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前面就是江都县了,今日天色已晚,是否先找个客栈投宿,明日再去河堤边?”
车上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直到张鸿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再次打破沉默。
“先投宿。”
马车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慢下来了,车外的人声又热闹起来。
在江都县城门停车查验了路引,马车进城后没走多久就停下来了。
“公子,客栈到了。”
依然是张鸿的声音,只是改了称呼。
方清音看了上官烨一眼,率先起身步下了马车。
她站在马车旁等着上官烨下车,眸光扫过躬身站在一旁的张鸿,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之前在扬州城门口见过的侍卫并不是此人。
上官烨掀帘出来就看到她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张鸿,不满地轻咳了一声。
方清音还没反应,张鸿却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忙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他踩着脚凳缓步走下来,袍角划过方清音眼前,她终于回过了神。
她不清楚上官烨现在想让她以何种身份留在身边,想到刚才张鸿唤他公子,便垂首做侍女状。
上官烨率先步入客栈,张鸿紧随其后,去找掌柜安排房间了。
“掌柜的,一间上房,两间普通客房。”
方清音听到张鸿的话,明白自己果然是侍女,便乖觉地站在了上官烨身后。
上官烨听到张鸿自作主张皱了皱眉,本想开口多要一间上房给她,但见她一脸恭顺淡定地站在自己身侧,他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伙计引着一行人上了楼,往上房而去。
“公子,您的房间到了。本店的饭菜、热水只供应到戌时末,您有任何需要就唤小的一声。”
伙计介绍完就被张鸿打发了,他跟着上官烨进了房低声回禀:
“大人,属下问过那个猎户,他说是半月前在林中躲雨时无意间发现了那个山洞,第二日便去了府衙报告,然后就被扣下了。
杨意清倒是没为难他,只是将他关在密室,不让任何人见他。
那猎户是独居,并无亲眷,失踪了也无人报官,属下怕放他回扬州会对他不利,便让他跟着车队一起回京了。”
“嗯,把他送去我在京郊的别院,此事了结前不要放他离开。
你先去打听一下河堤决口的事,找找当时参与修建的民夫。”
张鸿领命退下,一转身见方清音还杵在门口,也顾不上理她,匆匆离开。
方清音迈步进了房间,反身将门关上了。
“您是上官大人?”
方清音刚才见到张鸿就觉得眼熟,尤其是张鸿等在车边那个情景她觉得似曾见过。
张鸿离开那一刻,她总算忆起了是在大理寺门口见过他。
那是六月二十,爹爹出事没多久,她想去大理寺探监,被挡在了门外,她求了很久也无济于事。
她满心失望,正欲离开时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前,张鸿当时就跟刚才一样躬身立于车边,等着马车内的人下来。
她只是无意一瞥,却看见马车上悬挂着忠义侯府的标志,那步出马车的男子一身紫袍,气质矜贵。
忠义侯府,上官氏。
上官氏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从前朝起就身居高位,家族的荣耀史比大雍王朝还要久。
大雍先祖赵北羽本是剑南节度使,因不满前朝末帝暴虐,朝廷苛政,举兵谋反。
起事之初上官氏就是坚定的拥护者,赵氏一路北上攻进京都,上官氏在京都内接应,瓦解了京畿的防守,双方合作无间,一举平定天下,赵氏坐拥江山,上官氏却甘愿俯首称臣。
飞鸟尽,良弓藏。
与赵氏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大将大多都没能善终,只有上官氏早早就交出了兵权,得以屹立不倒,至今仍是大雍鼎鼎有名的侯府之家。
上官氏在朝为官的不止一人,官居四品以上的年轻人却只有一人,皇城司指挥使上官烨,正三品,皇帝的心腹重臣,也是上官皇后的嫡亲弟弟。
他的身份如此尊贵,他若愿意调查爹爹的案子,那翻案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方清音想到这里也有些激动,她福身恭敬地行了礼,目光炽热地看着他。
“你如何猜到的?”
上官烨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于她的冰雪聪明,更多的是欣赏。
“大人,我曾在大理寺门前见过您一面,还有您那位手下。”
方清音听到他没有否认,心下更加激动,确定了他的身份,她更无须对他隐瞒。
“哦?你说的一面之缘不是胡乱说的?”
上官烨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却是对她说的那一面没什么印象。
他有些遗憾,若是在汴京就能注意到她,她或许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磨难。
终是他考虑不周才……
“我只是远远看见了大人从忠义侯府的马车里出来,大人都没注意到我,也不算一面之缘。之前那些话确实是我情急之下胡乱编的,还请大人别放在心上。”
听到他提起之前的狂言,方清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怕他误会自己想攀附他,忙摇头否认。
上官烨见她着急撇清心里有点堵,他背过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望着街上往来的人群。
“你父亲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没有,父亲知道背后牵扯甚广,被判了流放后只想求家人平安,并不想翻案,所以并未告诉我任何线索。
大人,我可以写信问他,他若知道是大人您在调查定会知无不言。”
“嗯,去吧!”
听她再次提到写信,上官烨摆了摆手。
方清音高兴地福身一礼,偏头打量了一下房间,桌上并没有笔墨纸砚。
“谢大人,我去找伙计拿纸笔来。”
伙计很快送了笔墨纸砚过来,她接过托盘,放在桌上,研墨挥毫。
上官烨还站在窗边,只是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写字很快,此时已经放下了毛笔,正捧着信笺轻吹上面的墨迹,那粉嫩的唇瓣微微嘟着。
方清音吹干了墨迹,随手拿起托盘里的信封,将信纸折好塞进去。
她重新执笔,在信封上写下了“方齐善”,这三个字她没用惯常的字体,而是尽量模仿她父亲的字体,将正楷写得铁竖银勾。
然后吹燃火折子,融化了火漆,滴在封口处。
她没用托盘里准备的圆形印章,而是在火漆快凝固时按上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
她的指印虽然爹娘也认不出来,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更能证明信是她亲手写的,她安然无恙。
上官烨看着她认真地做着每一步,心中既怜也悔。
方清音捧着信封递到上官烨面前,“拜托大人了。”
上官烨抬手接过来,只觉得这信封有些烫手,“我明日着人送出去。”
“谢大人。”
方清音见他将信封收入了袖中,再次福身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