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回来做什么。”率先出声的是江邈。
余镠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先走了。”余镠边说着边转头想要离开。
偏偏这时,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是江邈。“我不想要你死我活。”他的声音低沉,连同整个屋子的暖光都暗了下来。
余镠仔仔细细地听完所有话,不过几个字,却是重重地撞在他的心上。但他没有迟疑,“我要走了。”
江邈的手松开了他,不自然地垂下来。
接下来只要整个屋子的沉寂,以及随之而来的关门声,他……
余镠漫步在江边,B市的繁华景点之一。江对岸是政法大学,一幢幢教学楼里能看到教室灯光,闪烁着。但是这么多光亮下不再有余镠和江邈。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上过自修课,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偷偷在教授眼皮下握小手,很久很久没有一起站起来回答问题了。
不能喝烧酒,明天要上庭了。
第二天,余镠一身深咖色西装,笔直地坐在辩护人旁边,而眼神始终盯着缓缓而来的江邈在对面落座。
“……请各位看屏幕上,张睿在死前就已经被李治军跟踪,并且从张睿的车盖上发现了多处指纹,都属于李治军,显然李治军早有预谋,将张睿的车弄损,使张睿选择了步行,最后用酒驾掩盖真相。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的,处死,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本案中,李治军已构成了犯罪预谋,我建议判李治军无期徒刑。”江邈正色道。
此时,余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悬崖边。只见一旁的李治军也神色铁青,紧闭双唇。
审:辩护方有无新的辩护意见?
辩:没有
……
被告人李治军,男,1970年5月8日生,汉族……现羁押于B市看守所。
辩护人余镠京都律师事务所……指控被告人任翔犯故意伤害罪向本院起诉,B市检 察院指派检察员江邈出庭支持公诉,被告人李治军及其辩护人余镠均到庭参加了诉讼。
……经法医鉴定,张睿车祸当场死亡,李治军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应追究其刑事责任。
本院认为,被告人李治军预谋杀人,导致张睿的死亡的严重后果,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 据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李治军故意伤害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指控罪名成立,予以支持。辩护人提出被告人李治军对刘某的死亡出于过失的意见,因证据不充,不予理睬。
被告人李治军犯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判处无期徒刑。
余镠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声隔绝了一切,他听不到散场的人声,听不到远处车行鸣笛,他好像听不见世界了。一个人走在雨雾里。
秋天的雨又苦又涩,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胜败常有,这次却意外地难受,意外地心痛。江邈说的没错,自己根本就没有负责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滋味在今天发酵,发酵地又苦又涩。
回来干嘛呢。真是蠢的一塌糊涂啊。
余镠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全身发冷,可是心里又烧的厉害。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谁……”余镠转身,却突然有一股力量用力推了他一把,接下来他只感觉全身麻醉了一般,摊在那个人身上。
是jimmy Choice的味道。余镠一下子被激活了,他强撑自己站立。对上了江邈的目光。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淋什么雨。”江邈语气带了一丝怒意。
“为什么来看我,看我笑话么?这次我是败了,败给了你,败给了法律,更败给了自己。”余镠苦笑不得。
余镠边说边在腹诽自己到底在干嘛?嘴巴要烂吗?这样作,不就是一场败诉吗?再说了李治军确实不是好人。
下一秒,让余镠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倒在了江邈怀里,准确的说是江邈接住了他。
江邈扶着余镠的腰,将他拢在怀中,忙问:“怎么了!是发烧了吗?余镠?余镠?”
