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张冉和周凌已经早早歇下。入秋后的蟋蟀唱的格外自在,身边有人路过也毫不避讳。祝筠在菜园子里溜达两圈,见将军的书房还亮着灯,不免担忧将军累坏身体。
祝筠想起上午剥好菱角,觉着将军需要适时放松一下,便捧着大碗给高照送过去。又想起周校尉的话,进屋的时候还特意端上一盆秋菊。
“回来了。”高照放下账本。
“嗯嗯。”祝筠点点头,把菱角放下。
“开心吗?”
“开心。如果将军也在就更开心了。”祝筠美滋滋道。
“真心话?”高照挑起眉毛。
“自然。”祝筠扬起下巴。
“你送菱角为何还端盆花?”高照捏起菱角。
“就是想着将军如果不喜欢,可以把菱角埋土里做肥料。”祝筠念念有词答到。
“你的小脑袋里都装些什么?”高照的手背敲在祝筠额头上。
“嗷呜。”祝筠捂着昨日磕出的包,所幸高照细心地躲开了。
“可怜见的,你这一身的伤。”高照不由心疼起来,“等我一下。”
高照起身,拎起水桶朝外面去了。
“将军要我帮忙吗?”祝筠也跟着站起来。
“你坐哪儿别动!”
祝筠身子一定,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了。
高照拎着水桶里里外外跑了十来趟,书房里渐渐充斥着淡淡药草味。
“好了,过来吧。”高照揩了一把汗,放下水桶。
祝筠绕到屏风后,那里杵着半人深的浴桶,桶里是高照新兑的温水,水上飘着不知名的药草。
“今天新讨的药方,祛疤的,泡个澡试试。”高照敲着浴桶,示意祝筠。
“我?”祝筠反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对。”
“不,”祝筠退后两步,受宠若惊,“我可以不泡吗?”
“不可以。”
“可是,可是我何德何能,劳烦将军为我打水配药。”祝筠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将军面前,奈何自己不会仙术。
“就当是答谢你剥菱角的,这样说你心安吗?”
“我就是想剥给将军尝尝,不图将军夸奖,更不图回报,将军您对我这么好,让我无地自容,我……”
“废话少说,你自己进去还是我把你摁进去。”高照故作严肃。
祝筠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选择道,“我自己。”
“那快点,别逼我动手。”
高照燃了根香,插在香炉里,转身走到屏风后的书案前坐了下来。
“将军您要在这里看书?”
祝筠愣了半晌,隔着半遮半掩的屏风惊异问道。
“我不在书房里看,还能去哪?”
“那我可以不在您的书房里泡吗?”
“水都打好了,你还想让我给你抬到你房间去吗?”高照低着头看着账本,低沉地回答。
“可是……”
祝筠见将军不动如松,想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无奈地脱下外衣,回头打量着那薄如蝉翼的锦绣屏风,还不如一层羊皮纸遮光。这和在将军面前脱光衣服有什么区别。
祝筠正准备咬牙脱下中衣,忽见方才脱下的外衣,灵机一动,把袍子搭在了屏风上,完美的挡在浴桶和将军之间。
祝筠这才安心的脱了衣服,扎进浴桶里。但泡在浴桶时和站起来时的视野是不一样的,祝筠这才发现外衣搭下的长度不太够,这样算的话站起来时露出的位置刚好是腰的位置。祝筠的脸唰得比醉酒还红。
祝筠朝前探探身子,想把衣服往下拉扯一下,不想那料子太滑,轻轻一扯衣服便哗啦落在地上——祝筠瞬间僵住了。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高照闻声抬头问。
这个屏风果然是个假摆设!
“没、没事,水有点热。”祝筠收回手臂,吐着舌头,乖巧地泡在浴桶里。
“热吗,我刚试过,水温挺合适的。那你需要加点冷水吗?”
“不,不用!是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凉,适应一下,一会儿就好。”祝筠打着哈哈。
他背过身去,安静地泡在水里,不敢再有动作。
抬头是一盏熏香,在水雾里袅袅生烟。时间一久又觉得无聊,就挪腾身子转了半圈,屏风后是将军伏案看着账册。
将军认真的样子真好看,他想。
高照大约是累了,连打了两个哈欠,或许实在撑不住了,就伏案睡着了。屏风上绣了个金翅大鹏,将军这一趴着,就被屏风上那只大鸟遮了个严实。祝筠讪讪地转了回去。
书房里像被人施了凝冻时光的咒术,静悄悄的,没有翻书声,也没有划水声。祝筠一动不动的撑了会儿,觉着实在无聊得紧,就向下矮了矮身子,把嘴埋在水里鼓泡泡,自娱自乐。
“你三岁吗?”
祝筠闻言停顿片刻,咧咧嘴,矜持地挺了挺腰,把脑袋抬出了水面,再仰头,发现将军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俯身无语地打量着他。
“将军您醒了,嘿嘿。”明亮的眼眸像倒映着天上的星星。
“泡够了就出来吧。”高照丢了个毛巾,精准地盖在他头上。
祝筠如获大赦。
“过来陪我看会儿书吧。”高照继续坐回去看账本。
“哦,好的。”祝筠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应着。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高照又起身浏览书架。
“都可以。”祝筠擦着头发。
“《战国策》怎么样,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高照心满意足地挑了本最厚的。
“嗯嗯,听将军的。”祝筠简单地扎起头发,披上素雅宽袍。
高照把书摆在了自己桌子边上,又在自己身边加了个垫子。
“将军要喝盏茶提提神儿吗?”祝筠看着高照桌前和右手边摞起高高的账簿,不知将军打算看到几时。
“不必了,喝的我心烦。”高照阖上眼前的账簿,又随手抄过下一本。
“将军要把这些账册都看完吗?”祝筠把垫子往外挪了挪,和将军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捧着那本厚厚的战国策翻了起来。
“看情况吧。有人想着销毁证据,我总得搞清楚他们想瞒住什么事情。若军师在就好了……陈年旧账,头疼啊!”高照翻这账册,略有些烦躁。
“将军不要急,平心静气的时候看的更快些。”祝筠安慰。
“我一看见满篇的数这心里就堵得慌、闷得慌,平心静气,难啊!”
祝筠很想笑,原来将军也有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强压下笑意,翻开书,发现书上密密麻麻做着批注,甚至还有附页,难怪会这么厚。
“将军,这都是您做的批注吗?”祝筠好奇地问。
“嗯。”高照点点头。
“将军的字真好看。”祝筠捧着书,轻触着每一个字如其人般帅气而狂放的笔划,爱不释手。
高照撇头看向祝筠。正如张冉所说,他的睫毛的确很长很好看。但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澄澈,透过他的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他璞玉般的内心,心中无论喜怒哀乐都能从他的眸中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来。
这样一颗璞玉般的心在这样的世道应该很容易受伤吧。高照不自觉伸手触了一下他湿漉漉的发髻。
“将军你做什么?”祝筠激灵地挺直腰背。他对别人的触碰好像很敏感。
“别动。”高照温和道。
祝筠果然乖巧着不动,任凭高照扯下他的发带,头发疏疏落落的散开。
“头发湿的时候扎起来对身体不好,这么散着干的快些。”
“唔唔。”祝筠用余光瞅了瞅两边散落的发髻,并没有太失礼,便放下心低头看书。
高照定了定神,打着瞌睡继续看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