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某在扬州耽搁已久,须尽快返京,既然杨大人公务繁忙,叶某便不去当面辞行了。另外,幽兰姑娘要随我返京。”
上官烨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于世文会意地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呈上。
“这是幽兰姑娘的卖身契,老爷知叶公子心意,早就命在下办好了。”
“如此便谢过杨大人了。”
上官烨回了别院,依然没见杨意清露面,他一刻都不想耽搁,带上方清音就告辞了。
于世文派马车送他们出城,那个猎户被黑布罩面,塞进了另一辆马车里。
到了城门口,上官烨换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这次也算轻车简从,随从只有一名车夫一名侍卫,马车看起来也不奢华。
方清音踩着脚凳上车时,上官烨还在一旁与于世文道别,并没有来扶她的手。
方清音也没发现这细微的变化,待她掀开车帘步入车内,坐在软垫上,细细打量车内的布置,才发现这一应器物都比杨府那辆马车更贵气,也更舒适。
马车内的座位宽敞,都铺着厚厚的以蜀锦包裹的软垫,主座边还设了一方小桌,上面摆放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
脚下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车壁上也包了软垫,即使颠簸也不会磕碰到。
软垫都是深青色的,绣有暗纹,地毯也是同色系的,只是四周有浅色的云纹,让车内的整体色调不会太沉闷。
方清音坐在靠门的位置,刚把车内打量了一遍,上官烨就掀帘进来了。
方清音忙收敛心神,规规矩矩垂首端坐着。
上官烨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扬声吩咐“启程”,便自顾执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方清音留心着外面的动静,见车外人声渐稀,马车依然行得很平稳,不由眯了眯眸。
他这马车的减震也很优良,行走在乡野土路都不觉得颠簸。
上官烨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她那双素白的手交叠置于膝上,背挺得笔直,衣袖裙裾纹丝不动,只有那双蝶翅般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你对你父亲的案子知道多少?”
待马车远离了扬州城,上官烨放下茶盏,沉声发问。
方清音心中一跳,偏头看他,抿了抿唇。
“大人,我父亲是冤枉的。我父亲擅工事,尤擅水利。
我随父亲南下出京时,父亲曾亲口告诉我,他深知如此工程容易滋生腐败,所以去年他在江浙督修河道,为防止底下官员以次充好,从中牟利,所有砂石原料他都有仔细查验。
他在河堤边住了半年,日日巡查工程进展,可以确保工程质量没有问题。即使要出现决口,也是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洪水,那决口范围绝不会这么小。
父亲说即便他想贪污修河道的银子,也有办法做得更隐蔽,不至于这么快就惹祸上身。”
方清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指微蜷,捏紧了裙摆。
上官烨对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
方清音感觉心在随着他的手指跳动,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小心翼翼地问:
“大人,您之前说过可以送我去找我的父母,若是您的事情还没办完腾不出手的话,能不能先帮我送一封家书过去?”
上官烨自眼角余光里看到她满脸祈求地望着自己,她似乎挺怕自己,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反复斟酌着用词。
上官烨不敢回头直视她那双希冀的眼眸,沉默地摆弄着茶具。
方清音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不答应,以为他是因为不必再演戏所以也没必要对自己好了,虽有些失望,但也明白自己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他能守诺带自己离开清欢阁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大人,是我逾越了。我的事不着急,不敢耽误您的大事。”
上官烨敏锐地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生气的味道,但他依然沉默着。
车厢内的空气被两人的情绪影响,似乎都凝滞起来。
“大人。”
直到马车外传来一声沉稳的男声才打破了这僵冷的局面。
“去河堤决口处。”上官烨隔着车帘吩咐。
车外的张鸿办完事回来复命,得了吩咐便骑马伴在车旁。
“既然你说你父亲是冤枉的,你可愿随我去探寻真相?”
上官烨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他低头捧着茶盏,轻声问方清音。
自从昨夜听到她梦中都在喊别的男子,他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尽量回避着与她肢体接触或眼神接触。
但他现在没法送她去找她父母,只能找另一个理由将她暂时留在身边。
“大人,您来扬州真是为了这个案子?我父亲怀疑此事是有人蓄意为之,设计此事的人怕是意在那船盐铁。而那背后之人必然身居高位,党朋众多,大人不怕吗?”
方清音激动地倾身靠近了一些,父亲之前告诉她这些是希望她不要再想着翻案。
父亲认为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去岭南生活,远离这些是非就是万幸了,没必要为了翻案再陷入危险之中。
她当时也认可了父亲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他们想躲还是没躲过。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人作奸犯科我就会一查到底。”
上官烨重重将茶盏搁在了桌上,她话里的试探和不信任让他有些生气。
“大人息怒,我愿随大人同去。只是我失踪已久,未免父母忧心,还望大人允我先传封家书报平安。”
方清音被他的怒气惊得心头一跳,也为他的刚直无畏所折服。
她起身跪倒在地毯上,向上官烨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既是致歉,也是再次恳求。
上官烨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她双手交叠于额前磕了一个头便直起了背脊。
她晶亮的眸子盛满了希冀的光盯着自己,没有涂口脂的淡粉唇瓣轻轻抿了下,虽没有说出口,却满脸都是求你了。
她虽然遭逢变故,但她骨子里是骄傲的,她跟自己说话从来自称“我”,即使是当日在清欢阁求自己救她,说要奉自己为主,也不曾跪过自己。
上官烨别开了眼,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方清音跪在那等着他的决定,他也无法再沉默。
“起来吧,你等会写封信,我会派人送出去。”
“谢大人。”
方清音高兴地再拜了一下,便起身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她心里思量着写给父母的信,这几日的经历是肯定不能如实告知的,得想个理由打消父母的担忧。
上官烨看到紧绷的感觉从她身上消失,她整个人都放松了,眉眼柔和,唇角微弯,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浑身都散发着喜气。
他握紧了袖中的手掌,随着她的笑靥扩散,他心中的怜惜也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
罢了,此去岭南路途遥远,就让她先高兴一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