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世民和齐王元吉领兵出征，武德携太子建成和百官亲至兰池送行。
听着父皇一番慰勉之辞，在夏日的风中显得空洞渺茫。世民仰首饮尽金樽，那御酒的醇香里夹杂着一丝难言的酸涩。
从何时起，这杯盛满豪情壮志的饯行酒，变得如此难以下咽？又从何时起，那奔赴沙场的慷慨激越之情，蒙上一层莫名的沉重与忧虑？
如今世民已清楚意识到，至少是在武德四年七月，当世民“一纵两擒”擒获郑、夏二王返京，父亲又给了他那场盛大的凯旋仪式后，父亲在欣慰于天下一统的同时，必定已感受到自己“功高震主”的威胁。自那以后，每当王朝有别人搞不掂的战事、麻烦，父亲就会交托自己去处理，而每当自己不负所托，再度建功立业、平定乱局回朝后，得到的不是父兄的赞赏和感谢，而是他们更深的猜忌疏离。猎场风波，父亲毫不关心自己安危，竟为了一句自己未曾说过的话痛责自己，只不过是在发泄内心积郁已久的猜忌不满罢了。如今自己没遭父皇彻底雪藏废黜，怕是全赖北方尚有突厥强敌吧？
唐军出发没多久，便下起雨来。世民思绪纷乱，在雨中不觉打了个喷嚏，心下暗忖：我这一去，不知大哥又会借机在父皇面前编排我什么？
果然，武德为出征大军饯行回宫，尹德妃带了宫人在宫门迎接，将皇帝迎进寝宫后，又煽风点火道：“突厥虽每年寇边，不过图财帛金宝，得贿则退。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实则挟外人以自重，欲总揽兵权，以成其篡夺之谋。陛下不可不防啊！”
这女人也煞是厉害，寥寥数语，竟挑动得武德心里又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起来。
而城外北去的官道上，世民正率军冒雨行进，他为摆脱自己此番出征不同于以往的苍凉、消沉的心境，便凝眸眼前烟雨迷濛的景致，专心在心里吟起一首《咏雨》诗来：
罩云飘远岫，喷雨泛长河。
低飞昏岭腹，斜足洒岩阿。
泫丛珠缔叶，起溜镜图波。
濛柳添丝密，含吹织空罗。
吟罢，世民觉得心境开朗一些，他提醒自己振作起来，先应对好眼前一场恶战。
却说突厥最早与唐结盟的始必可汗去世时，其子阿史那什钵苾年幼，始必担心其难以服众引发内讧，遗命其二弟接位为处罗可汗，封阿史那什钵苾为泥步设。处罗可汗原想在其身后将可汗之位还于侄儿阿史那什钵苾，但可贺敦隋义成公主与小叔莫贺咄设有私情，她趁唐使出使突厥之机，在宴会下毒毒死处罗可汗并嫁祸唐使，致使唐使郑元璹等被扣留突厥一年多。义成公主与突厥贵族议定由莫贺咄设接位为颉利可汗，义成公主又成了颉利可汗的可贺敦。处罗可汗之子阿史那社尔率部出走西向与西突厥争夺地盘。
泥步设阿史那什钵苾曾于武德三年秦王征讨刘武周时，带二千突厥骑军以“襄助”为名与秦王会于晋阳，二人结拜为兄弟。颉利可汗接位，阿史那什钵苾不服。时大唐已经一统中原，熟悉突厥事务的秦王李世民献策，利用突厥上层的矛盾，由唐使居中调停，建议颉利可汗立阿史那什钵苾为小可汗，划拨一些部落归其统领。颉利可汗没有看破这是唐廷故意分裂、削弱突厥之计，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于是立阿史那什钵苾为突利可汗。
颉利可汗此番竟说动突利可汗一同出兵，叔侄合兵十万余众，对外号称二十万。突厥大军一路南下，铁骑势不可挡，诸州唐军缩在城池内勉强自保。
颉利、突利两可汗强攻陇州不下，听说李世民、李元吉兄弟带领数万大军正往豳州来，突厥大军遂弃陇州，挥师东进，欲寻唐军主力决战。
唐军将士遭遇连日大雨，衣甲、军械俱湿，道路泥泞，苦不堪言。
这日大军总算到达豳州，未及歇息，侯君集先前派出的探马回报：突厥颉利、突利两可汗率领数万铁骑，布阵于城西五龙坂。（注释）接着突厥派人前来豳州城下挑战。
未及休整的唐军将士听说突厥骑兵已经严阵以待，多数人感觉震恐不安。
“屋漏偏逢连夜雨”，世民率军刚在城内安顿下来，又接后军传报：连日大雨，山洪暴发，冲垮官道路基，唐军运粮车队无法过来。世民军中只带了大约十日军粮。
世民眼望外面依旧大雨如注，豪情又起，对元吉道：“而今胡虏凭陵，我们不可示敌以怯。我欲与之一战，四弟愿不愿和为兄一同上阵对敌？”
元吉这些日子连连咒骂苦雨，刚入了豳州城，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上一大觉。一听二哥说要出战，满心不愿，说道：“突厥以逸待劳，兵势强大；我军远道而来，将士冒雨连日行军，皆疲惫不堪，岂能轻率出战？二哥之前不是好坚壁怠敌？不如先凭城固守，歇息几日，再行定夺。万一轻出失利，这里距京师只有二百多里，豳州一失，京师震动，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世民心中叹道：如今粮道被山洪冲垮，军中后继乏粮，哪来的“坚壁怠敌”？必须设法尽快退敌！见元吉神情中的怠惰之态，世民心头冒火，但仍若无其事道：“四弟既不愿出战，就由为兄单独领兵对敌，你且在此留守，看本帅如何破敌！”
元吉不冷不热道：“二哥为三军主帅。你既然坚持要出城应敌，小弟不好拦阻。我且听吩咐罢了。”
世民点齐五千马军、五千步卒，率百余玄甲亲卫，大开西门，向十几里开外的五龙坂开去。
紧随世民左右的是尉迟敬德和秦王府刀人高惠通。因惠通之前是世民三姐平阳公主的亲卫，曾随公主上过战场，在秦王府诸姬妾中，她便成为特殊的存在，在府中她是秦王的带刀女侍卫，经常奉召在前殿“文学馆”等处随侍秦王，比秦王府其他姬妾与世民有了更多的相处机会。世民随父去仁智宫时曾带她一道行猎，后来平定杨文干叛乱也带她在军中。这次是惠通第二次随世民出征，临行前长孙王妃也特意叮嘱她在前线照顾好世民。
注释：历史上“五龙坂之战”发生于武德七年八月，即“杨文干事变”后不久，此处小说为叙述方便合并于武德八年。武德七年、八年夏秋，李世民均有领兵抵御突厥。
