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善心何评青与赤,慧眼难分珉与玒
回目注:玒,三江。珉,似玉非玉之石,玒,玉石。
枏儿眼见元俌已自走远,语声呜咽再难抑制,乘千里马奋力疾驰,萧虺一路追赶,却又不敢大声呼喝,心中火急,眼见大雨渐停,前路泥泞,枏儿坐下马亦渐渐放缓四蹄,他运聚真力,在马上一纵而起,方才坐到枏儿身后,二人共乘一马。
“你方才为何阻挡我下手,莫非当真贪图荣华富贵,已然转了心性!”
“并非如此!”枏儿奋力挣扎,萧虺越抱越紧,急切解释道:“你这人忒也不讲道理,听我说完再骂不迟!”
枏儿泪如雨下:“那日我见你孤身去幽燕剑门救人,以为你是如大王一般的盖世英雄,谁曾想……我当真是瞎了眼,你快放了我,从今而后,你还做你的剑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自去回禀夏王!再见面时一剑杀了你这贼人!”
“你!唉!” 萧虺长叹一声,心中苦涩。
当日幽州之蒙面人却是萧虺,那时他奉九锡门主
之命去青州查陈氏底细,路遇地辰策一行,心生疑惑,一路追踪之下心底惊恐,便传音正德,而后独自驰援幽燕剑门,大败三剑尊,力挽狂澜。想到这番事,又长叹了口气。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偶一善行,何足道哉,我当日真不该自曝身份。” 枏儿收泪,不再听闻他激辩言语,反而追问道:“喂,你怎不说话。”
“当日我行事何其果决,今为情所困,不知从何说起!”
枏儿扑哧一笑,心中大感甜蜜,不再抗拒,任由身后男子搂着自己:“汝这淫贼强掳良家妇女,竟说甚为情所困。你今日到底为何阻我?”
“我也不知,只大感不妥!” 萧虺意兴萧索,手臂微松,枏儿侧头问道:“对我还有什可隐瞒?本姑娘愿闻其详?”
“那日你对我言,元俌追问你身在青州之事,你一时推阻不得,只得以木檒背主之事直言。而今元俌若当真元神出窍,岂能让木檒拱卫?必然留有后招!”
“这!”枏儿甚惊,冷汗直流:“莫非今日他只带我二人出来,乃是设下奸计,欲除门中叛逆?”
“怕当真如此!”
“可元俌确实已然元神出窍,否则如何能拘那陈嵕毓魂魄?”
“你忘记了《万民籍》之神能,在能控魂,百万凡夫之魂尚可驾驭,何况他又是神器之主!只需存一念于持《万民籍》副本之虎贲军身上,便可恣意妄为,而后假作元神出窍之状!诱门中叛徒现身,可谓一石二鸟!”
枏儿惊的毛孔炸裂,一时无言,萧虺续道:“元俌借由此神器之能,分出一缕意识,其本尊做假寐之状,外人根本极难发现,若有人心怀不轨,意欲行刺,嘿嘿!”
“我今日若击杀了这陈嵕毓肉身,至多干预英雄谱之事!而萧虺与我全数暴露,再难留于宗内,夏王多年大计毁于一旦。我可真傻!” 枏儿自顾自思量,忽而轻笑道,“看不出你心思这般缜密!”
萧虺苦笑,手指额头:“‘我这里也非独处’,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是‘三个’……”
枏儿呀的一声惊叫,转身将萧虺推下马去,不住擦拭身体:“你……你……”
萧虺全无防备,屁股摔作八瓣,痛疼之极,又惊又怒:“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方才抱人家的,到底是你,还是……还是……” 枏儿面色绯红,萧虺一愣,哈哈大笑,再度翻身上马又抱住枏儿:“娘子且猜来!”
“猜你个恶人头!” 枏儿口气虽恶,眼神却甚甜蜜,二人心中一阵共鸣!萧虺动情之极,忍不住在她面颊轻吻,枏儿亦不闪避。
“枏儿!自‘那日’至今,你我方得吐露心声之机。”萧虺语声轻柔,枏儿嗫嚅道:“不,不,我不要!”
