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确切地说是八月二十五号那天,我的办公室来了一位贵客,他就是东昌著名的富豪孙诚宏,是“宏图地产”的董事长,也是韩国春的头号竞争对手。
由于当时,我对韩学涛也好,韩国春也罢,都已好感全无,因此,看到韩家的对头来了,心中反而生出一些亲近来。
而孙诚宏竟然不认识我,至少从他的表情上,我看不出他对我这个人有印象,这也难怪,谁让韩学涛完全游离于国春集团的生意圈之外呢。
他在我的办公桌前坐定,我不经意地叫了他一声“孙董”,他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问:“你认识我?”
我笑道:“你的离婚新闻前阵子不是被东昌的许多自媒体爆出来了吗,现在东昌市幼儿园的学生都认识你啊。”
“见笑,见笑。这几年婚姻不顺,生意难做,身体也不好,倒霉透顶。”
“您是哪里不舒服啊?”
“腹痛,腹泻,有时呕吐,吃饭也没胃口,胸口时时恶心,连续五天了,人也瘦了,腿也软了,前几天看西医,也没控制住,听说中医院大内科的医生医术好,就慕名前来了。”
我一面听他叙述,一面观察他的气色,他的脸色是阴郁,凄苦,清冷,惨淡的,泛出些阴冷的青光,两颊瘦削塌陷,印堂无光,嘴唇淡红偏白。
“请把舌头自然伸出来,不要紧张,紧绷,要自然。”
于是,孙诚宏又把舌头伸了出来。舌头的颜色偏白,上面罩着白色的舌苔,看起来很浊,很腻,舌质则胖大松软,了无生气。
“好了,可以伸进去了。”
看过气色,舌象之后,我便开始把脉。
一把脉,首先感觉他的双手寒冷如冰,毫无热力,再仔细切他左右两手脉搏,都十分虚弱,确切地说,是虚弱之中,又带一丝紧意,如此一番诊断下来,心中已知十之八九,便对他说:“是阴毒,寒湿为患。”
“阴毒,寒湿?”
“对,肯定是吃过,喝过什么寒性的,并且不洁的食物或饮料了。你仔细想想,有没有?”
孙诚宏皱着眉头,道:“我八月二十号那天,回了趟老家,在父母家中吃的饭,饭后又喝了很多茶,回家就开始肚子痛,种种症状就陆续产生了,难道说是这茶闹的?”
“喝得是什么茶?”
“就寻常的绿茶啊。不过据说喝完之后,我爸的肚子也轻微疼过,但第二天自已好了。”
“其他喝茶的人呢?就你跟你爸两人吗?”
“其他还有几个孙家村的村民,都是我发小,听我爸说,他们几个喝完茶回去之后也有闹肚子的,但都自愈了,就我最严重,可能是我身体素质本身就弱,免疫力差的关系吧。”
“泡茶用的水是什么水?”我隐隐感觉到这茶,这水有问题。
“是村里的古井水。那口井名气很大,清朝时就在了,就挖在孙家村的孙家山下,几百年了,远近讲究点的人家,泡茶用的水,都从古井里取,泡出的茶,味道就是跟自来水不一样,没法比。我爸是几十年如一日,都在那古井里取水,用来泡茶,可今年这茶说实话味道不比往年。”
“古井水极有可能污染了,”我十分严肃地说,“你问问你爸,除了八月二十号当晚,在你家喝茶的那几个人外,其他喝过古井水的村民,有没有出现类似于你的症状?”
“有,前面几天就出现过几个,送镇卫生院了。但都认为是夏天乱喝冰镇饮料,乱吃瓜果闹的啊。”
“不对,喝冰镇饮料,吃瓜果,本是夏天常事,往年也没听说过有频繁闹病的情况,我的感觉是你们孙家村的那口古井有问题,这样吧,我先给你开药,你回去马上吃,等下午我下班时,你如果身体有好转,顶得住,就陪我去趟孙家村,我要实地看看这井水到底怎样,如果真是水的问题,那是很严重的,会引发群体性中毒事件。当然,如果下午你没好转,就派一个秘书或助理过来,陪我过去看一看,只要到了孙家村,你父母自会接应,陪我去查看井水,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孙诚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表态道:“行,就这样定了,我尽量亲自陪你去,如果身体实在吃不消,我会派司机来接你。”
我们把行动方案定下来后,我就给他开了药,以“黄芪建中汤”温扶阳气打底,去掉了方子中原有的饴糖,炙甘草和大枣,以免这些滋腻的东西,加重病人体内的湿气,然后再另外加白术,苍术,陈皮,茯苓、藿香等中药,以共奏扶阳气,祛寒湿之功效。
开完药,我又问孙诚宏道:“取完药,你是回家自已煎呢,还是医院里代煎?”
孙诚宏问:“代煎快,还是回家自已煎快?”
