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刘能与齐英、柏健林在临时搭成的讲台上怎么劝说,招呼他们的只有矿泉水瓶和石子瓦块。刘能听从赵汝义劝解后,用手提喇叭高声喊着:“我现在代表省委领导,向大家保证猛龙集团入股长钢集团的事,一定会听你们意见的。请大家让开路,让警察进去把娄阿强解救出来……”
“你们这些骗子的话,只有傻瓜才会信呢……”人群中传出来的全是谩骂和哄笑声。
站在人群后面的苏大辣嘴,同样用手提喇叭喊道:“伟大导师列宁教导我们说”: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万众一心齐声喊道:“工人阶级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胜利。还有一条路就是死亡,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世界是我们的世界;国家是我们的国家;社会是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上万人的呼喊声,如同震耳欲聋的炸雷一般。刘能等人如同看到火山喷发的岩浆滚滚而来,只能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眼看就到中午了,苏大辣嘴的手提喇叭又响起来:“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现在每个钢厂的食堂都做好了饭菜,咱们大家可以轮流到那里去聚餐。但是一次去的人不能太多。绝对不能让这些坏蛋进到咱们厂区里。”
听苏大辣嘴这么喊,口干舌燥的刘能猛然意识到,这次游行示威能策划的如此周密严谨,幕后必有高人。从他们在广场集合,到逐渐进入厂区封堵6个大门,使非长钢人水泼不进,而且那些年岁大的老人,都带着小板凳静坐,刚退休不久,年纪还不算太老的人,打着横幅喊着口号在厂区内游行。以及此刻无偿供应他们吃喝……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有秩序的进行。表面看是离退休老职工的游行和呼吁,引发了在职员工的罢工,实质绝不会这么简单。那些七老八十,文化水平、政策法规知识很有限的人,绝不可能有这种天衣无缝的韬略。究竟什么人是幕后策划者?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如果仅从经济效益方面考虑,猛龙集团控股长钢集团,张匡仁当然是最大受益者。正如郑文斌说那样,他们高管层的人还能吃到骨头,喝点汤,但在一线干活的工人都会失去主人公身份,而且会随时面临被残酷剥削和解雇风险。这么看,反对私企控股国企,那些在职员工是最大受益者。堵在大门口的这些老人,是为这个集团不变成资本家的私有财产,为他们的子女不变成资本家的打工仔,才如此义愤填膺。虽然看起来这次游行示威活动,在法律层面无懈可击,但是在幕后策划这种活动,是一种非组织的违纪活动。一旦被组织查出来,必然会受严格纪律处分的。郑文斌和赵汝义即便有此动机,能有这个胆吗?在他俩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这个念头在脑际一闪,刘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两天前在省委常委扩大会上,李树林用不屑目光盯着他的情景马上浮到脑海里。我的天!一定是他了。平素寡言少语,从不在会场长篇大论的李树林,在王国君表示要严肃处理郑文斌时,竭力为郑文斌辩护,并当着众人表示反对王国君的决定,这种情形绝对是一反常态的。王国君惹不起,李树林也惹不起。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夹在上山虎与下山虎之间,不用吃,踩也把自己踩死了……
“齐书记,柏董事长,虽然他们游行是在厂区内举行的,毕竟是在你们市,你们集团。若是娄阿强救不出来,发生意外,作为市里主要领导,集团主要领导,你们与我一样,也负有难以推脱的责任。你们看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说这话的刘能心想,真要是命里该绝,我也得拉上你们两个垫背。
柏建林看了看门口的人群:“这里是根本进不去了,警察只要往前一走,就是砖头瓦块,砸得盾牌砰砰响。别的门不知怎么样,咱们是否该找个距离第一炼钢厂近点的门,组织防暴警察突袭。”
刘能想这个主意不错,不管能不能救出来娄阿强,做做样子也算尽力了:“齐书记,你马上调集警力,还有消防队的云梯车,全都赶往6号门。不,这里也得留一部分,别让这些游行示威的人发觉了。争取尽快冲进厂区,把娄阿强救出来。”
发现集团正门这边的警察忽然少了,坐在毛主席塑像身边的郑卫国与赵建国商议一下,马上把苏大辣嘴叫过来。随即苏大辣嘴手中的电动喇叭又响起来:“各位父老乡亲,他们肯定去6号门了,我们马上去支援那里的兄弟姐妹们。”
那情景就像打阻击战一样,6号门几乎被警察冲破时,数千名生力军到了,很快警察就被砖头瓦块又砸到门外去了。见消防云梯车搭在门旁的楼上,许多年轻人赶紧冲进楼里,把云梯推到一边去了,正在往上爬的消防战士,全都跌落在地。有的人摔得爬不起来,只好用担架抬到救护车里……
看到这种情景,刘能暗叹:“这算完了,谁来也没有用了,工人眼睛都红了。娄阿强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你只能求祖宗保佑了。”