萧虺急道:“若非你不愿。”
“人家……不要元俌那奸贼做媒,要大王和夫人给我二人牵线,要你明媒正娶,方才算数。” 枏儿面颊羞红,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萧虺甚喜,心中一股火热,又欲轻薄佳人,枏儿笑着闪避:“此时当真是你这厮,正经人做不来!”
“我哪里不正经!” 萧虺嬉笑,枏儿伸手点他额头,面色好奇之极,小声追问:“和我说说,这里到底还住着谁人?”
“时日久远,这可从何说起……” 萧虺眼神迷茫。
正在此时,身后一股金铁朔气传来,冷愈深秋时节之寒气数倍!
萧虺正欲吐露,被枏儿轻拍一掌:“嘿!”
“你这悍妇,故意惊吓亲夫!”萧虺从前日回忆当中猛地惊醒,枏儿失声而笑,朝身后看了看,低声道:“莫非……”
“九锡门耳目太多!我二人继续争吵。万不可让外人窥破!”萧虺说罢不再言语,纵身一跃到原本自己那匹马上,二人再度疾驰,那股金铁朔气越驱越近,远远望去黑压压层层叠叠,更有无数血气、金光反射而来,煞气极重,平生仅见!
“莫非是大王的屠神卫!” 枏儿心中大奇。
“快些躲避!”萧虺传音已迟,数骑当前而来,枏儿细看之下,竟是大夏龙城军铁骑,为首一人身长八尺余,面目俊朗,须发俱黑,目敛精光,看年岁不过三、四十。
萧虺认得那人,立时吃了一惊,又因避无可避,当先下马行礼:“赵将军!”
马上之人乃是时任领军将军后右迁后将军之大将赵延子。他以夏王所传兵法教练龙城军新军,其部战力强横,仅在屠神卫之下。
赵延子目力极好,远远看到故人,只在马上笑道:“萧虺,当年幽州时,你我二人有一面之缘,而后便各奔东西,不知现下在何处高就?”
“回赵将军,萧虺不过苟延余生,何足道哉!”
“嗯?”赵延子下马,走近萧虺。二人目光对视,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志能藏而神不可藏,萧虺为人正直无私,且前途远大,何故堕入九锡门中?莫非他当真是大将军所传言那底牌?” 赵延子拱手为礼,仔细打量他,萧虺避无可避,又不敢抬头细看。众将士见后将军对一布衣如是客气攀谈,都觉好奇!
赵延子轻声道:“汝识大体,忍辱负重,缘何自轻?”
萧虺面色奇异,不敢言语,只唯唯称是。赵延子看到枏儿,笑道:“这位可是汝夫人?”
“是……不……是……不、不……”萧虺面色通红,甚是慌乱,枏儿面颊羞红,低头不语。
“到底是,还是不是?”赵延子笑问,不等他二人答复,便即上马率数百铁骑离去。
众人远去,原野之上只有枏儿陪伴自己,萧虺心中一股暖流渐渐汇聚,如溪水注支脉,百川汇江河,沛然而至,一时间竟失声痛哭起来。
枏儿轻抚其背,待他哭的一发而不可收拾时,轻声提醒道:“此地并不安全,若陈刓至此,则大事不妙。”
萧虺惊醒,急忙收拾情绪:“速速入城。”
二人匆匆远去时,竟未能察觉顾长峰正立在不远处大树之巅!
丹阳郡江城县北陈氏别院之中,陈嵕毓缓缓叩门,门内但听叩门声节律易于常时,喝问道:“谁人!”
“是我!开门!”
“是老爷!”
门房开门,众仆役急忙迎接,看到陈嵕毓浑身泥泞,面上乌青,大惊道:“老爷,这是怎了?”
‘陈嵕毓’淡漠道:“事出紧急,归途遇雨,不小心摔了一跤,准备饭菜。”
“是!老爷,夫人和小姐甚是担忧,正在正房等您!”
