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江南烟雨正浓,浓的就好像少女眉宇间化不开的相思愁。
沈宁虽然小时候辗转到过江南,毕竟那时候逃亡期间没什么心思看烟雨江南如歌如画。
而且在江南只停留了不足一年就被刘权派的侍卫找到,关宁骑的人马便一路杀到了涿郡。
仅仅一年,但沈宁记忆中依然抹不去的是江南连绵不断的雨,还有少女和妇人在河边浣衣的美妙身姿。
只是以沈宁现在的身份,想出泽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光是庄烈和林小松那一关他便是说了很久才通过,至于他委婉表达出来的只带几个人乔装南下的意思,被庄烈和林小松狠狠扼杀在摇篮中。
看着庄烈和林小松严肃的脸,沈宁硬是把据理力争的念头压了下去。
诚如林小松所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有了数万劲卒,他即便不对自己负责也要为这几万人负责。
而且自始至终,沈宁都不是一个对自己不负责的人。
恰好是,沈宁把自己看成一个宝贝金贵的不得了,而大家同样把他当做一个宝贝金贵的更加不得了。
用林小松的话说,如果你青衣姑姑在,别指望她答应你下江南。
沈宁撇嘴道,姑姑还不是在江南玩的不亦乐乎?至于姑姑是不是真的很愉快,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沈宁不得不带上五百精骑再加上一个步战无敌的雄阔海。
当然,也少不了自从秦若薇到了大野泽后就跟屁虫一样粘在沈宁身后的乌溪其格。
天然白的女孩未见得就全面白,女子灵敏的嗅觉让她对秦若薇时刻保持着戒心。
当然,这种戒心的基础是她怕沈宁被那个看起来时而妩媚的倾城倾国时而清纯的祸国殃民的女子独霸。
看着那整装待发的五百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沈宁就一阵头大如斗。
他看了看庄烈又看了看林小松,苦笑道:“带着这么一支骑兵出泽去,只怕更显眼一些吧?”
庄烈的回答是:“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性命是一个人顶的上数万人。”
林小松的回答是:“要么带上,要么别去。”
沈宁无奈,看了看雄阔海,心说有这么一个带在身边其实就差不多了。
雄阔海两米的身高再加上那强健的体魄凶恶的面容已经够引人注目,再加上五百精骑,哪里还能隐藏得了行迹?
幸好,他们有那身大周府兵的号衣做掩护。
如此规模的一队精骑顺着官道南下,三五千人以下的绿林山寨估计不敢拦截他们。
而且江南现在比黄河两岸要太平的多,大周的府兵调动地方上的官府又不可能知晓,所以即便明目张胆的上路反而更安全些。
这五百精骑都是从锐金营挑选出来的好手,本身锐金营骑兵的装备已经足够精良,可为了沈宁的安全着想,庄烈硬是将这五百人的装备再提升了一个档次。
马槊,横刀,骑兵盾,硬弓,连弩这些东西一样不差,而且每个人还配备了三支投枪。
这些东西几乎让骑兵们身上挂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
背后三支投枪,腰畔左边有横刀右边挂连弩,左臂上绑了骑兵盾,马槊挂在得胜勾,硬弓挂在马鞍桥。
这样的一支骑兵队伍,走到哪里都足够扎眼。
“我已经觉得自己很怕死了,你们这样安排,让我看起来更怕死了一些。”
沈宁看着庄烈极认真的说道。
庄烈用更认真的语气回答说:“你可以想想刘武,哪一次出巡不是旌旗蔽日兵甲数十万?”
“好歹他是皇帝!”
沈宁辩驳道。
林小松白了他一眼道:“皇帝怎么了?他每次出门都带几十万人,喜欢排场好炫耀固然是一方面,你以为他不怕死?”
“人的位置越高往往就越是怕死,所以才会讲究什么排场。”
“他是皇帝,觉得带几十万士兵才能保证他的安全。而你现在是燕宁寨的将军,出门不带几百人我们都丢不起这个人。”
沈宁无语。
其实林小松这比方打的极妙,若是换做用别人来比,沈宁或许还会找到借口推脱,可偏偏说到刘武即便沈宁有俐齿伶牙也反驳不了一分。
而且他说的也没有错,人往往越是有了身份地位之后越是怕死。
这一点根本就不用举例说明,地主老财和庄户百姓出门也绝对不是一个样子。
接受吧。
沈宁告诉自己,咱现在也是地主老财。
带着五百武装到了牙齿的精骑和一个步战无敌的雄阔海,沈宁威风凛凛的出了大野泽。
出泽的时候,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的士兵们夹道欢送。
受了沈宁恩惠的那些渔夫百姓工匠们也来相送,倒好像沈宁出门是去娶新娘子似的一样热闹。
只是沈宁才催动大黑马前行,雄阔海忽然一个大跨步拦在他面前。
“你又有什么事?”
沈宁不解问道。
雄阔海看着沈宁很无辜的说道:“将军,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腿脚极快走路很少有人追的上,但出门远行往返千里,您总得也给我一匹马骑吧?”