档案室门被砸开,众人冲进屋子里,曹艳华马上打开里屋门。看到郑义等人,她用哭腔说:“这个恶棍要把我掐死,他肯定是钻进那个档案柜里了。”
当郑义等人用撬杠撬开档案柜时,脸色灰白,哆哆嗦嗦,颤抖成一团的娄阿强已经变成娄阿鼠。郑义像拎小鸡一样将其拎出来,他还像煮熟鸭子那样嘴硬说:“你想干什么?如果你敢动我一手指,我让你,还有你爸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我真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但恐怕你没有机会了。”他的话音刚落,随即扬起手来,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娄阿强两记响亮耳光,接着便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众人纷纷上前,连撕扯带打,把他往楼下弄。到楼梯口时,在推搡中娄阿强竟然直接从二楼掉了下去。已经躺在地上的他还嗷嗷喊,你们等着,早晚我得把你们都杀了。随着拳打脚踢,棍棒伺候很快他又被打断一只胳膊。满脸淌血的娄阿强,渐渐像被杀的猪一样,被人们拖拽到楼外的马路上,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声音了。躺在地上的娄阿强除了下身那条裤子,还有一只脚上绑着的短裤,身上除了淌出的血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狼狈情景,比他祖父当年被东北民主联军镇压时还要凄惨。
在厂区游行的人,纷纷过来,像瞻仰死者遗容一样,轮流从他身边走过,有的人还惦念着不时踢一脚,对着他脸吐痰……
看到这一切,唐玲玲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马上拿出电话告诉冯雪梅:“姐,现在娄阿强已经被人拖到门外,眼看就要打死了。”
“是吗?你赶紧回来,把详细情况向我汇报一下。”放下电话的冯雪梅冷笑一声,心中暗想,这种狗腿子就应该是那种下场。
“姐,娄阿强连人样都没了,你得赶紧想办法了,不然肯定得被打死了。那凄惨情景让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汇报完现场情况的唐玲玲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
冯雪梅白她一眼:“现在谁能有好办法?不得让我想想吗?”
闭目沉思一会,她睁开眼睛:“你现在马上到广播站去,把现场情况如实播出去。但是要在前面加上娄阿强躲进档案室后,企图侮辱曹艳华,妄图强暴她未得逞,又要掐死她……众人现在已经将他打倒在地,但他嘴里仍嘟嘟囔囔的咒骂不停……”
唐玲玲愣愣地看着她:“姐,这么说行吗?娄阿强现在已经只剩一口气,眼看就死了。”
“怎么不行?你马上就过去,按照我说的播。你一个小白人怕什么?我马上给赵书记打电话,有什么事跟你都没关系。”
唐玲玲往外走时,冯雪梅又补一句:“你要有声有色,慷慨激昂的播。特别是他躺在地上,还嘟嘟囔囔骂人、妄想报复人的事,要带着愤恨的感情播出来。”
听到唐玲玲开始在广播里有声有色,如同说评书一样播送娄阿强用烟灰缸将老工人打出血,工人围追堵截打他的过程。冯雪梅拨通了赵汝义电话:“赵书记,你听到唐玲玲的广播了吧?这个娄阿强也太不像话了,即便现在还嘟嘟囔囔骂人,表示要报复咱们。但他就是罪不可赦,也不应该在咱们厂里被打死。出于人道主义咱们应该救救他,我的意见是,即便警察进不了工厂,也应该派医护人员到现场,对他进行抢救……”
“好的雪梅,你这个建议非常及时,我马上向省市领导汇报。”赵汝义放下电话,马上对身边的刘能等人说:“那个娄阿强也太不知进退了,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还骂骂咧咧,表示要报复所有长钢人。如今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我们宣传部的冯雪梅部长建议咱们马上与那些围在集团门口的群众协商,派医护人员进去,现场对娄阿强进行抢救。咱们必须马上行动,无论如何,人命可是关天的事啊!”
刘能等人马上点头同意,但医护人员到门口后,虽然没有被石头瓦块袭击,仍然进不去。而且苏大辣嘴的手提喇叭里,反复诉说娄阿强爷爷,是帮助日本鬼子杀害抗日英雄的汉奸;他父亲留着他爷爷被镇压的报纸,是妄图变天的汉奸崽子,由于担心在文革中被镇压,跳进了长通河里畏罪自杀了;他是资本家的狗腿子……这个信息很快便在厂区传遍了。群情激奋已经愤怒到沸点,大家纷纷呼喊着:我们要代表祖国和革命先烈,向这个汉奸狗崽子讨还血债!
听到数万人狮吼般的呼喊声,张匡仁肝胆皆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马上浮现出,炎炎的烈日下,娄阿强裸着身子躺在柏油路上,脑袋肿胀得像个血葫芦,光着脚丫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像倒在路边的乞丐一样,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无奈叹口气,又拨通了王国君的电话,用颤抖声音说:“大哥。我不入股长钢集团了,请你赶快救救楼娄阿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