“嗯?好。” ‘陈嵕毓’快步走到后院,望见一女子,一头华发挽做飞天髻式,身着浅青曲裾,远远看起,甚是年轻,‘陈嵕毓’大为震惊,缓缓走进细看,那女子容貌不过三十许,眉目秀丽,肤白若雪,雍容典雅,气质高华,一望便之出身名门。
“汝夫人吴氏当真甚美!” ‘陈嵕毓’挽住吴氏款款腰身,目不转睛盯着美人细看,感叹道:“常曦闭月,女夷羞花。夫人却越来越年轻了!”
“妾侍奉老爷已然二十五载,哪里还能年轻!”吴氏面色羞红,‘陈嵕毓’甚是惊叹。吴氏见丈夫面色不佳,体恤道:“老爷,今日怎么这般狼狈?”
吴氏声若银铃,震得元俌如酥如醉,不自矜轻抬右手,抚其胸襟,吴氏面色甚红:“时候不早了,不如让妾服侍老爷睡下?”
“不!神主言出如山,神主答应小人,放过我妻儿!” 陈嵕毓魂魄疯了一般在灵台处嘶吼,不听叩首!元俌皱眉,抬眼看他,百般不愿地叹息一声:“吾岂能忘,汝自宽心。”
“谢神主!”陈嵕毓激动万分,抱住元俌双足叩拜,泪流满面。
柳玄刱心中亦复感叹:“《英雄谱》当真神能惊世,这陈嵕毓原本骨气甚硬,亦有两分豪气,未曾想到竟被此宝治得服服帖帖。”
“老爷!”吴氏见丈夫默不作声,似乎在闭目养神,当即抬头又问,‘陈嵕毓’这才睁开眼笑道:“夫人等我,我去交代一二事就回。”
吴氏点头,颜若红霞,尚自回味。
‘陈嵕毓’回转厅中,满桌酒菜齐备,他自斟自饮,长舒了一口气:“陈忠,叫府邸中所有仆役依次来此,今日老爷我要重赏。”
门房本名已不可考,只知此人自跟随陈嵕毓后,便改姓陈,赐名一个忠字,对陈家忠心耿耿,听闻陈嵕毓之言,皱眉道:“老爷,今日不年不节,缘何赏赐,且我族积蓄之资财乃为来日举大事所用,不可造次啊。”
“吾知汝忠心,照办就是,你也领一份。签下名讳。”‘陈嵕毓’将《英雄谱》与《万民籍》副本取出,让他签在前面,陈忠提笔,心中大觉蹊跷:“此事账房管理便是,何须老爷亲为?”
但他终究写下自己名字,自那一刻,脑中轰然震动,不过十个呼吸,便既眼神狂热,恭敬叩首:“神主!”
灵台之中,陈嵕毓那人魂长叹一声:“大事去矣!”
“嗯?”元俌一丝神识端坐灵台,显出不悦神色,陈嵕毓惊恐伏地,不住掴掌自己:“是属下不识时务!神主得天地造化,为乾坤之主,我陈家愿肝脑涂地,侍奉神主!”
‘陈嵕毓’这才睁开双眼,手握酒杯,浅浅押了一口。
不过片刻,此处别院已被鸠占鹊巢,再非昔日光景。
拓跋春厉魂在《英雄谱》中烦闷已极,怒喝道:“元俌,汝承我之言,何时兑现!”
‘陈嵕毓’面色一变,竟不理会他,怒哼一声:“木檒这阴厉歹毒之辈隐忍如此之久,竟不发难?”
“元俌!”拓跋春再度暴喝。
“不必催促!”‘陈嵕毓’甚是烦躁,转头又对陈忠问到:“府中谁人功力最高?”
“回神主,仆役陈戕功力最深!”陈忠恭敬道。
“叫他来此!”
过不多时,一三十许面带疤痕男子立于众人身前。
“汝便是陈戕?”元俌仔细凝视。陈戕长八尺五寸,身材极高极壮,气质虽与元俌相去甚远,然从背影望去身形酷似!
“当真是意外之喜!” 元俌一惊,侧首又叹息:“他这般高壮,身法定不迅捷!”
