整个海山行省的总兵力增加到一万人,不含卫队的一千人。而这一万一千人的军需、装备、饷银全部由朝廷提供。晋王可根据钦定章程继续调动燕军,但要随时通知办事大臣和提督。
晋军在海山洲境内的陆军现有三万五千人。殿前军、侍卫亲军、天雄军各约八千多人左右,天雄军、天威军共五千人,通远州和海陵县驻军也共有五千人,加起来是三万五千多人。
崔彦炳做出的保证是,如无特殊重大战事,海山洲之陆军不会另行增加。朝廷如果需要,可直接下令给晋王,晋王根据实际情况另行派遣。
崔彦炳之所以在军务上尤其是最后做出了较大的让步,主要是近半年来保甲武装的训练已经颇有成效,看起来虽然做出了让步。但是晋军只是保证不再增加正规驻军的兵员,但是却因为有了大量的后备兵员,获得了隐形的巨大兵力优势。
六月的会谈主要是宗族、官吏、刑狱和包庇罪犯等事情。马怀念、庾少阳参加。二人的态度在前两者上是较为强硬,谈了半个月。关于这个方面,最后的意见是晋国只将宗族成员和五品以上官吏的情况上报朝廷,但是朝廷如有征调,需事先与晋王进行协商才可以。
而在后两者上则比较温和,同意可以将年终处决人犯的情况上报,也可以答应绝不包庇隐匿朝廷的罪犯等事宜。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之前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雅尔保内心其实是知道的,但这个态度可以接受。
以后会不会有不知道,但之前没有完全是假话。从兴海元年以来,晋国包庇的私自越境和偷渡的各种犯人已经有数十万人,大多数都将他们运往了南洋地方,以增加那里的人口。至于以后,也还是会有的,但不过方法上会有所变化而已了。
在从二月到六月的会谈中,崔彦炳是绝对主角,王冰茹则是第一配角。她说的虽然不多,主要是记录。作为女子而且是最年轻的人,能软能硬,而且熟读中外典籍,记忆力惊人。不仅让崔彦炳,也让雅尔保甚为惊叹有这样的奇女子。
七月和八月的商谈就是赋税粮食比例上缴问题了,也就是最后的最难的问题了,比军务问题还麻烦。海山洲派出了崔彦炳、王冰茹、黄希爵、赵寿成、杜保宁,是轮番上阵。几乎是字字句句都要与雅尔保等人争吵。
雅尔保等人态度坚决,必须上缴,不过比例问题上可以商议。而崔彦炳、黄希爵等人是晋国的主要发言者,虽说是逐步退让,却也是步步为营。开始是坚决不上缴,后来是仍不上缴,但可以适当增加朝贡时候的份额,而且要求必须让朝廷在贸易上做让步。然而即便如此,雅尔保等人态度依然强硬,可以说直到快八月底,依然没谈出个结果来。
也就在双方为了赋税粮食比例上缴问题而吵的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八月中旬,海山洲的宁阳府地方接连大暴雨,淹没农田数十万亩,东部通远地方又发生了大地震,已经死伤十数万人了,受灾民众高达上百万之巨。而损失没有三到五年是无法恢复的,这是兴海年间以来极为罕见的。
马怀锡得知后下令赶紧赈灾,从户部府库拨出大量钱财和粮食救灾。同时安置难民向南洋转移,并出动海军护送。因为上百万的灾民、难民,光靠海山洲的储备应对是较为艰难的,虽然还可以承受。并下令免去宁阳府、通远州三年的赋税。
另外下令给侍卫亲军总兵官林超康,让他必要时候可以出动军队帮助知府程德旭维持治安。毕竟宁阳府光靠府衙的差役则难以应付。
除此还中断了与雅尔保等人的商议,雅尔保是可以理解的,还号召办事大臣衙门的官吏也捐款捐物。他个人就捐出白银一万两,这是他差不多一年的俸禄和公廉银之和了。还从办事大臣衙门的库存中拨出三万两和粮食两万石直接交给了马怀锡。
除此之外,雅尔保紧急上报给朝廷。认为这是一次灾难,却也是一次机会。只要朝廷伸手援助,或许马怀锡感恩朝廷,会在上缴比例或者其他问题上做出让步的。
对于这次大灾,海山洲上下无不悲痛,然而王冰茹却想到了一个可以借此与朝廷谈判的办法。
九月十五日,王冰茹和马怀锡说:“大灾之后通常有大疫,我们必须严加注意。同时可借机让朝廷做让步,至少在短期内以灾情需要恢复为由不再商讨上缴比例的问题。”
马怀锡:“雅尔保是个实诚厚道人,虽然态度强硬,但我不想将两件事混为一谈。”
可以说,雅尔保在海山洲灾后的表现,马怀锡是认可的,所以直到这个时候,马怀锡依然不愿意借此来与朝廷讨价还价,还是愿意谈出一个结果来的,并告知雅尔保最晚到十月下旬会再开始商议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在马怀锡依然指望谈出一个结果也愿意谈出一个结果的时候,宁阳府发生了一件大事直接影响了最后的商谈。
宁阳府是重灾区,东兴县更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知府、知县每天忙的赈灾是焦头烂额,侍卫亲军总兵官的林超康也出动侍卫亲军帮忙赈灾。
