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到如此境地实出耶律大石预料,不禁暗想:“十五载春秋苦修,竟还要重蹈覆辙?某却不信!”想到此处,乱神皆去,唯存争胜一念。忽他圆盾脱手,卷起罡风飞砸陆无樊。跟着蓄力爆发,一声怒吼长枪突刺而出,使的正是对付陈玄宁那至简一击。
对于陆无樊,耶律大石原想擒而不杀以安抚郭药师,可眼下受制胜负之欲,莫说郭药师,就连自身生死也弃之不顾了,不遗余力使出这招,其实势倍盛于前,力道速度莫不臻至,声作霹雳,枪如电闪,端的石破天惊。
长枪后发却直追飞盾,眨眼间,上砸陆无樊面门,下穿胸口,一招已不好应对,何况枪盾齐施!众人见之莫不倒吸凉气。而陆无樊只挥出一剑斩在圆盾右沿,这一剑看似无力,而剑盾一触,圆盾转向左下斜飞出去,他自己也向左横移一尺。
陆无樊先破飞盾,顺势借力换位,耶律大石长枪随之落空。而黑剑落下却若即若离般搭在枪杆之上,纵他不动,耶律大石突刺之下握枪的手指非断不可!这一剑攻守兼备,若说是陆无樊算的精细,却不知他在如此迅急招数下有无余裕细算至此,若说剑作天成?那也不得而知了。
但见耶律大石手指已到剑锋前三尺处,只要陆无樊顺着枪杆削下,他这指头就算没了。然他不愧为绝顶高手,说时迟,那时快,前脚一横,后脚猛点,生生止了向前冲之势向后急退,虽是退去,速度仍足与攻时相媲美。
而他之所以不撒手,只因心知这招失了圆盾,可不能再弃长枪!此时他仍有争胜之心,然陆无樊并未如他所料挥剑削下,仍旧剑搭枪杆,好似本就无意出手一般。刹那间已由不得他生疑,圆盾如陨星坠地“砰”地砸在章可贞身侧,而她恍如不见仍安然于琴,陆无樊也是这般,对他变招恍如不见,却听得一声脆响,随之身侧一物坠地。
此物不是别的,正是被斜斜削断的枪头。耶律大石手握断枪,未能一下站定,又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不觉呆立当下。原来陆无樊黑剑搭在枪杆上,枪头处的螭首宽于枪杆,耶律大石后撤时螭首正卡在剑刃之上,便在二人合力之下,这枪头终是断了。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山呼叫好,章可贞见状也不由停了琴音,喜望向陆无樊。陆无樊亦回过神来,但见耶律大石满脸沮色,仍在震惊之中,心念一动,便要乘胜追击,了下来此之愿。
然他方要出剑,但觉内息一滞,竟使不出一点劲道来,暗运真气更由已!他方才用剑不着于此,此时杀心又起,何谈忘机?剑法自然也使不出了!他也未想到此番又与当年如出一辙,不由记起大师公庾龙翔曾说忘机剑法可杀可生之言,只叹自己终是未能参悟其中妙理。
二人伫立秋风,此时耶律大石若再度出手,恐小指一戳便将陆无樊毙于当下,好在二人各有所想,谁也没动,忽耶律大石开口问:“何不攻来,取某性命?如此你等岂不是大获全胜?”陆无樊道:“那姓郭的说愿效死命,纵使杀了宗主,大军一动我等也难全身而退。”眼下他实在没法子能杀耶律大石,只得退而求其次,先保全可贞及众人。而郭药师听他这话,一双眼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不知他再占优之势下怎不如约取耶律大石性命!思索一番喊道:“林牙不用顾念卑职,但除贼人!”