陈忠上前一步:“神主莫看他壮硕,单以轻功而论,陈戕在此别院已无抗手。”
元俌不信,伸指点他,陈戕身子轻巧一纵便在丈许之外!
“不俗!如此根骨,却无高人指点,当真埋没良才!汝随我走一遭吧!”
“谨尊神主之命!”
顷刻间,元俌钻入陈戕灵台之中,陈嵕毓元神如释重负,感激道:“谢神主大恩!”
‘陈戕’回首一瞥:“英雄谱是否尚有疏漏吾还不知,若放任这老不死的自主其身,万一坏我大事,岂不悔之晚矣?”
“神主可还有吩咐?”陈嵕毓、陈忠恭敬跪伏,不敢抬头,未想到元俌竟将二人扶起。陈嵕毓感激涕零,陈忠面不改色。元俌点头:“陈忠,汝可敢自镇一方?”
“神主有命敢不尽力!”陈忠不卑不亢,元俌深感满意:“此人才能不低,可暂托一二事。”
“神主请下令!”陈忠单膝跪下,被元俌再度扶起:“陈忠,汝持此物将此陈氏别院所辖隐户尽数登记在册,明日一早便去办此事。而后一如照旧,低调行事,万万不可被夏贼与其余并未归降之陈氏族人发现端倪,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是!”陈忠接过《万民籍》副本,小心收到怀中。
“若中途被歹人窥伺至宝,而汝等又不敌,默念此令,待吾法旨降临,此物立毁。”元俌仍旧不放心,传音嘱咐一番,陈忠记性甚好,元俌考教一番,他两次便已记下。
他还待为拓跋春选一俱肉身,供其驱驰,忽而面色又变,心下踌躇:“若带着这拓跋春,其凶芒猩红十余丈,莫说遇到夏贼,纵然陈嵕毓这种人物亦能发现一二端倪,可若放他出来……”元俌长叹一声,不得已放出厉魂,严厉道,“一会我给你一副傀儡身,汝不可恃强欺人,更不可夺舍,坏他人魂魄,否则连累我亦受天罚!”
“区区夺舍,何必惧怕?胆小怕事,畏首畏尾,难怪汝九锡门不敌夏贼,毕竟鼠辈,只能行下作之事!”拓跋春魂魄凶厉,不住嘲讽,陈嵕毓甚是惊恐,元俌气定神闲,冷笑连连:“区区夺舍?无知之辈,难怪汝当年为夏王元曦一战击败,色厉胆薄,恃强凌弱又不识进退之机、高下之德,妄膺天数、显盗龙图,肆凶兵以威众邻,强黠谋而欺霸主,谓汉君之衣冠,行胡主之秽事,贪命好色辱臣下之妻、夺亲子之命妇,内外皆忧终至于众叛亲离,一旦雄兵大至,岂能不亡!”
拓跋春不能反驳,当即破口大骂:“汝亦盗世奸雄,空口辞谎,竟敢言本王之过!”
陈忠恭敬立于元俌身后,神色冷漠观之。拓跋春气急败坏,魂魄颜色猩红可怖,怒而视之!元俌阴恻恻笑道:“汝在此处别院最好不要给我惹事生非,若被夏贼细作抓住,将汝魂魄贬至九幽,永世不得超生!陈忠,管束此贼。”
“是!”陈忠一诺。
‘陈戕’与书名亲信急匆匆离去。拓跋春居于一人傀之中,惊觉四肢僵硬,行动不便,便对这元俌离去方向破口大骂,忽而察觉身后有‘惊恐之气’,扭头看到陈嵕毓,当即疯狂大笑,从人傀中飞出朝他灵台破洞处钻去,陈嵕毓大声嘶吼挣扎,陈忠与侍卫只冷漠旁观,竟无一人上前相助。
“陈大哥,我们可要帮帮这老狗?”
“记住,以后神主便是我等主人,余人再无干系。只要这老狗不死,这厉魂不坏了神主大事,余事皆不必过问。”
“是!那吴氏和老狗的几个孽种如何对待?”
