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绫陷入昏迷之时,穆承影再次来到她的梦中。她梦见自己跌入万丈深渊,在孤独与恐惧中等待死亡。正当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他像天神似的降临,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了回来。他的模样是那样清晰,完全没有梦境的虚幻。容绫甚至觉得,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她梦见他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声“绫儿”,叫得她心都碎了。因为有这温柔的声音在召唤,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醒过来……
当容绫醒来的时候,她的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人在呼唤她。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纯白如雪的纱帐。她再一看,才知自己躺于一艘画舫的卧榻。纱帐从卧榻上方垂下,长长地拖在地上,却不染尘埃。透过纱帐,可以看到画舫之外是夜色中的深海。一轮圆月倒映在水中,在涟漪中微微浮动,若明若暗。容绫此时正侧身躺着,压不到背后的伤口,但那伤口仍然隐隐作痛,像是被撕开了一般。她的目光从海中移开,落回画舫,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靠着雕花的木门,颓然坐于地上。他微仰着头,手里拿着一个酒壶。由于他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容绫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他的双眸泪光闪闪,像是刚哭过一般。她不禁感到奇怪,这个男子是谁呢?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容绫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见外面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帮主,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这男子正是白少川,而在画舫外说话的,是白洛娆。听见白洛娆说话,白少川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地上,冷冷回道:“你回去吧。”
“她都昏迷两天了,就算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也不一定会醒来。你又是何苦呢?”白洛娆劝道。
“她会醒来的。”白少川说。
“她会醒来,可不一定是今晚啊。”
“勿再多言。”
“帮主,你若不放心她的安危,找几个人来守着她,不就行了吗?”
“你走吧。”他举起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继而将酒壶扔于地上。
白洛娆见他如此颓废,不禁露出自嘲的冷笑,说道:“好。我走。我走!你就在这里守着她吧。”说完,她气冲冲地跑进了黑夜中。
白洛娆走后许久,白少川才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容绫。容绫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只见他像一座玉山似的靠过来,坐在了卧榻边缘。容绫想要起身,却昏昏沉沉,无力动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仍在睡梦中。她此刻毫无力气,甚至连睁眼都觉得累。白少川握起容绫的手,俯身看着她的脸,说道:“绫儿,你会醒的,对不对?”
容绫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心里甚是疑惑。他看起来似乎很在意自己,自己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自己昏迷不醒,他为何会如此伤心?
“绫儿,我现在真的很后悔。”他的声音略带哭腔,“我当初为什么要弃你而去?如果我寸步不离地陪在你身边,你一定不会受伤。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你醒来打我骂我啊,你醒来啊,绫儿……”
白少川的声音哽咽了,一滴眼泪滑落嘴角,落在了容绫的脸上。也许是那眼泪太过冰凉,容绫渐渐清醒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他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容绫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她的魂魄陷入了那双眼睛一般。这世间竟有如此深情的眼睛,温柔得似乎装得下天地间的一切,又好像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绫儿,绫儿,你醒了!”白少川的话语将容绫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下一瞬,他突然扑到她身上,将她紧紧抱住。“绫儿,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疼!”背后传来一阵疼痛感,容绫不禁皱起眉头。
白少川赶紧放开她,愧疚地向她道歉:“对不起,绫儿,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伤口还很疼吗?”
容绫微微摇头,挣扎着坐起身。白少川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让她坐在自己对面。“坐得稳吗?”他关切地问。
容绫揉了揉太阳穴,气若游丝地说:“坐着,后背的伤更疼些。可是我躺不住了,头晕。”
“你若再不醒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白少川看着容绫,眼睛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
容绫低下头来,突然想起南宫夫人一家的惨案,顿时鼻尖一酸,黯然泪下。白少川将她拥入怀中,说道:“绫儿,没事了,你的伤会好起来的。”
“南宫夫人她……”容绫哽咽道,“南宫山庄一家上百口人,都被杀了……”她心里有无数的悲痛想要倾诉,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任眼泪流淌。她的悲伤,白少川自然也能体会得到。南宫夫人是飞雪帮的人,虽然她嫁人生子之后便很少参与帮中事务,可她对飞雪帮的忠诚却是数一数二的。
白少川轻叹一声,安慰道:“那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你要保重身体。”
“稚儿还那么小,他们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容绫泣道,“我没有保护好稚儿,我没有保护好稚儿……”
“稚儿没事。他已被戚将军收为义子,带去抚养了。”白少川说。
容绫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于是将他推开,问道:“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白少川向她靠去。
“不记得。”容绫木然地摇了摇头。
白少川看着容绫,陷入了沉默。容绫抬眼看着他,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良久,白少川说道:“你摘下面具,看看是否记得起来。”
容绫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地问:“你让我摘下你的面具?”
“摘下面具。”白少川点点头,拿起容绫的手,放在自己耳边的面具系带上。
容绫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熟悉无比,似乎自己真的见过。她摩挲着面具的系带,手指微微颤抖着。她犹豫片刻,最终将面具揭了下来。随着面具的离去,一张俊朗的面孔呈现在自己眼前。容绫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是自己梦里的那个人——穆承影。
“你想起来了吗?”穆承影压低声音问。
“穆郎。”容绫喃喃道,“你是穆郎?”
“你想起来了。”穆承影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
“我在梦里见过你。”容绫说。
“这些天来,我也每晚都梦见你。”穆承影哽咽道,“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容绫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心里还是一片空白。她虽然想起了他是自己梦中的情郎,却并未想起他是谁。她离开他的怀抱,警惕地说:“我只记得你叫穆承影,别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穆承影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问道:“你是说,你还没有恢复记忆?”
“没有。”容绫失落地说,“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这里是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
得知她仍没有恢复记忆,穆承影的眼里满是落寞。他沉默片刻,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叫容绫。”
“我的爹娘呢?我家在哪儿?”容绫迫不及待地问。
想到容绫的父母,穆承影心里有些难过。“你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他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的爹娘过世了,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得……”容绫失落地说望着海面,眼睛再次湿润了。她顿了顿,又问:“那你又是谁?”
穆承影犹豫片刻,说道:“我姓穆,名承影,家住临海绝剑山庄。我的另一个身份,是飞雪帮帮主——白少川。这里是雪岛,我只能以白少川的身份示人,不得不戴着面具。”
容绫微微蹙眉,疑惑道:“那,这里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呢?”
穆承影伸手覆上她的脸颊,温柔地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是的,你是我的未婚妻。”
容绫戒备地看着他,说道:“我不记得。”
穆承影心想,她不记得往事也好,这样便不会伤心难过了。他凄然一笑,说道:“记不记得都无所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知足了。”
容绫看着他,觉得他不像在骗人,加之自己确实梦见过他,她便没有再怀疑。想着想着,她的身上又传来痛感。她眉头一皱,无力地垂下了头。穆承影赶紧扶住她,关切地问:“绫儿,你怎么了?伤口很疼吗?”
“心口疼,后背也疼,甚至觉得浑身都疼。”
“我带你回去休息。”
“回哪里?”
“此君园。”说着,他拿起面具,想要戴回脸上。
容绫伸手拿过面具,说道:“不要戴面具。”
穆承影为难地说:“只有我俩的时候,我可以不戴面具。可是要见外人,我就不得不戴了。”
“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为了不让我爱的人受到伤害。”
容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我先帮你拿着。”
穆承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后,他将容绫横抱而起,走出了画舫。容绫抬头看着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她想,这个怀抱这么熟悉,他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