“要说快肯定是回家自已煎比较快啊,医院代煎就是免去了你煎药的麻烦。但是得等,得排队。”
“那我回家自已煎吧,我必须马上得喝上,忍不住了,不行,我得走了,要拉了。不好意思,见笑,见笑。”
“孙董,你没事吧。”与他同来的一个年轻小伙,赶紧扶住孙诚宏的胳膊,把他搀扶出去了。
我看着他那逃之夭夭的狼狈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下午四点半左右的时候,孙诚宏一个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从他开朗的音色中,我听出了他病情的改善,也就是说,我给他开的方子,肯定是见效了。
果然,他接下去说:“裴医生,你的方子效果太好了,我一回去就让家里的保姆煎了,到现在一副药煮了三次,也喝了三次,肚子是完全不痛了,也不恶心了,人也精神了一些,力气也有了,至于腹不腹泻,不好说,反正一下午都没事儿。我不瞒你说,起初来您这儿看病,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见您年纪轻,当时还想回去来着,没想到药到病除,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说:“中药一旦切中病机,见效也是快,准,狠的。凡是吃了没效果,甚至变得更严重的,都是医生判断失误,抓错病机的缘故。”
“嗯,我现在好多了,要不我现在就同司机一起来医院接你,咱们一起去孙家村实地看看。”
“好,你现在过来正合适,你到医院楼下了,打我电话,我再下来。”
“好,那待会儿见。”
五点不到,孙诚宏的车停在了医院楼下,我带了些可能要用的药品,便匆匆下楼去了。
司机还是那个来过我办公室的年轻人,孙诚宏坐副驾驶座,我坐在后排,大概四十分钟后,到的孙家村。
我们的车是直接开到孙家山下,那口古井边上的,由于事先就给孙诚宏的父亲打了电话,因此,等我们到时,孙父已经在井边等着了。
我让孙父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我仔细观察这井水,觉得除了有些混浊,倒也还好,凑近了,闻闻气味,也闻不出什么味道。
“这水怎么有点浑呢,井水应该清澈才好啊。”我对孙父说。
孙父道:“前阵子不是一直下雷雨嘛,可能就把水搞浑了。”
我点点头,放下水桶,四面观看起这古井的地势来。这井的北边,南边,西边都是菜地,没什么了不起,便又举头往孙家山上望,却见山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个小小的土包,上面插着一块块长条形的木牌子,石牌子,便问孙父道:“山上这一个个小小的土包是什么,是坟吗?”
孙父道:“也算是吧。”
“‘也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上面不是人的坟,都是宠物的坟。”
“宠物的坟?”
“没错。人现在都不建坟了,村里有公墓,统一安葬,就这宠物死了,比较麻烦,吃,吃不得,扔,扔不得,还是得埋,这孙家山就不知从何时起,兴起这股埋宠物的风了。猫狗为主,其他像什么鸟啊,鱼啊,都有。感情浅的,随便掘个坑,埋掉就算了,感情深的,就要垒土包了,再深的,就不仅要垒土包,还要竖牌子了。也因此这儿就成了宠物公墓了。”
我往山前走了几步,对孙父说:“走,上去看看。”
孙诚宏也表示愿意同去,但他身体刚有些好转,我没让他同去,就让他在原地等,让孙父随我上山,以作向导。
此时,暮色渐渐四合,山中更显得昏暗,我也不便久看,主要还是听孙父讲解,比如山的东面,北面,南面就来不及去,听孙父讲,那里也都有坟,但都是旧坟为主,前年开始,坟就修到西面山上来了。
情况基本了解清楚后,我从山上下来,对孙家父子说:“你们告诉村里人,这井水不要再喝了,已经被污染了。污染的原因,是西面山上所埋的动物尸体腐烂了,加上前阵子雷雨不断,雨水将动物腐尸的污秽带到土壤深处,而土壤深处的污秽,又沿着山势,慢慢渗透进古井水中。这井水就是这样被污染的。”
孙董听完我的分析,说心口又恶心了,又想吐了。我笑道:“这回是心理原因了。忍忍吧,别老往那方面想。”
孙父则一个劲地向我表示感谢,又坚持留我在他家里吃了晚饭。于是,我跟孙诚宏就这样熟悉了起来。
几天后,孙诚宏的病完全好了,来医院时,整个人的气色都亮泽了,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我告诉他,孙家村的村主任安排了车辆,将饮过古井水而犯病的村民,统一带到我这儿来医治了,听说大部分也已经痊愈了。孙诚宏说他已经得知了此事,他这次来,就是要代表孙家村来向我表示感谢,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红包,看上去足足有两寸厚,硬要塞到我手里,当时,虽说几个助理都不在,但我也不好拿这个钱,就坚决地推辞了。
“那我再请你吃顿饭吧,这个你就不要再推辞了。”他的态度很诚恳,我只好接受了。
当时,他已经知道我是韩学涛的老婆了,但言行举止之中,也还是向我透露了他对我的好感。
我故意装傻充愣,没有对他的暗示表现出反感,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我与韩学涛的离婚是迟早的事,而孙诚宏可能会是我再婚的首要人选。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妨先与孙诚宏打起交道来,至少可以朋友的身份,先接触起来。
于是,在接下去的岁月中,我在韩学涛,孙诚宏与本职工作,三者之间穿梭着,当然,我与孙诚宏的交往也仅限于朋友的定位,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事。他这个人举止轻浮,对每一个漂亮的女人都似乎能一见钟情,这一点我最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