“待彼等明日醒来,一一在此物上签字画押即可。”
陈忠与一众侍卫冷漠旁观。
陈嵕毓仍旧高声惨叫,拓跋春沿着前时元俌所洞穿那天灵孔洞进入其躯壳之中,将陈嵕毓魂魄捆缚一隅,立时鸠占鹊巢!再世为人令他感到异常真实痛快,不由得纵声狂笑,声如豺狼。
陈忠冷漠观看,只道:“神主让你不要坏了生人魂魄!不要擅自离开此处,若遇陈家其余别院之主来访,亦不可露出马脚!”
“陈嵕畀?陈嵕垯?还有几个子侄小辈?若汝等自投罗网,便以汝手中那法宝诓骗之,岂不事半功倍?”拓跋春大喇喇坐在太师椅上,以肘抵之,头斜倚手,言辞掷地有声,枭雄之气扑面而来!
众侍卫大感压力,不自禁退了一步,陈忠眉头紧锁,冷笑道:“汝智计倒也厉害,可惜不过空谈而已。”
“陈嵕毓之妻吴氏四十寿宴将至,陈氏一族虽不比以前,却仍有大族潜力,必定齐来贺寿,到时寻得机会一一在密室中制服,又或言语诓骗,或威逼、或诈取,待签下名讳,便为那九锡门主所用,怎说空谈?”
‘陈嵕毓’面色端然,不怒自威,大有王者威仪,与其肉身气质大不相同,陈忠闻甚感恐惧敬畏,心中暗道:“此贼端的厉害,若神主迟迟不归,此处怕无人能治得住他!”
“陈忠,汝既有治众之才,该当在新主人面前好好表现,放手一干,何必自束十指、裹足不前?”拓跋春嘿嘿一笑,陈忠却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汝所言不虚,倒可尝试一番。不过神主若早有计划,我等为邀功而行冒险之事,说不定因小失大、适得其反。大丈夫相时而动,非以力强而为之,物极必反,岂非不美?”
“陈忠风霜不侵,油盐不进,不好对付。这元俌观人有方、知人善任,王霸之度万万不在我下!以后如何与其相处,该当深思熟虑一番!”拓跋春灵机一动,又问道,“元俌可说不许我在府中横行?”
“汝自便便是!” 陈忠冷哼一声离去。
拓跋春桀桀怪笑,走到正房,推门而入,吴氏早已更衣,纱帐之内只见洁白宝光,更甚月华。吴氏见丈夫归来,心中亦甚喜悦,吹灭灯烛,掀开纱帐,只着贴身小衣起身笑迎:“老爷!”
“你这老狗艳福不浅!元俌兄弟当真不知趣,如此美人竟弃之不顾,也罢,孝敬本王亦是汝之福报!哈哈!哈哈!”这邪魔当即化作一头饿虎猛扑过去,吴氏一声惊叫,只觉丈夫从未如今日这般粗鲁,又浑身战栗,身体酥麻,而心中不知为何隐隐一阵痛苦,却不知陈嵕毓人魂在灵台处亦悲鸣战栗。
九锡门中,元俌端坐大殿之上,面色时青时红,木檒护卫在旁,余下众虎贲军在殿外拱卫。
过不多时,木檒耳中忽传来元俌贴身婢女春娇之音:“木檒,师尊已知今日之事,教汝择机动手,为何还在犹豫?”
木檒甚惊,微微四下张望。
“何迟疑也!”春娇催促甚急,木檒恍惚,方才发现自己竟依靠金壁昏睡了小片刻,心中越发忧虑。
恰此事,远处隐隐传来火光,木檒只听闻众人呼喊之声,却不知何事,急忙推开殿门,大声喝问:“到底何事?”
“回刀尊,茝若宫失火?众人正在营救。”
“大哥!大哥!三弟!四弟!没藏兄!羯兄弟!”木檒大喊石監,无人回应,便对众虎贲军道,“汝等进入大殿护卫神主,我去救人。”
“刀尊,擅闯后宫乃是死罪!”众虎贲军还待劝阻,木檒却早已施展轻功疾纵而去,转眼不见身影。众虎贲军只得入大殿护卫,岂知元俌竟已睁开双眼,缓缓走下玉阶。
一军皆惊!