“陆公子是想两方罢斗?”耶律大石问,陆无樊道:“正有此意!”耶律大石闻言默然,凝视陆无樊,又望向抱琴持剑的章可贞,良久终道:“今日某虽有心将诸位尽数毙了,可也不能为某之一欲,害了国之忠臣。既是如此,咱们就此罢手!”陆无樊受伤时仍要死拼,此时得势反而收手,他现下也弄不清陆无樊虚实如何,只是瞧了他的剑法,又失了枪盾,并无把握能将他与章可贞制住,拿不下二人便没解药,恐逼迫太紧,以致玉石俱焚。且他听了郭药师之言,对其信了八分,眼下更不能失了常胜军这支精锐,遂才同意罢手。
而后他又问:“解药及郭留守等家眷又该如何?”“自当依约奉上!”陆无樊道。耶律大石点点头,他本想同去一探究竟,可知陆无樊等必疑自己怀有异心不会答应,且会叫郭药师生出别样想法,他大军在握,陆无樊等必不会食言,与其多费口舌还不如派人暗中监视更为稳妥,遂转对郭药师道:“郭留守及诸将一片赤诚之心,某当禀告太后,必有厚赏以慰众将士。若南人食言,速来报我。”郭药师自是感恩戴德,什么林牙体恤,活其家小性命,当舍命护国云云说了一通。耶律大石含笑点头,然他对郭药师仍未有十分把握,心中想着该如何能拿住他脉门,叫他不敢反叛。
交代过后,耶律大石望着手中断枪,脸色又转黯然。此番他未能屠尽南朝武人,而陆无樊等也未能如愿杀他,看似胜负未分,可单就比武较艺一事来说,耶律大石终是败了一招。听他不由叹道:“半生江湖梦,今又成空。虽某仍有心与南朝武林一较长短,然时不我与……日后江湖,恐再无此等盛会!纵有……怕也不会有某了!”这是他肺腑之言,既是自伤,亦是伤于国事,随后又转慷慨,朝着众人朗声道:“诸位若还想刺杀,尽可来攻,且瞧鹿死谁手!”说罢断枪掷地,转回军中,跨上骏马领众而去。
陆无樊望着耶律大石远去身影,心中不禁佩服,更叹“侥幸”。辽军一动,烟尘乍起,便在人吼马嘶中郭药师已指着陆无樊气道:“你小子怎不杀了耶律大石?”陆无樊望着他冷冷道:“你不是要为辽国尽忠么?怎不动手?”“我那是……”话到一半“逢场作戏”几字郭药师便没出口,这话自然不能说与旁人,只哼了声“只怪你不早使那厉害剑法!”内中因由陆无樊自然不愿与他多言。
此时章可贞赶上前问:“可受什么内伤没有?”说着拉起他手臂,便即号脉。方才二人生死同心,陆无樊心潮澎湃,本想将她揽在怀中,可此间万人,只得按捺心神,摇摇头道:“没事的……”
“三弟!”“陆兄弟!”说话间高凌越、韩翊、马扩已与众人拥上前来。“大哥、二哥……马大哥!”陆无樊迎上相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陆无樊向众人告罪:“兄弟无能,杀不得耶律大石,真对不住死去的这些位朋友!”马扩道:“此事因我而起,若说对不住,我才是万死难恕!”高凌越劝道:“二位兄弟若然如此,岂不是瞧低了这些朋友舍生报国之志!”韩翊也道:“正是!虽未除去耶律大石,可经此一事,探得郭仲……不对……”说着瞟一眼人群外的郭药师,“探得那郭药师有反辽之意,也不算徒然无功。咱们还得想想如何策反他才是啊!”
“我不给解药,逼他就范如何?”陆无樊不由问。马扩摇头道:“此非长久之计,若不消他腹中鬼胎,反倒引狼入室!”陆无樊道:“他是个因势取利之徒,以德化之更是妄想。看来还需从长计议啊!”
正说着,郭药师已挤上前道:“陆大侠,你的事了了,也该当给我解药,随我同去了吧?”“去哪?”韩翊奇道。郭药师道:“自然是回涿州了!”原来陆无樊胁迫他时,也经一番讨价还价,既要他与耶律大石为难,陆无樊便需立誓护他周全才行。大军来袭,他自有常胜军抵挡,可耶律大石若是派人暗杀,那非需陆无樊相护不可。
听了因由,韩翊笑道:“你是耶律大石亲口承认的股肱之臣,他还会对付你不成?”郭药师早前混迹江湖时与众人都知底细,听他话中颇有嘲笑之意,也不拿腔调,斜眼道:“谁知耶律大石心中到底做何打算?万事总得想得周密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