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沉不住气来试探我。”洛千常冷哼一声,“早已预料的事,所以我入定不深,受到的反噬不算严重。”
沧浪仍旧懊悔不已,洛千常瞥了他一眼,安慰道:“我不是指责你靠不住,只是跟阴险狡诈之徒比较,你空有武功没有心眼是防不住的。”
赤玄宫内再度鸦雀无声,沧浪望望紧闭双眼打坐的少年,蹑手蹑脚退出门外静候。
以往圣子尚未回族时,寝居重地一直是死气沉沉的状态,而洛千常因故一切从简,这里一片萧条景象不变,宫廷中人是见惯不怪。
可沧浪环视四周许久,脸上难掩失望之情。回忆起这块土地也曾有过色彩与活力,他很想再见一眼那好光景,亦惦念起难得一见的阳光开朗少年郎,那个除了淡漠以外还有喜怒哀乐等其他情绪的鲜活男孩。
沧浪转头望向被打理得极好的凝夜宫,这是仅有的一抹亮色。屋檐悬挂灯笼风铃,四周围着翠绿灌木,尽管花期未至缺了几分艳丽,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他忽然就明白了凝夜宫代替缙云宫存在的意义,以及,一直维持凝夜宫似有生活痕迹的原因。
“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冷冷淡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沧浪蓦地回神转身行礼,连忙否认。
洛千常又道:“可人总要有些念想和动力才能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你所行之事定有自己思量,作为臣民,只需服从命令。”
洛千常忽地笑起来,笑里掺着嘲讽与戏谑,“所以啊,有人该是早就不满我巫疆安然若素的态度,终于找到反抗的机会。哦,也许如今这番黄毛小儿孑然当道的境况,正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沧浪前十几年不在宫中生活,又是鬼疆人,对于巫疆的事,后来仅能透过典籍中的只言片语和族民的众说纷纭作大致了解。
开族先祖之一,巫疆第一任的王,巫祈,欣然接受了琼羽仙提出的要求——为保天下太平,不论以什么方式,鬼巫族必须受到制约。
这就是绕梁殿自古以来由艮族人坐镇的缘由。
艮族虽称持中立态度,其在大陆上的角色是牵制者与监管者,但大家慢慢发现,坐落在琼羽仙的聚华楼为三族提供交易平台,不过是个牟利场所,与鬼巫族相比,着实看不出“监管”何在。
不过,历代巫王并不觉得有问题,尹家亦一直安分守己。而到了洛天炽一辈,慧相卿这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更由艮族人胜任,王族与臣民逐渐生出不满之情。
无人掌握实权的十年里,族内另立新王的呼声很高,是无尽玺灵力未散昭示众人传承未殁,两疆殿守也竭力劝止大家萌生“放弃先王遗孤”这大为不敬的想法。
熬着熬着,终于等到初长成的少年冲破琼山结界禁制,焦尾殿和绕梁殿得以探知到熟悉的灵息,除了易瑛驻守族中,其余三人即刻亲自动身迎接未来的君王回族。
可洛千常作为唯一的王族遗孤回到族中掌握政权时,被压下去的声音再度发散,许多人不欢迎他,把悲愤与怨气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大家怕洛千常不堪大任,更惧他同样是“好欺负的懦弱无能”之辈,唯恐鬼巫族衰败于他手中,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在领命押送赤辰砂及卫兵到正殿待审的路上,沧浪思考了很多。作为鬼巫族的一份子,他能明白百姓的担忧和恐惧;可作为圣子座下将帅卿,他更理解洛千常的痛苦与不易。
那年他赶回族中,鬼王和巫王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个手持长鞭的男孩——当时他并不知道此人正是墨翎,告诉他圣子亲眼目睹亲人惨死,差点也成为亡魂,但已经被四位殿守的徒弟送出宫廷了。
洛千常的落脚点本该是鬼巫族和艮族交界的一所客栈里,其较偏向艮族地带,早已安排好了尹烁月的亲信,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洛千常在外颠簸十载,外人不喜他;回到家中再不见亲人,族民也不喜他。所有人质疑他的能力,却又都将希望寄托于他,将责任归咎其身,逼他事事尽善尽美。
而今不明朗的内忧外患,更是令人惴惴不安,心力交瘁。
“大人小心!”
沧浪手下的一声吆喝拉回他的思绪,一股快速逼近的压力令他心头一震,作为鬼疆习武之人中的佼佼者,这份力量竟会令他产生招架不住的感觉,实在是难得一见。
他一跺足震起地面沙石,化形屏障阻人视线,随即反手从腰间抽出八棱双锏,两手一挥交叉拦于头顶,截住了下劈而来的长剑。
双方武器猛地碰撞,摩擦之下生出火花,然而无人后退半步。在尘雾散去的同一时间,丝丝缕缕黑气映入眼帘,沧浪猛然振臂逼开来人,瞠目道:“你竟敢!”
“自十一年前一战后,属下也好久没见大人使出临风锏了。”赤辰砂笑容阴邪,提着臻恶剑步步紧逼,招招毫不留情,“认为我会规规矩矩地到火离殿认错求情,所以就派这几个喽啰押送我?大人心可真大啊。”
沧浪持锏打横扫去,手上青筋暴起,力度之大若是换成寻常武器,刀刃已然破裂,但臻恶剑坚固无比,赤辰砂的实力也因其大幅度拔高,迎他一击依旧不动如山。
两位对战的气势和威压太过强大,周边手下根本没有插手相助的能力和机会,惟有在安全范围内看管好另一罪人。
沧浪一手击开直刺他心口的剑,紧接着转动手腕令一锏如蛇盘踞般与之纠缠,另一边往赤辰砂肩膀用力刺去。钝器伤人不见血,但一声骨头碎裂清晰入耳,赤辰砂眼神一变,收手后退拉开距离,难掩痛苦神色。
“你的剑一旦出鞘,必须吸收足够的恶念才能受控,否则主人会遭到反噬吧?”
赤辰砂往远处人群看了一眼,沧浪即刻换了站位挡在他跟前,“休想在我眼底下滥杀无辜。”
“你这么笃定没人该死?”赤辰砂不屑一笑,“当年不过错杀了两个外族,怎么还把所有人都视为良善了?”
赤辰砂抬起手来,将不断涌现黑色雾气的臻恶剑对准沧浪,“堂堂将帅卿,没有领悟鬼王的杀伐果断防患未然,却是学会了巫王的愚善痴良?我告诉你,正是因为他的不反抗不作为,放任艮族参政,才会任谁都觉得我们好欺负,都来踩上我鬼巫族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