且说木檒冲进后殿,众婢女眼见刀尊亲临,甚是惊喜,慌乱下一面言语一眼手指寝宫。
“还有谁困在内里?”
“桑美人还在里面。阿奴姐姐不顾性命来救,亦被大火困在里面。”
木檒再无言语,撤下一宫女罗裙一角,众宫女惊恐大叫,以为彼欲施强暴。木檒不加理会,又夺过一婢女手中水桶,当头泼水,将罗裙系住自己头颈,挡住口鼻,喝到:“速来!帮我捆系好!”
众宫女一愣,不知是何缘故,那被撕扯了罗裙的女子甚是胆大,快步上前,在木檒头颈后面稳稳捆缚,系了一个死结!
“这女子好胆色!”木檒侧目一撇,与那宫女眼神相交,心中一阵激荡,当下不敢多想,便即催动真力,将被火流倒卷之寝宫正门一掌震开,而后快步入内,景象映入眼中时惊骇之极!
阿奴已被烟气熏得昏迷不醒,桑妜搂住她,畏缩一隅,二人身周似有一层宝光,竟不惧高热。
“你是……”
“世间竟有如此美人!”木檒急问,双眼不禁朝桑美人看去,心底大感震惊。
“求你快救救她!”桑妜如得救星,面上露出欢喜颜色,更增娇美。
“汝……汝可还能行走?”
木檒不自矜看的有些放肆。
桑妜不住点头,似乎感到男子目光,急忙拉扯衣襟挡住胸口。木檒本欲用煞,忽而感到气息固锁,身内煞气一无所动,苦笑不迭:“汝速速跟我离去,万不可分开!”
“阿奴妹妹怎办?”
木檒转身抱起阿奴,快步向前,岂知此时大火早已灼烧太久,此阁之巨棼朝阿奴与木檒横砸而来!
“呀!小心!”桑妜惊恐大叫,木檒双手横抱阿奴,只得纵身后跃,又一横楣当空而来,木檒避无可避只得运聚功力于背脊之上,眼看不过数寸光景,一只玉手用力一推,一道凌空掌力将粗壮横楣击落,那玉手主人当即喝道:“还不放我下来!”
“原来你武功这么厉害!”木檒横抱阿奴,深为惊讶。阿奴危机中刚好醒来,感到有男子抱着自己,抬头细看乃是一陌生面孔,不由得大怒道:“放肆!还不速速放下吾!”
(注,棼fén ,阁楼的栋。楣méi ,房屋的横梁。)
“此女面相似曾相识?莫非是……”木檒粗观其容貌,似觉相识,依言放下她,阿奴尚自头晕目眩,桑妜快步上前,搀扶着阿奴:“妹妹!我们快些离去。”
三人相互依靠,朝门外冲去。
元俌在大殿中静立,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人:“我让你在茝若宫处纵火,不可甚大,亦不可太小,怎么此时还未扑灭?”
“神主饶命!”那虎贲军深知桑美人为神主所宠爱,自知办事不利,闯了大祸,惊恐叩首。元俌也不怪罪,只在他头上一点,那人眼神一阵迷茫,起身时神情茫然,恭敬道:“神主有何事吩咐?”
“外面何时火起?”
虎贲军将士一脸迷茫:“属下不知。”
“好,汝退下吧!”
“是!”
元俌面现不悦神色,快步往后殿而去,几名婢女欢喜上前:“尊主,桑美人和阿奴姐姐均无恙!”
“什么!阿奴怎会牵连其中!” 元俌大惊失色,惶惶如失左右手!
众女从未见尊主这般神色,恐惧之际伏地叩首。
“若阿奴有甚三长两短,我叫汝等全族陪葬!”元俌面现盛怒之色,快步朝大火处奔去,待到茝若宫时,众女仍不停担水,往来其间,元俌一把扯住一女子,喝问:“桑美人和阿奴在何处?”