余镠微微能听到江邈的声音,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羞愧中晕过去了。
“滴答,滴答……”医院里,单独隔间营造了小小安静的环境。
醒来后,余镠感觉自己好很多了,但看到江邈低头看手机,他又觉得自己可以晕过去了。
“咳咳咳”余镠微微发声。
“醒了”江邈柔声说道:“那个医生说是你最近没好好休息,饮食习惯也不好,没什么大碍。李治军案差不多完结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江邈细长的手帮余镠捏了捏被子,整理完毕,便起身扣起西装扣,要走。
余镠的目光聚集在江邈身上。
他还是没有变啊。
两个人的交际似乎又消失了。平行的生活轨迹,平行的事业方向,平行的两个人。
距离李治军案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月。雷厉风行的江邈把工作上的事情打点好就去探望一位同事。
但在去上的路上,江邈的电话就被打爆了。
“江邈同志,上级交给你的任务很艰巨,你要好好完成,记住了,我们妖女是团宠哦。要是不好好代表我们去慰问她,你就完了。”电话的那头,江邈的同事冯仁建故作姿态,装腔作势,边说边和对面的一群八卦小能手们挤眉弄眼。
“知道了,都是同事,我懂的。”江邈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他当然知道这群办公室小男女在想什么了。妖女是小他一届的学妹,秦晓晓,算是公认的女神级人物,更重要的是性格好,情商高。这次去看她也正是因为她的直爽正义“害她”。不管不顾看到小偷就踩着高跟鞋追了几条街。当时院里的大家听到这事情都是统一表情,嗯,是她。不当女公安绝对惜才。
江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望秦晓晓,快要走进电梯口,突然看到转角处的熟悉身影。
但是他的目光没多做停留,径直走向电梯,去了秦晓晓的病房。
“邈哥,你怎么来了。”秦晓晓翘着石膏瘫在病床上,惊喜地喊出声。
“你可是团宠啊,我代表组织看你。”江邈温和一笑,目光在秦晓晓身上流转,最后停在了受伤的脚上。整只小腿都打着石膏,悬在半空。“你呀,不好好当你的检察官女王,见义勇为这种事不就不能叫警察吗……”
“不能这么说,我当时急啊,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学生,被偷了包当然我要第一时间抓贼。”秦晓晓理直气壮地回答,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江邈。
江邈起身整理了一下带来的东西,又好几次看了看腕表。
“那个,哥,别整理了,我让护工来,你快去忙吧。免得让小贱他们说我坏事。”秦晓晓体贴地说。
江邈回望了秦晓晓,这个女孩是很体贴,很理解别人,却看不清这点情愫的结局。
他深知晓晓的情意,却不想戳破,他觉得戳破了反而尴尬。但他发现不戳破,这是耽误她。
江邈看了一眼秦晓晓,说道:“那你早点休息。要好好照顾自己。”话音刚落,就转身离开。
病房里的秦晓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快,这是349号床病人的临时血检,赶紧通知潘医生她们!”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递上一份报告给了另一个护士。
转眼间另一个护士也跑走了。交完报告的护士靠在墙壁上,双眼无神,嘴里只是念着不要出事。
江邈没做停留,但一路上也大致了解了护士们的惊慌的事情。
原来那个349床的病人是个患有艾滋病的孕妇,是转院来生孩子的,却临时大出血。她第一时间被送急救室,没有家属陪同,自己隐瞒了自己患有艾滋病的事实。现在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是主治医师潘医生。在手术已开始后,才被人通知刚刚手术的患者感染了艾滋病。
江邈的眼光也黯淡了下来。这种问题过于复杂,涉及道德伦理,医者良心。他也不愿意多想。
然而,不幸还是发生了。潘医生发现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噩耗传来,还是30出头的年纪,儿女双全的潘医生泪流满面,她起初的震惊质疑逐渐被自己的恶意淹没了。她恨那个女人,不袒露病情。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扶着墙壁到了349病房。
“为什么?”她尽力让自己说出流畅的语言,多说几句质问她,批评她,辱骂她。可她在打颤,连同身影都要扭曲了一般。
“不过是将死之人。”这句回复也成了孕妇何玫的遗言。
因为下一秒,突然暴走的潘医生快速扑过去,朝着何玫,狠狠地用手术刀刺向了何玫的心脏。一刀致命,血溅了白大褂到处都是。那是狰狞的血口,张扬着这无人可挡的恶意。
一下子,这场纠纷人命案成了大家饭后唏嘘的事件,一下子大家都开始各自站队,为自己的价值观披上正义纯洁的白衣,就像那件被鲜血溅满的白大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