然而在九月二十日,东兴知县刘时通接到了手下的报案,说是海山洲提督德明阿的下属在此大肆购买和囤积粮食,并趁机高价倒卖,还借机高价强买民女数十人。
刘时通接报后不敢怠慢,也怕引出麻烦,一面安抚百姓,一面派人密查,到月底确定此事确实属实。这可没办法了,只能是上报知府程德旭,程德旭也没有主意和权力来处置,只能是上报内阁。
本来事情如果到此为止,那么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然而十月初,德明阿在东兴县的驻军依然继续这样的活动,还恰好被正从知府衙门里出来的林超康和其亲兵遇到了。
林超康看见后制止,因为林超康及手下五人当日穿的是便装,而燕军将校李大明、赵山奎等十余人并不认识,以为是普通人多管闲事,故而发生了争吵,进而直接大打出手。
在这场总计十五人的斗殴中,燕军被打伤五人,林超康及手下都有受伤,但还不至于严重,索性没有死亡。
此事这可闹大了,堂堂晋王的小舅子被打伤,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雅尔保、德明阿那里。
雅尔保痛骂德明阿带的好兵,德明阿认为这是难免的,不认识那是林超康。然而雅尔保说:“别说不是林超康,就是普通人也不能。你这个时候弄出这事情,会将进行的上缴比例的会谈彻底弄崩的。”
德明阿:“这怎么与那能牵扯起来啊。”
雅尔保:“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马怀锡本来已经答应十月下旬再行商议,就是说他已经决定有所让步了。你如今弄出这事,完了,这大半年的辛苦白费了。就是以前达成的怕也是保不住了,让皇上和朝廷知道了,你就是祸首,看你怎么交代。”
而马怀锡得知后,那恼怒之情更是不言自明。
林超颖没有孩子,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对他的疼爱也不用多说。得知后不断撺掇马怀锡要对燕朝人强硬起来,不能总是让步了。
马怀锡确实想,但毕竟他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君王,理性决定了他不能服输,但也不能盲目。
十月十五日,雅尔保亲自带着德明阿前往内阁向马绍坤等人赔礼,马绍坤当日因病不在,马怀念倒是在,其余内阁大臣也在。
德明阿按照雅尔保事先告诉他的很恭敬的赔礼道歉,表示愿意进行赔偿。马怀念、崔彦炳倒是也很客气。
看起来似乎事情会有转机,但太过于顺利和平静,雅尔保则感到很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冰茹一直注意此事,她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不断向内事厅同知王蓝怡、林超瑜进言,甚至直接和林超颖说要反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超颖、林超瑜姐妹两人私下暗中让王冰茹给暂时主管侍卫亲军的副将军赖如明(赖若旭之孙)和宁阳府知府程德旭及海京府府尹黄屏森打招呼,让他们做一次有限但有效的反击,并教他们该如何如何。
无论是赖如明,还是程德旭或者是黄屏森,接到这个招呼后,都是毫不怀疑的。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林超颖姐妹从不干政,如今突然有事招呼,那自然是马怀锡的意思了,所以毫不怀疑。
十月十七日,黄屏森暗中发动一些灾民到办事大臣衙门附近闹事,而且持续了整整三日,海京府的差役只是前往看看,实在不行抓回去,然后就放了,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行动。
雅尔保发现了异常,下令卫队警戒,但是不要动手。
而宁阳府方面,程德旭、赖如明则采取几乎同样的办法来行动,发动灾民、饥民去燕军驻防之地闹事哄抢。但也就持续了几天,然后让地方官再控制局势,避免发生扩大化的事态。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德明阿这次下令驻军死守营地,不要管他们。
马怀锡在十月二十一日得知了此事,也得知了是王冰茹不时地建言。一方面他可以理解,但是一方面则坚决表示反对,认为这完全是于事无补,而且第一次将妻子和小姨子痛骂了一番,说:“妇人之见就是说你们,本来理亏的是他们,是可以商议的,你们非要瞒着我,如果事情弄的不可收拾,你看我能不能把你们怎么办。”