“回禀神主,桑美人和阿奴姐姐在寝宫外!”
宫女手指茝若宫百丈外红花绿草之处,元俌极目眺望,阿奴与桑妜正坐在秋千上,面色恬静,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而耳畔又传来木檒指挥众婢女灭火之呼喝声。
“莫非是我错怪了此贼?!”元俌扭头看了看木檒,当下先朝阿奴二人所在缓缓走去,阿奴冥冥中似有所感,与爱人四目相对,神色激动,起身急速奔来!
“夫人!”元俌惊呼,脚下越快,生怕她有甚闪失,阿奴自百丈,到十余丈,到数尺远近,终投入元俌怀中,却不哭泣。元俌本待安慰一番,电闪之间,面颊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阿奴转身含泪而去。
“阿奴!回来!”元俌一把抱住她,阿奴冷漠传音:“汝欲除掉门中细作,假作元神出窍,又使人在宫中放火,若当真烧死了桑姐姐怎办?”
“你……你怎知!”元俌骇然变色,阿奴以泪洗面:“我也不知,想来是夫妻一体同心,近来晚间,心中总有莫名言语凭空而现,白日再一一探问宫人与众侍卫,竟然与汝门中安排丝丝入扣。”
元俌仔细观看,二人心间似有一法咒凝作红线,艳红如火,喜庆吉祥,心底惊讶:“‘同心结’!此法世间会者不多,当世只有吕祖和那夏贼元曦精通此道,他何时能有这等好心为我和阿奴牵线搭桥?”
阿奴又在挣扎,‘同心结’越发牢固,元俌双臂一紧抱柱她,脑中灵光一现,惊呼道:“难道是那日在伏牛山激战时!?此贼该当是无意为之!当日他要杀我二人已需拼尽全力,怎还有余力施展此法?!难不成又或是那至宝‘姻缘绳’自主发动?”
阿奴听他不再辩解,便欲挣脱,元俌紧紧抱住她,笑道:“我不喜除去奸细,喜知汝心意。”
“明日我便将孩儿打掉。”阿奴亦喜亦羞,却仍旧气愤难当,当下甚是嘴硬,岂知腹中胎儿竟似能听懂母语,一阵悸动,让阿奴倍感疼痛,面色变得煞白。元俌不通此道,大惑不解,不停为阿奴擦拭冷汗,桑妜见状急忙赶来:“速传御医,万不可惊动胎气。”
“是!是!我当真糊涂!快传医官来此!”二女无恙,又感阿奴大度,元俌喜悦非常,宫中医官早已到来,与众宫人护送阿奴回转椒风殿,桑妜本欲离去,被元俌拉住,仔细端详,不知说甚言语安慰。
“我去照看妹妹。” 桑妜轻轻松开他手,亦奔去椒风殿方向,回首时美目传情、雾裾飘摇若出世女仙。
“真天香也!”元俌感叹之时,远处大火渐渐熄灭,木檒被火势熏得满面乌黑,急匆匆赶来,恭敬叩拜:“神主,臣下擅闯后宫,还请降罪!”
元俌原本意欲发难,此事上反欠了木檒人情,又看到木檒头颈上系着一女子罗裙一角,满腔怒火消弥于无形,失声笑叹道:“二弟不护卫愚兄,却来此处采花?看上哪个女子了?若尚无主,便赐给汝!”
“大哥!”木檒大窘,面红耳赤,极忙撤下那一角,却似有一缕淡淡清香驱之不散,萦绕面颊。元俌笑道:“若非你及时相救,她二人已葬身火海,何罪之有!”
木檒神色忐忑,退了半步:“神主!臣下有罪!”
“如何这般见外,不叫大哥了?”
“我便说了,大哥也是不信,不如不言,来日便退隐江湖离去的好。”木檒解下佩刀双手恭敬托起。
“三弟,但说无妨!”元俌拉起他,神色亲切了三分。
木檒一咬牙道:“大哥,我师诸葛鸿命我为细作,而枏儿亦恐是外人派来刺探我门虚实之内应!”
元俌面色阴沉,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