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绪的吵闹声已经开始使他的脑壳发涨 , 一双脚也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 这个时候他强烈 地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了 。面对这吵成一 团糟的人群 , 他很清楚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 , 作为一院之长 , 自己也失去了答应补偿这些人的权力 。他更清楚 , 如果按照自己提出 来的方案实施 , 做到了仁至义尽 , 这些下岗的人也无话可说 。但是 , 朱六宿别有用心 地砍掉了自己提出来的给下岗职工的补偿部分 , 是在有意制造矛盾 , 是在有意将矛盾 集中到他一个人的身上来 , 希望借这些下岗职工的合力将他推下台去。 " 得挺住。"
真 旺庆暗暗告诫自己一句 , 强打着精神 , 站直了微微颤抖着的双脚 , 眼睛却落在门口不 断涌动着的人头上 , 他看清楚了那些往日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 , 发现下岗职工们的家 属都得到消息赶来助威了。
一直在卧室里不安地踱着步的方万珍听着门外对真旺庆的叫打叫杀声 , 再也忍不 住了 。"呼" 的一声打开门 , 站在门口大声吼着: " 都给滚出去 , 这里是我的家 , 不是 药坊的办公室 , 有么事你们到办公室去说 , 到我家里来吵么事。”
听见方万珍的吼声 , 吵闹的人群稍稍静了下来 , 回过神来的关且冰又扬起了头说: "我们不管那么多 , 这里是真旺庆的家 , 我们只找他 , 与你无关。" 关且冰的话一落 , 人群中又爆发出了一片附和声。
见人群没有动的态势 , 方万珍锁了卧室的门 , 一边数落着这些人缺德 , 公事吵得 别人家里来 , 一边挤到真旺庆面前 , 伸手扶着他 。见夫人到身边来了 , 真旺庆又有了几分力量 。因为站久了 , 他又隐隐地觉得刀口在痛 , 一双脚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 。他低下头 , 轻轻在夫人的耳边说自己站不住了 , 叫她想法弄把椅子过来 , 让自己坐一下 , 方万珍很快扫了一眼面前的桌椅 , 见长子方富身边有一把高靠大椅被他抓在手上用来 挡人 , 便伸手拉了拉椅背。真方富明白了母亲的意图 , 连忙松了手。方万珍一把拉过 大椅 , 塞进真旺庆的身后 , 扶他坐了下来。真旺庆坐下后 , 才稍稍松了一 口气 , 开始 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打发走这个发了疯的人群。
见真旺庆坐在了椅上 , 人群中突然有人吼着不许他坐 , 叫他站起来。大家又一齐 吼了起来 , 说真旺庆架子太大 , 连陪着大家一起站都不行 , 还指望他赔医疗费。
来人越闹越凶了 , 真方富挪了一下身子 , 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将父亲挡在了身后 , 大声吼着说:"这些下岗的文件都是乡里的决定 , 有本事你们到乡里去吵 , 我爸只不过 是替罪羊 , 现在他还在住院 , 还没有出院 , 家里是金昌松在主持工作 , 你们现在找我 爸也没有用。"
听真方富说文件是乡里决定的 , 人群中有人大声反驳说他早就得到了消息 , 鼓动 大家不要听信真方富的话 , 说乡里早就有人说了 , 这次改革的文件是真旺庆一个人起 草的 , 是他要打破大家的饭碗的。现在他是院长 , 权力在他的手上 , 找乡里没有用 , 只有找真旺庆 , 无论他是死是活 , 大家都活不成 , 你真旺庆也别想活 , 要死大家一 起死。
真方富知道有人在这些人身后策划闹事 , 火头更高了 , 他涨红着脸 , 大声骂了一句:"放他妈的狗屁 , 叫他们把我爸起草的文件拿出来看看 , 我爸是怎么写的 , 他们今天是怎么宣布的 , 现在他们都跑了 , 叫你们到我家里来闹。你们有本事到乡政府去找 我爸写的东西看看 , 看有没有对下岗职工的补偿措施。"
真方富的话 , 起了一些作用 , 人群中一些有良知的明白人仿佛悟到了什么东西 , 住了口 , 嘈杂声也变得弱了许多。
真泉柏一直站在大哥面前没有说话 , 见大哥站不住了 , 知道他身体还没有恢复元气 , 再这样吵下去他肯定受不了 , 便站直了身子 , 提高了声音说:" 你们这些人心里都 有数 , 怪只怪我 , 你们是么样进药坊来的 , 一个个我都可以给你说清楚。你们往日要进药坊来 , 求爹爹告奶奶 , 好话说尽 , 我收了你们 , 但是 , 你们哪一个是有用的。 药坊养了你们这么多年 , 也够了 , 人不能没得良心 , 现在药坊背了这么多债 , 有困难了 , 你们不仅不同情 , 反而以德报怨 , 如果我当初不收你们进来 , 今日就狗屁事都没 得了。"
"过去是过去 , 现在是现在 , 我们不管过去 , 现在哪个当院长就找哪个。"
人群中又有一个男人举起手来抖着吼开了 , 真泉柏扫了他一 眼 , 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杂种。" 原来 , 这个人便是承包药厂的建筑包头黄日光的大舅弟周开枝 , 因为黄日光与金昌松的前妻是堂姐弟关系 , 黄日光叫金昌松姐夫 , 周开枝也跟着叫金昌松 姐夫。在黄日光承包药厂建筑期间 , 周开枝经常帮黄日光办事 , 慢慢与真泉柏熟了 , 便开始软磨硬缠 , 要求进药坊来打杂。后来在金昌松的游说下 , 真泉柏答应他到食堂 当负责人 , 后来 , 他又把他的老婆带进食堂当清洁工 , 他一家人对真泉柏是百依百顺 , 这次两口子都被划进了下岗人员之列 , 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此起彼伏的鸡啼声停了不久 , 天边便现出了鱼肚白 , 一些平日与真旺庆太熟或者 与真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进药坊来的 , 一直躲在门外的人 , 怕天大亮了被真家人看见 了 , 日后不好再见面 , 便开始溜下楼 , 回了家 , 人群开始松动了。因为一夜未睡 , 好 多人都挺不住了 , 也一边打着哈欠 , 一边咕噜着“老子回去睡足了再来" , 走了 。站在 房内的几个领头来闹的 , 也因为太困 , 都没有精神再吵了 , 干脆找把椅子或倒在沙发 上 , 半睁着眼与真旺庆在对抗 , 真旺庆见人群慢慢散去了 , 心也慢慢松了下来。这一 夜终于挺过去了 , 尽管听了一些叫骂声 , 可毕竟没有人动手。谢天谢地 , 总算平安无 事。“得硬挺着" 。真旺庆又在心里叮嘱自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