沈宁伸手比划了一下雄阔海的身形,认真道:“我觉得,牛更适合你。
出泽后沈宁带着骑兵直接上了官道根本就没打算隐匿行迹,如今黄河两岸乱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黄河北岸,自从刘武任命刘义臣为六郡招讨使之后,黄河北面已经彻底打的乱了套。
今天官道上看到数万义军洪水一般经过,明天就能看到朝廷的人马气势汹汹的追过去。
不过话说起来,这刘义臣确实很有本事。
大周第一次征伐霍叶的时候,他率军走肃慎道,兵至马訾水与栾青峰率领的霍叶军相遇,司徒冲使刘义臣为先锋,一日七战七胜,杀霍叶军两万余人。
只是后来全军皆溃,他也受到了株连被罢去了官职。
兴业九年兴业皇帝下旨第二次征伐霍叶,他与司徒冲同时被起复。
司徒冲为元帅,他为副帅。
这次没有文官监军的帮忙,霍叶军根本抵挡不住大周军队的进攻,眼看着就要攻克平象的时候在黎阳仓督粮的刘玄机却反了。
刘武在六月二十八夜里密旨调动大军回师,刘义臣被任命为六郡招讨使清剿河北山东一带的匪患。
才到任,刘义臣就以两万郡兵大破绿林豪杰向海明的义军,杀人数万,一时间名声大振。
之后与高鸡泊的高士达,豆子航的格谦连番交战,连战连捷。
黄河北面风起云涌,刘义臣一时之间还抽不出手来南渡黄河,而东平郡大野泽一家独大,沈宁并无所惧。
沈宁带着骑兵光明正大的一路南行,甚至还明目张胆的进入所过的县城和富户的堡寨索要粮草补给。
这样一支队伍自然不会被人怀疑,沈宁一路上吃的是大周朝廷的喝的是大周朝廷的,用的还是大周朝廷的。
出东平郡之后进入济阴郡过金乡,方与,然后进入彭城郡境内,再过沛县,留县,就到了微山湖畔。
八月,正是风景秀美的时节。
沈宁率军到了微山湖之后便停了下来,派通闻密探的人出去寻找秦若薇南下时候留下的接应。
当初秦若薇南下江都的时候,所走的路线是她和沈宁两个人商量好的,沿途都会留下通闻密探的人接应。
去时走这条路线,回来的时候还走这条路,以便通闻密探的人能够安排好退路。
在微山湖畔的一个小渔村停下来之后,随军的通闻密探便去联络在留县的密探。
顺着秦若薇所走的路线一路南下,没有收到秦若薇已经返回的消息沈宁颇为担忧。
毕竟这次秦若薇南下的时候只带了二百余个人,除去沿途留下的接应人员之外,到了江都她手里可用的人已经没有多少。
通闻密探的眼线一直布置在黄河两岸,越往南其实越不熟悉。
在渔村中沽了几斤新酒,沈宁换了一身青衫戴了个斗笠,就在湖边垂钓等消息。
乌溪其格乖巧的坐在他身边,两只小手支着下颌看沈宁垂钓。
“忆安,怎么看你钓了这么久,连一尾小鱼都没有钓上来?”
坐了很久之后乌溪其格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是知道沈宁钓鱼的本事的,在大野泽水泊边上,往往沈宁只坐上半个时辰便能钓上来不少大鱼,就连常年生活在水泊边的渔夫都对其钦佩不已。
可是今日已经最少枯坐了一个时辰,莫说大鱼,小虾米都没钓上来一个。
沈宁笑了笑道:“此间鱼儿欺生,见我不是本地人,就是不肯上钩。”
虽然他说的轻松自然,只是乌溪其格还是发现他眉宇间有些许的烦闷之色。
她与沈宁相伴已久,了解沈宁甚过了解她自己。
“这理由不好!”
乌溪其格轻叹道。
沈宁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再次起钩依然一无所获。
“钓鱼讲究的是心性,要安稳安静,这里的鱼儿居然不懂这些道理,看起来烦躁的很,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偏偏不肯踏实安生,一点都知道该怎么被钓上来!”
沈宁有些懊恼的说道。
乌溪其格伸出手覆盖在沈宁的手背上轻声道:“不是鱼儿心不静,而是你心不静。”
沈宁叹气,将鱼竿随手放在一边,站起来走到湖边,抬手扣动腕弩的机括,突突突的几声响之后,四五条被射破了肚皮的大鱼缓缓的漂浮上来。
没多一会儿,这一小片清澈湖水就被染成了红色。
沈宁挽起袖子,一条一条的捞上来,一边捞鱼一边自语道:“好好的让我钓上来多好?还能落个全尸。”
“放心吧!”
乌溪其格忽然道:“秦姐姐不会有事的。”
沈宁一怔,将捞起来的鱼儿抛进鱼篓中:“一路南下,沿途留下的通闻密探都没有她的消息。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没有。”
乌溪其格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说道:“没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不是吗?”。
沈宁沉默,过了一会儿笑道:“你说的不错,没消息,其实算是好消息了。”
他在心中叹道,是啊,从东平郡到江都郡,秦若薇所走的这条路线上每一座稍微大一些的城中都留下通闻密探的人,如果她在江都出了什么意外,消息早就传回来了。
如今好的坏的消息都没有,或许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吧。
他看了一眼那破了肚皮的鱼儿,心说就算是坏消息,你那么爱美,也千万不要变成这丑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