至于王冰茹,马怀锡并没有责怪,他恼怒于这个贴身侍女的胆大包天,但内心着实欣赏这个丫头。因为她不仅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会苏威兰国、尼兰国两国语言,更重要的是很有眼光和见地,而且在目下是需要她这样一个强硬立场的人。而且王冰茹幕后策划的这次行动还算是控制的不错的,只持续了几天,而且并无死伤。
朝廷方面,十月初收到了雅尔保的奏报,皇帝询问大臣的意见,但是最后的意见是认为眼下西南局势不稳,难以对海山洲进行银钱和粮食方面的赈灾,但是又不能不略作表示。最后皇帝也认为目下还是西南战事为重,海山洲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就以赏赐江南布匹一万匹和免去海山洲两次朝贡而草草地打发了。而关于赋税粮食上缴比例及其余具体问题,则下令由雅尔保自行处置即可。还没有一份宽慰的诏书。
与朝廷的不关有意还是无意的冷漠相比,别的邦国倒是很积极。贫穷还受晋国保护的山流国国王尚穆康捐助了粮食一万石和白银五千两。山流国的亲汉派大臣和汉族士民也捐出了总计三万两的物资。西巴斯鹰国、佛鹰国、尼兰国领事也捐出了共有两万两的物资,并通过宁安府知府及海外事务衙门表示了慰问。
十一月十七日,再次开始商议,此次的商议,崔彦炳、王冰茹、黄希爵三人参加,态度明显强硬了许多,而且充满了怨气。
王冰茹甚至说:“我们多年来竭尽效忠,然而此次朝廷是怎么待我们的。我们知道朝廷有难处,但是一份诏书不难吧。”
黄希爵:“都是朝廷的子民,为什么我们总感觉我们是后娘养的。”
雅尔保:“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崔彦炳:“明白,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哼。”
王冰茹:“父不慈,子奔他为父望。”
达苏礼:“王姑娘,适可而止吧。”
王冰茹:“我已经适可而止了。”
父不慈,子奔他为父望。这话的典故,在场的人都清楚,都是饱学之士。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为父望。
可以说,王冰茹这句话实际上也已经道破了海山洲及马怀锡的苦衷和心理,他们受到了冷落,而且是极大的冷落。
雅尔保此时也基本得知了朝廷的态度,故而也不得不软化了许多。
崔彦炳等人态度的强硬,也是马怀锡最后默许的。
此次海山洲大灾,朝廷不仅没有及时援助,而且连一份诏书都没有,这让他感到心灰意冷。加上此次所求无度,使得他对朝廷的敬意大为减弱,而且萌发了极大的不满。
十一月二十五日,持续了九个月的漫长谈判结束了,最后在赋税粮食上缴问题上,海山洲获胜了,依然维持原状,一丝一毫也不上缴。而且也拒绝上报每年的赋税情况,户口情况也拒绝上报。而其余的维持原有达成的约定也被取消了不少。原有达成的官吏、宗族上报的事情被彻底推翻取消。这样最后达成的约定是:
以后晋王世袭罔替不变,但在朝廷未正式下令前,不得自行称王;
在晋王未能得到朝廷下发的总督任命前,总督职权需由办事大臣和下一任晋王候选人共同署理,待朝廷册封命令下达后,晋王处置;
朝廷可在海山洲增加驻军,三年内逐步达到一万一千人;
海山洲之晋军陆军不会超过现有三万五千人之属;
海山洲不得包庇和藏匿朝廷明令通缉的犯人及反燕团体等;
晋国在南洋打着朝廷旗号的任何行动不得有损朝廷的体制和利益;
海山洲将每年刑狱处决情况上报朝廷。
达成这样的约定,雅尔保已经是尽力了,能维持住增加驻军已经是万幸了。若非大灾后德明阿手下的生事,完全会有更好的结果,然而这就是天意。而海山洲方面,这样的结果,也是马怀锡最后干预的,不然按照崔彦炳、王冰茹等人弄的话,完全会推翻原有的一切重来,或者索性就置之不理了。
马怀锡也是有不满的,私下对妻子王燕霖说:“海山洲,天末荒岛,是我们几百年经营起来的,他们想动动嘴就全部拿去,然后压榨。哪儿有这样的好事。而且我们多年来竭尽报效,到头来我们受灾,他们一毛不拔不说了,连个宽慰也没有,让人寒心啊。”
十二月五日,马怀锡在怀晋殿召集大臣议事,对谈成的约定没有做太多的表态,只是说答应了就要做到,但又说不要着急慢慢来。言外之意就是说可以暗中进行阻挠。
除此之外,马怀锡特别强调今后要将重心放在南洋属地的经营上,要加大投入和移民的步伐。明面上,马怀锡说这是为了巩固凤宁州,为了更好地增援汉宁行省,实际上则是对朝廷的不满。
马怀锡已经通过此事明白看出朝廷对海山洲的用意,也知道海山洲迟早是朝廷的,对此他不情愿,但也知道无法也无力反对,可是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海山洲,那完全是自己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